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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我們其實什麽都沒有發生

  倘若不是帛逸最後這一聲發澀發苦的歎,忻冬幾乎就認定了他是在戲謔自己、甚至是嘲弄自己!


  “肮髒事……?”她蹙起楊柳的眉,凝眸睥著帛逸那一張明滅不定的麵孔,心房兀地揪了一揪,“那天晚上的事情,當真叫王爺覺得很是肮髒麽?”音聲有點兒發顫,麵色也素白起來。


  這話灌在耳裏,帛逸陡地一撼,意識到忻冬是誤會了自己:“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他頷首,依稀有些囁嚅,偏生一時又不知該如何去解釋,因為他也不知道該怎麽來措詞、來解釋,“我是真的想同你說一聲對不起。冬兒。”喉結輕動,他複起身上前幾步,迎著忻冬。


  隱匿在周圍飄散不去的不祥感在這一刻愈發起的昭著,忻冬禁不住纖肩打了個顫顫的嗦。抬眸直視著眼前情態隱晦的帛逸,似乎下一秒就會發生什麽極出乎她意料、不由她控製的事情一樣。這種感覺令忻冬覺得心若擂鼓,又仿佛心念跟情念都並著變得虧空:“王爺,你,怎麽了?”眉目疑惑,她到底沒有按捺住的問出了口。


  忻冬是了解帛逸的,帛逸什麽樣的神情態度是正常的、什麽樣的神情態度決計是失常了,她尚還沒有判斷錯誤過。


  “嗯。”帛逸被她問的神情又恍了一恍,似是因心底覺得虧欠而生出了心虛,他竟不敢再去看忻冬滿是探尋的眼睛,“沒什麽。”錯目轉向一旁,徐徐歎出口氣,“就是這長夜漫漫的,人便極容易想到很多已經過去的、卻注定永遠也過不去的事情所以……”拖著長調子重回目,“所以想著得跟你道一句歉。不然本王這一輩子都不會心安。”他又補充。


  這個時候這般情態的帛逸,一任他再遮掩、再裝作漫不經心,都隻會讓忻冬更在心裏頭堅定自己的猜測!她已經可以肯定,帛逸定是有了什麽事情擱在心裏了!若不然他好端端的怎麽就想到跟自己道歉,還是對那樣一件不好啟口提及的事情道歉?


  越是這麽想著猜著,忻冬便越是覺得一懷情態無處安置,連著這麽一副身子一個心都是沒有絲毫空位可供安置的!即便這已不是第一次知曉帛逸的心事,但忻冬還是每一次都會是如出一轍的不甘和失落,她心道著原來自己在他心裏無足輕重也就罷了,居然依舊還處在那個不貼己的、外人的位置!對於他同她之間發生過的“一夕風月”之事,他的態度從頭到尾都沒有變過,他從不曾對此有過哪怕紋絲的綺思遐想,他隻把那繾綣綢繆當負擔!

  “對不起……”忻冬喃喃啟口,麵上神情登地換了一副黯然又茫惑的樣子。徐一念叨,她甫地抬了眸子揚聲質問,“這麽多年,難道我要的就隻是王爺的一句‘對不起’?”語氣軟軟的揚了起來,帶出特有的淒厲。


  帛逸有些心口發悶,麵目反倒極對立的變得很是冷峻,卻在這樣的冷峻之下其實藏了一團團亂糟糟的、理不清的麻,他頭脹腦昏,整個人都有些混沌了!


  這世上最難償的就是一個“情”字,為這情而背負著的風月債也從來都可惱又可憐的沒有道理、風流如皇子親王也還依舊不得要領:“我心知是愧對你,我也欠了你很多。但是冬兒,我也想過要償還,並且一直都在付諸實際。”亂亂紛紛的再度開口,帛逸那亂麻般團成了團的思緒依舊沒怎麽梳理清楚,就口順勢的吐露字句,這些大抵也都是他一直以來對忻冬的心聲,“我吩咐府裏上上下下要對你禮待有加,我在心裏也從來就沒有把你當做下人看待過,因為我知道你不是,你是我帛逸這一輩子注定會虧欠很多的人,你也是我心中如妹妹一般的人……”


  “停!”忻冬甫地打斷。


  帛逸下意識停住,沒多想的抬目看著忻冬。


  這聲喊停完全是出乎條件反射,忻冬最最恨的、最最不想聽到的就是帛逸那些把她當妹妹看待的話!眼下他口口聲聲的給她道歉,卻又搬出了這“妹妹”的話茬來含沙射影的告訴她道理,她當真受不了、也不願去受這無聊的告誡了,這種濃重彌深的失落感非局中人不可以明白的具體。


  被風吹散浮雲、陰霾的天幕不知是什麽時候開始,居然變得這般夜朗星稀,又或許是人心裏頭憋的太久、壓抑太長的心事應景而渙散,帛逸忽覺這一身皮相由內至外都霍然很輕快。忻冬之事一直都是他心裏頭悶悶沉著的鬱結一道,他從不曾把這事兒大刺刺的往明麵兒上提起來說道過,時今這麽直白的提出來,他反倒漸覺輕鬆起來。


  隔著惝恍進廂房的水波瀲灩的微光,他見忻冬一張秀麗麵孔微泛蒼白,她明澈的杏眸浮了黯然,曇唇緊抿,似是正在下著很大的決心、又似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你‘是’愧對我、欠著我。”重音咬住了一個“是”字,她忽地發起了狠、也負著氣,“但如果王爺因為這個而一直覺得愧對我、欠著我……那大可不必。”於此停頓,複甫地一蹙眉頭,啟口穩穩的,“因為王爺那天晚上其實根本就沒有占有我!”漸次拔高,成了揚聲。


  一語落地,帛逸怔……


  忻冬說出了真相。


  她原本就不是一個本性素惡毒的女人,在沒有遇到帛逸之前她也單純過,在遇到帛逸之後她也善良過。但這些看似天成的單純和良善比不過後天加注而來的愛恨,故一年前她才做了那件這一生都令她最為痛苦和追悔的事……她原本是不會將真相講出來的,但她沒想到即便是她使出了如此一出咄咄逼人的計,也依舊換不來他在她身上多停留一刻的目光,甚至還叫他因此而背負了許多憑空莫須有的煩惱,甚至那事兒居然成了他的負擔!


  騁著這分明不甘卻又依舊不得不甘心的一時意性,忻冬緩緩道出那一年前的所謂“鴛鴦帳暖、鸞鳳顛倒”。


  她是騙他的。一年前她按著帛逸的吩咐執行了剿滅丐幫那檔子任務,後回來的那天晚上,他們其實什麽都沒有發生。


  那時她在院子裏立了好久,通身的疲憊、漸沉的夜的薄涼也不能消磨掉她似火若吞炭的滾燙的情念。於是一個初初成型的構思在她心底漸趨浮出水麵,她假意昏迷,後趁帛逸不曾留神的間隙點了他的穴。


  其實她並沒有點他脖頸後的催情穴,隻是點了他的睡穴。而那所謂的“落紅”,是她割破手指造出的假象。待帛逸漸漸醒轉過來,她又擺了那麽一副萎靡香軟的姿態,對於自己付諸在他身上的算計,她一疊兒認的絲毫都不婉轉。


  帛逸當真就信了她,信了自己在她一場精心部署的情與愛的謀劃之下中了計、應了劫……以至他在心念如焚、又受了忻冬言挑的那一段時間裏,做了一個最錯誤的決定,以至他曾在那一刻選擇將殊兒放棄,甚至辜負了殊兒的等待,失了同她一早許好的“來年春日共賞桃花之約”!

  忻冬率性如斯,她可以因著一時心念的做弄就對帛逸、自己的王爺主子行下那等的算計;也可以借了一時的心濤起伏而把這不光彩的、最不願他知道半點兒的一切真相都和盤托出、不加保留。


  她水杏盈波的雙眸定定的看定著他,這目光有些哀戚,然而更多的是若烈焰火苗般的不屈與頑強。


  帛逸以為自己會生氣,可這頭腦並著思緒卻都是極平靜。抬手下意識摸摸心口,心跳似乎也不怎麽劇烈。


  不重要了,真相是什麽、忻冬有沒有被他占有,其實都已不再重要,因為他與殊兒之間隔絕著的那一年光陰不會因了什麽誤會、什麽錯誤就可以再度填補回來。換言之,就算他與殊兒提早重新認識了一年,今日澹台王妃進門的局麵也是逆轉不得的。


  如此,他反倒深深的籲下一口積攢多時的氣。他不曾與忻冬有過什麽,他不曾占有忻冬,那麽他便不會對忻冬抱愧,自然也就不會再因這件事兒而一直生怕殊兒知道。


  這樣,其實也挺好的!

  帛逸當真是被情念衝昏了頭腦,此時此刻根本就不見他還有什麽殘餘的理智。這最後一件原以為不能放懷的事兒,居然也出了這麽個意想不到的、峰回路轉的變故,那麽他便當真是諸事皆放,再也沒了什麽好使他掛懷、使他輾轉的事物了!

  就著越來越覺清朦恍惚的夜輝,帛逸穩住心神,遲疑經久,他抬臂,將忻冬攬著肩頭輕輕的擁了一擁,須臾後又放懷,什麽也沒有說,默默然的抬手揮了揮,示意她徑自退下。


  這個懷抱維係的時間不長,但卻把忻冬做弄的心口甫震……見帛逸命自己退下,她也不好再滯留、不好再問他什麽,就勢轉過身子一步步出了廂房。一路心神遲滯、足步靡軟,不緩不急回了自己的那處閨閣。


  反手將房門關好,她合著月色燃起一支有些發矮的紅燭,後靠著畫屏慢慢坐下去。


  感知到眼角似有潤澤,柔荑抬起來,一觸,指間生涼,忻冬早在方才一路癡癡頓頓的往回走時,就已淚水淒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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