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 前緣夢溯枉凝眉十二
“娶到了公主是看似風光的事,卻也在同時注定為此而付出一定的犧牲。”殊兒斂眸插話,“大楚國這麽條不成文的背地裏的規矩定得倒是合理,豈能所有的好事兒都叫一個人、一個家族給霸了去?不過麽……”她抬睫轉口,“卻也要看娶得是一位怎樣的公主了,若是甚得寵愛的,那駙馬重用不重用這個問題便也就都不是問題,隻消公主向楚皇吹一陣子耳邊風兒,興許還可以升官進爵也未可知呢!”於此一笑,很是隨心。
競風頷首歎歎:“皇室子嗣眾多,要得父皇寵愛卻又哪裏是個容易事?再者說來,若是得寵的公主,隻怕也不一定就能被自個娶到啊!這些個幾率還當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又一抬首,“那位顏駙馬所尚公主並不算得寵,卻也可以,因她母妃乃是當時上官世家的族長,有這麽層關係,出身便是大大的不相同。”
“上官?”殊兒一聽這兩個字,忍不住來了興味。
“嗯。”競風應下,“不過也委實作難。”一頓複道,“上官與北冥家素不交好,而顏家與北冥家卻是善交。楚皇把這位上官後妃所出的公主嫁到顏家,為得也是能夠化解這些個大家族之間的怨憤,萬事以和為貴。”
“隻怕是會弄巧成拙,非但達不到化解積怨的目的、還反倒會害累的顏家不知該以怎樣的姿態對著上官和北冥。”殊兒啟口時又甫地念起自個時今已是皇上欽點的太子妃,也是要嫁給太子的。而太子的母後就是出自顏家,那麽日後顏家與上官、與北冥之間……原來自己竟麵臨著與故事裏那位公主同樣的處境!心念轉動,黛眉蹙起,不由惹引了些微的繁瑣思緒來。複一轉念,自個卻是一顆心都在帛逸身上,而那公主一顆心卻是係在她的皇弟身上,都是一樣的境不能隨心轉的一份悲涼無奈,卻又是何其的相似!如此又忽地勾起些許與那公主同病相憐的淒淒艾艾來。
殊兒此時是怎麽想的,競風當然明白,故事講到這裏停下來這麽一回顧,他亦體察到了自個的三妹時今與故事中人有著極貼切的際遇。如此便大有了些讖言化現的感慨。
院落裏的景致被流轉不迭的秋風洗刷的清澈獨好,但也因了風勢的連綿漸起而使得周身肌體有些薄薄的涼。競風不覺緊了把襟口,很自覺的接言講起了那個不曾講完的故事……
墨宇縱著心緒掃落了一案再也派不到用處的文獻典冊,“嘩啦啦”的聲音驚到了門口不遠處值夜的下人。
這侍從一聞了房中響動,不及多想,下意識奔身便衝了進來,在猛地目觸到顏墨宇時明顯驚愕了一下:“駙馬爺?您……”顯然駙馬此時不該出現的這裏,他該是正擁著公主溫香玉軟的一夜春宵共赴呢!
一股酸楚萎頓之感極迅速的漫過心房,墨宇被這侍從做弄的一個大驚,在明白了現下狀況後才緩鬆下一口氣,卻又頓然覺得十分疲憊。分明是出乎關心的問詢,卻被墨宇因了心緒而固執的當成了被監視。
他雙臂支撐住小桌麵兒,這身子都疲憊的快要趴在上麵了!雙手順勢捂了把發熱發燥的臉:“沒什麽……夜色濃稠,視線恍惚的一不小心把書卷碰掉了。”
聞了如此回複,這侍從一時間也是未置可否,又出乎職責本能的上前幾步,彎腰去拾那些散了一地的卷軸。
不想墨宇突然起身製止:“你下去吧!這裏的事兒不消管了!”複一偏麵頰勾唇起了類似自嘲、又摻森冷的淡笑,“橫豎沒什麽打緊的東西,趕明兒一早天色亮了,把這些個廢物統統都掃了扔出去!”因心境使然,不免就揚了語氣。
“啊?”侍從下意識一個驚呼,被墨宇沒好氣的狠瞥了一眼後,又急忙忙的閉了嘴。
雖說心裏有些疑慮,但到底是這公主府裏的下人,駙馬爺如此發話,他也不能多言多問,隻得唯命是從就是了。故對顏墨宇斂襟拜了拜,也就謙謙然的退了下去。
東瓶西鏡布局的極講規整的屋子裏,便又隻剩下墨宇一個人。
由清寂變為喧鬧、再即而重歸清寂,這一遭轉變突然令墨宇覺得很是無措。他自指縫中投了目光,頷首無心的看看那散亂一地的書冊卷軸,忽地那些蕩滌而起的酸楚、委屈變得愈發肆虐難收!
自這些平淡啞然的死物中,往昔過去一幕幕潮水翻湧……
那生於名門獨有的一份天成的優越、那少年壯誌立誌要在官場搏一個風聲水起的毫不言愁、那奮發圖強立誌有朝一日成為大楚肱骨為顏家爭光的誌在必得……卻時今隻因一道尚公主的聖旨,這一切一切便通通都離他而去,再也同他沒了關聯!
身為駙馬,自此後即便保留原官職,也隻會委派些操勞都不消操勞、甚至過問都不消過問的閑散差事,說白了也基本等同沒了官職,更莫提升遷、莫提風頭、莫提自己一直沒有放棄的夢寐以求的成為閣臣成為肱骨了!
嗬……自此往後,他顏家嫡出六少唯一的職責,就是陪好那位皇帝的女兒、金枝玉葉的公主了!
這雖對於家族是一種莫大的榮寵,畢竟公主不是任誰想娶都可以娶的。但到底是犧牲了他顏墨宇,方為家族換得了這麽層榮寵……他的境界還沒高到那裏,他也承認他是個自私的人,說什麽舍自己、為家族,憑什麽要是他而不是別人!不公平,不公平!
竟日閑閑然無事兒,遊手好閑隻陪公主……我是青樓煙花地兒裏的男倌兒麽!
一湖滾燙熱浪驀地衝開他閉塞生涼的心門,被這驟起的衝動反複拿捏著,墨宇錚地起身,抬了步子奪門便去。
在繞道回廊撞見值夜服侍的下人、侍女後,他看也不曾看他們一眼,隻自顧自兜頭猛走,揚起嗓子近乎是嘶吼著留下一句話:“都不許跟著!不許管顧!公主問起便說本駙馬明兒一早回來!”
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已經被刺激的瘋了,若不是的話那也是被婚宴上那酒勁兒給拿捏的半瘋了。
蕭蕭夜風呼嘯嘶吼,發絲與衣袂碩碩盡飛揚。被這濃稠到近乎窒息的永夜永劫一映扯,人便顯得何其的渺小、人的離合悲歡又是顯得何其的微不足道……
純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與神為一。卻,談何容易能做到?
。
【手把花鋤出繡閨,忍踏落花來複去】
那天晚上,那新婚禮成的第一個洞房花燭夜,令月睡的似乎特別好。
她沉浸在一個懷抱裏,美好的、安詳的、甜蜜的、厚實的、溫良的、華欞的懷抱……不,嗔的一下睜開若兮流盼的眸!
不是,怎麽會是呢。
這,便是書本裏邊兒常有提到的同床異夢麽?
玉指兔白,潤滑無力的撫了撫頸間那被晨光照耀的很是剔透的玉兔,複向上揉了揉惺忪萎靡的眉目、額頭。感知到有一米陽光篩進朝陽的屋子,妖妖的映扯出這一屋未及撤去的彌深緋紅色的綺麗絕樣。
才知道,不知不覺的,天,已經放亮了。
接連令月所有的感官與觸覺也開始跟著神誌緩緩複蘇,她隻覺得渾身酸痛無力,仿佛昨天夜裏所曆經過的不是想象中幻似美好的鴛鴦帳暖,而是躬身努力、曆經一場殊死天地的斷崖搏擊!
這……嗬。
仕女圖屏風後邊的進深處,那一道淡紅湘簾被一下挑開,婢子輕著足步進來服侍令月更衣梳洗。
令月緩緩神,起身的須臾,目光猝不及防的看到軟榻央處,鋪展著的白綾子上麵赫然呈現出的點點奪目的殘紅。這顏色妖異的刺目,一層一層深深浸透了下去,似乎再也掩飾不幹淨。
又一個猛然間,她後知後覺到,自己已經,再也不是先前的五公主冷令月了……
她一時心念複雜的很,不知自個此時此刻是悲是喜,呆坐良久也不見回神。
洞開的窗子被一陣穿堂風驀然灌入,迎麵撲過一股清新帶幹冷的空氣。晨曦的空氣最是清新適怡,也最是,容易複蘇人的神誌……隨意識的回籠,兀地起來一道接踵而過的霹靂,令月驚覺,自個的枕邊兒人呢!
昨天晚上,顏墨宇他可是同自己睡在一處的,且昨個晚上那是自己與他的洞房花燭夜,與他此生共度的第一個夜晚啊!今天早晨他就要起得如此之早麽?
這駙馬當真是個不體貼的!
還是因為自己……
大楚國對於尚公主後一貫的規矩,她也是知道的。念頭回旋,心裏陡然明白了三兩分,但仍有那麽兩三分隱隱的不甘。
她整整淩亂的睡袍,持一位皇室公主凜然不可侵的做派正襟危坐在彼,轉目睨了這服侍的婢女一眼,挑起細細長長的黛眉:“駙馬什麽時候離開的?”語氣冰冷。
“這……”侍女甫一陣心跳加速,起了囁嚅,“駙馬……駙馬他……”毫不出乎意料,她漸次將頭低的深深,目光躲閃,回答不出個去脈來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