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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伊人無夢白兔無言

  那抹身影委實是極美的,隻這樣一個驚鴻照水的背影都是那麽那麽的不可抗拒,更何況是如此一個靈秀絕妙、遺世獨立的絕佳妙人兒?

  競風望著殊兒漸行漸遠的身姿倩影,唇畔扯著的那道溫弧便漸漸的消失了去,變得淺淡、變得不見。他陷入了一種極矛盾的沉思中,那些心事那些遠慮無法一一道的明白。


  聽雲離說,自己的妹妹同那位帛公子有過些交集,雖然那些交集雲離也在場,但這並不妨礙殊兒動了萌發的春心……


  他怕的就是這麽,最怕這個!

  他是現下上官家的嫡長子,雖然不是族長,卻也有一份不可逃避的責任,那便是壯大上官的根基、不能眼看著上官有朝一日重又凋零流離。


  他了解三妹的想法,也知道三妹那結交權貴、使上官有枝可依的心,這般行事也不是不好,但眼下決計有些急於求成了!

  更況且的是,自己的三妹若是愛上了帛公子倒也沒什麽,最關鍵的是他是王爺啊,他距離權勢政治的漩渦那麽近那麽近,簡直近到可怕!他不敢想象若是身為上官族長的殊兒嫁給了遼王成為遼王妃,事後幫著遼王一並奪嫡,倘若一朝失敗之後會給上官帶來一種怎樣不可承受的、致命的打擊……即便是一位大家族的小姐,身負使命與責任都是極重的,行起事來代表的也都不止是自己,況且殊兒還是一族之長呢!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道理,她該是明白的。


  明白……最好啊!


  天風帶得一旁未及落光葉子的柳樹和風打起“沙沙”的勢頭,競風念頭收回,複下意識瞥一眼早已沒了三妹影子的前方敞道,負手於後,長長歎出一口鬱鬱的氣。


  早知道那帛公子就是遼王,就不讓她代替自己去遼王府走這一遭了!這世間的事何時便樁樁件件的都變得如此湊巧?這……是命麽?


  念頭才起,競風又被自己給生生嚇了一跳!仰頭掃了一眼有些發陰的天幕,心裏忽然變得很是空曠。


  但願,可以一切都好……


  。


  門軸“咯吱”一聲轉動,夾雜著若有若無的微微秋色,隻是這聲音幹澀又沉冗的有些近似於歎息。


  殊兒才想把那門扇往裏推開,玉指卻在攀附門棱時驟然停住!


  一團毛絨絨的玉白小球就撐在門邊,那絨團因了陽光的金波而染就一層微橘,不算奪目,誠是耀眼的很。


  還好殊兒及時發現了這萎在門口縮成團子的小兔兒!若她方才再有半分的不查,那門扇因著力道而錚一上前,非得給把這歡脫的兔兒給弄傷擠扁了不可!


  “好險……”她有須臾愣怔,旋即手撫心口緩緩的順著那一口驟提的氣。順勢俯下身子將那好似候在門邊、心心念念等她回來的白兔一把撈進懷裏,左手順勢沿它背脊撫了一把這錦緞般手感極好的毛,右手這才重推開房門抱著白兔一並回去。


  “噥,你是在等我回來麽?”殊兒抱著白兔落座在小幾旁,心情忽地跟著大好,一身的疲憊之感也在目觸兔兒的片刻而消減去幾分。


  那白兔極通人性,似是可以聽懂殊兒的話,抬起小爪子輕輕往她手臂上搭了搭,算是給了個肯定的回應!旋即兔眸一閉,就那麽懶洋洋的窩在殊兒臂彎裏打起了盹兒。


  這靈秀的小寵總能夠驅散心下裏做弄著的那些感傷,也難怪殊兒會如此寵溺它!被白兔安心又乖憨的天成模樣逗樂,殊兒妙眸打量著臂彎裏極舒服的縮著身子、呼吸均勻的小精靈,兀揚唇牽了一個忍俊不禁。


  人一貯了諸多心事便容易覺得流光飛度,殊兒神思惝恍做弄,昏昏然倚著屏風、隔著窗子向外望著一懷秋景,又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些什麽!就這麽極快的挨到了夜幕降臨,屋舍裏目之所及處的光影退卻了白晝演繹著的萬種鮮活,此刻皆數蟄伏在暗夜肆意的經緯中。


  她方往回牽了牽神,又瞥一眼漸趨升騰在夜幕裏的一串串星子,亦覺無趣的很。簡單洗漱了一下,也就著了寬鬆底衣平躺在榻上,那麽和衣睡下。


  被她安放在屏風之後一角小窩裏的白兔,在這個時候蹣跚著腳步一蹦一跳、不緩不急的一點點挪過來,在距殊兒不遠不近的一段距離停住步伐,揚起短短的幾乎不顯的脖子,一雙赤眸生光流轉的望向她。


  殊兒腦海正亂亂紛紛的沒個收束處,自然沒能發現這白兔此刻有些富於人性化的默然凝望:“唉……”她兀地煢聲一歎,接著翻了個身麵朝裏去。


  那兔兒見她換了動作身子朝裏,在這個角度自然是看不到她麵目間掛著一懷怎樣的神情。它低首,喉嚨裏有些焦焦的發出一聲輕微的低吼,又不是吼,兔子宣泄心情的吼說白了也就是一聲幽幽的歎息罷了!


  這兔子委實是要成精了!它迫切的想要看著殊兒,更迫切的想要知道她此刻是喜是憂、是悲是暢?它要知道,要知道關於她的一切,具無遺漏的知道……這個世界,這一段蒼茫浮生,迄今為止生生世世的化化生生裏,它隻在乎她。即便她不知道。


  就著月光的似幻似真明暗交疊,白兔頷首似乎是沉思了好一陣子,後終於把那滾圓的團子般的身子拱了拱,兩隻短爪暗暗使力,後蹄再登,複一蹦一跳、又注意不弄出太大聲響的往旁邊繞行。顯然它打算繞到床榻的另一麵兒去看它的主人上官殊兒。


  這時隻聽極燥燥的一聲,殊兒重又翻了個身。


  白兔甫地受驚,下意識停住,邊豎起耳朵轉目去看。一見殊兒已經把身子重對向了外麵兒,它兀地一個安神,也就不需要再繞過去瞧她了。於是慢慢磨蹭著小蹄子,依舊是聲色不動的挪回到光影幻滅處的陰霾裏,凝起赤紅泛微光的眸子,靜靜然的盯凝著殊兒。


  大半個晚上,殊兒就這麽一會兒翻來一陣又覆去的在床榻上滾煎餅,怎麽也不見她消停片刻、更不見她有入睡的勢頭。


  殊兒的心裏空落落的,總覺那依附軀殼的一息靈魂被什麽力量在潛移默化間慢慢兒、緩緩兒的抽了個幹。這種蟲蟻噬咬的做弄感,比先前的心緒燥亂更令她不舒服……


  就這麽兜兜轉轉折騰又折騰了好一陣子,殊兒黛眉驟地一個發狠,“滕”一下坐起了身子!


  白兔小小的心肝兒被這猝然的動靜震的一顫!須臾回神,調了調心緒忙不迭再看殊兒。


  見殊兒已隨手把榻頭小幾的藕色外披拽過去披在肩頭,又不知是被什麽給牽引的,她這動作接連的沒有絲毫遲疑,就著底衣利落的把外裙套好,摸了簪子抬手極隨意的把烏絲蓬發往腦後一挽,旋即起身,輕著腳步悄悄的出了閨房的門,踏碎一地池水月色。


  她一心都撲在那麽樁亂神的事兒上,自然沒察覺到這閨室裏除了她自己之外,還有一隻不動聲色的靜默白兔如是靜默的入目著她一舉一動……


  聽得那門扇又是一陣低沉啞聲,緊接著殊兒那抹纖柔的倩影跟著被無限的拉長了一下。隨著房門的重新關闔,而隨那無數夜光被盡數的隔絕到了屋室之外。


  一時光影落潭、一時萬籟俱寂。穿堂風幽幽潛入室內,細微的涼意並著微森的秋色回旋在心,也撩撥著白兔一身長長的絨毛。


  足步煢煢,白兔忽地自那不易瞧見的暗影的藏匿之中一點點走出來。心知殊兒已經走遠,甚至……它也心知她此時此刻於這難熬的寂寂永夜裏是要行往何處。


  但它還是執著的盯凝著兩扇閉合一處的房門,似乎可以隔著被暗黃深灰分割、包裹著的門板看穿過去,看清楚院子裏的別樣景致,看到那一瞥驚鴻驚豔了月華秋夜的美好瑰麗的影子。


  無聲無息,周匝沒有燭影,月華並著夜的輝光將闌未闌,氛圍安靜沉仄的恍如入了鬼魅之境。


  白兔不動,小小卻好看的緊的玉團一樣的身子在秋夜的浸染中好似玉鑿的神祗雕像。而一雙紅寶石樣的深沉又耀目的兔眸在這一團漆黑覆蓋、萬頃光影驟落的瞬息,被掩映、映襯的竟有些趨近於嗜血的猩紅了……這一雙微現菱形的眼睛很是妖嬈、並著詭異。眼底神情異樣,似是落寞,更多卻是做弄難言的欲說還休!

  說不得、吐不得、求不得、亦放棄不得……


  隻好順應自然。


  一切一切,自然而然……


  一團夜色低低四沉,被濃稠夜光浸染的沁出安逸與幾分飄渺感的上官府裏,有一處房屋尚燃點著一燈如豆。


  競風抬手,將半開的那扇窗子重新掩好,複轉身將身子離開了窗邊。一路行至內裏床榻前,他落身在榻沿坐定,頷首一默,良久之後淺淺歎出一口氣,有些疲憊、有些奈若何。


  殊兒方才出府去了,他看得清楚。這麽晚了……雖然不知她深夜出府的因由是什麽,但心念還是被驅馳著曇然一動。那個答案似乎昭然若揭,而事態素來都是避不得也退不得的,它就在那裏,人永遠也算不過天。


  若是絞盡腦汁盡力避免還是避免不過,那麽予其後怕後憂,倒不如放寬心去任由事態自個去走。


  就不要……再想太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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