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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前緣夢溯枉凝眉十六

  【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


  口裏說著隻是出去散散步,但是直等到日薄西山,遊走的人兒才不得不想起這最終的回還。


  “鍾鼓饌玉不足貴,饌玉炊金何為悲?隻願長醉不願醒……”墨宇已經醉的發昏,口裏呢呢喃喃,手中拎著兩壺陳年老酒,就這麽一路踉蹌跌撞、三搖兩晃的邊走邊喝。是上好的竹葉青,味道腥辣、濃烈,豪飲便易上頭。


  一走三晃、酒嗝不迭,體力已經極近透支了!他迫切的想擇一隅角落坐下來歇息一下,但偏生不遂人願,他走遍了大楚皇城大大小小幾乎所有的街巷,就是沒有一個地方合適安置自己,沒有一個地方……他不想看到人,一個都不想,卻沒有一個地方是沒有人的!


  他不想看見人,一點兒都不想!很不想,非常不想,他看到人就覺得厭惡!


  天風撩撥,萎靡了一頭亂卻的散絲,墨宇心裏便莫名其妙地就恨起來。


  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多人!這個世界最不缺的就是人了!改天老子定要殺他幾個……不,不行,幾個不夠……不夠……都殺了,統統殺了!全殺了殺幹淨!殺了!

  ……


  就這樣,墨宇就著如此大醉酩酊的,僅憑著記憶中那點兒熟稔,兜轉了幾個大圈子之後到底還是回到了公主府去。


  早有侍從守在府門口焦灼不堪的四下張望,甫地一瞧見了墨宇滿身酒氣的身影,那懸著的一顆心這才稍稍往下放了一點兒去!又見他跌撞而行神智恍惚,更是登地就吊起了一口氣,忙大跨幾步上去攙扶。


  被墨宇一抬手掀了個仰翻。


  那侍從一頭霧水,不知這位駙馬是在生的什麽氣。轉念又當他是在撒酒瘋,翻身打算起來再去扶他,不想又被墨宇衝著心窩一腳踢了過去!

  墨宇沒放水的使了很大的力,沉目就著朦朧酒氣看那侍從吃痛而不敢發泄、齜牙咧嘴竭力隱忍的模樣,他心口窩著的那些悶鬱頓然就覺消散了不少,忽地哈哈大笑、嗓子一揚:“起來!起來打我!”混雜著不加掩飾的酒意,“我讓你起來打我!”見那侍從傻傻的不敢動,墨宇脾氣又起,提了那侍從的領子一把就揪了起來跟著又往旁邊一摔。


  侍從使力站定了身子,捂著心窩一臉發愣的盯著墨宇不敢發聲息。


  他越是這樣,墨宇便越是窩火, “啪——”器皿破碎的聲音,墨宇把手裏提著的酒壺高高舉過頭頂、後一個發力狠狠地砸在了瑩石地表上:“沒用!真是沒用!窩囊廢!沒用……有本事來打我,來打我呀!”他梗著脖子聲息有些撕裂,一張麵目赤紅的似要滴血。


  過激的舉止與響動引來了公主府裏更多的下人,麵麵相覷間都明白了這位駙馬怕是醉的不小。偏偏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去惹這酒意彌深的人,隻得圍攏在他周圍且看護且等待,任憑他怎樣罵個痛快,直到他酒意再一次大肆上來、眼皮犯困,身子不由自主的自己軟了下去。


  這一幹侍從婢女們才算是深深的籲下了一口氣!七手八腳的將他一路抬回了廂房裏去。


  這一路上墨宇閉著眼睛睡意朦朧,不辨神智間依舊嘴角抽動、小聲碎念:“窩囊廢……沒用!沒用……”這望似無頭緒的話,也不知道是在罵方才那侍從,還是在罵剛剛接了聖旨一道、在朝中徹底失了官職的自己!

  。


  令月一直都在好奇,自己與華欞,為什麽分明是那樣冷靜自持的兩個人,卻會於那森森沉沉的帝宮之中有此一世曆經千世千劫的淒豔邂逅?自此後那些本不該存的情愫卻還依舊如潮水般漫溯席卷,一發不可收拾,也似乎是再沒有什麽可以把它們攔住。


  但不該有的情愫,天不成全的心意,人是再怎麽精誠竭力也是無力留住的罷!


  歲月坦緩、指間風華,就於此間波瀾不驚的流光長河中,她已出落得美慧無雙,豔麗眉目間抬眸斂顏全是絕代的風華,眉眼盈盈似潛藏著不達眼底兒的笑。而他卻終於還是遠去了,他還在蛻變,現在的他早已不再是彼時那最為單純淨美的少年郎,他已變得叫她不認識、決絕的似乎已經沒有了屬於“人”的感情。


  權利的爭奪,當真是一件極可怕的會使人瘋狂的事情……


  令月隻覺得一陣不能自拔的頭痛。不想了,再也不要去想了……


  她為遣散這時不時的分神,抬首轉眸隨心瞥了眼天幕,一襟晚照為這皇城大地灑下成陣暖融融的顏色,她歎了口氣,似是放空了那些繁冗的念緒,起身出了屋子往外散心。


  念著這個時候駙馬應當已經回來了吧!就勢順長廊一路往墨宇的那間廂房一路過去。


  她無心打擾他,更不喜歡處處時時都粘著他,這一遭原本隻是想看看他回來沒有的,誰知才走到他房門邊兒,迎麵就是一股子辛辣刺鼻的濃烈酒味兒!


  “這是喝了多少啊……”她心裏這麽想著,細細的柳眉免不得糾結一顫,旋即推門進去,直抵湘簾一道掀起來入了內室。


  正看到墨宇就在榻上迷迷糊糊的醉著、睡著,一身繚繞酒氣,地上零零散散的落了些不多的酒壇渣滓,想是方才他在院子裏摔碎了酒壇落在衣袍上、又在無意識間被順著袍子一路帶進來的。


  這麽副情景直勾勾撞在眼裏,令月突然就不知道哪裏來的這一股子氣,這與素日太不相逕庭的慍惱脾氣!

  她幾番壓製,回首冷著麵目命跟進來的婢子去打了盆水,又接過在手,上前一步,對著墨宇那張醉的昏沉的臉,徑直一盆水就狠潑下去!

  “嘩啦——”冷水兜頭又落地的聲響在這靜謐又詭異的此刻,聽在耳裏尤其發刺,令月揚起帶些顫抖的聲腔又怒又氣:“顏墨宇,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麽樣子!”千般委屈與苦楚氤氳心底無處也無力再去擱置了。


  是的,我知道你失了重用沒了官職心裏不痛快,可你也不能就如此自暴自棄自輕自賤吧?不入仕途,何曾便不能走別的路子了?況且你娶了我做了駙馬,難不成便隻有失去而沒有得到?我是堂堂楚國公主,我是皇室裏的女子、一國之君的女兒,身為駙馬的那一份尊崇何至於就叫你嫌厭到如此、唾棄到了如此了麽!

  她已是十分恨鐵不成鋼,又十分委屈與幾近無奈。自新婚後就一直竭力壓製、蘊於五內的那通悶鬱隨著一盆冷水的潑灑而盡數發泄出來。


  墨宇似乎醉的狠了,大秋天的被令月這麽兜頭猛地一盆水潑下去後,居然隻是皺了皺眉翻了個身,爾後睡的似乎更為洶洶了!


  看在眼裏,令月便越是忿忿難遏,她欲哭無淚!盛著心頭火,甫地一轉曼身對著婢女劈頭蓋臉的訓斥:“你們就是這麽伺候的?下次若是再叫本公主得知駙馬徹夜不歸、亦或肆意買醉,你們就都給我滾出公主府去!”火氣全部都撒在了侍女的身上。


  變了,一切都變了,在此時此刻桑海桑田人事不複的如今,滿眼蕭瑟、欲歌卻淚……


  。


  墨宇這一大覺睡的好生昏沉,直至次日貼近晌午的時候才悠悠然醒了過來。


  醉酒的人通常情況下是最容易被原諒的,但這一次,卻顯然不是這樣。即便令月在潑了墨宇一身冷水後,便有婢子匆匆進去貼心的服侍墨宇擦拭幹淨了身子、又換上熏了茉莉香的暖暖的底袍。但因著飲酒過度的緣故,他初初醒來時還覺得有些緩不過勁兒。


  而令月昨晚上臨走前說的那些話,已經被皆數傳達到了墨宇這裏。


  她不許他徹夜不歸、不許他肆意買醉……嗬,真是可笑!

  墨宇踱至窗邊一把推開那兩扇緊閉的窗子,就著風口悶悶不樂的坐在小幾旁。


  身為一個男人,卻不能入仕為官、不能戰場退敵,這一幹頂天立地好男兒所能去做、所應當去做的事兒,就因了一個勞什子“駙馬”的名頭而全部被抹殺幹淨!這倒也就罷了,論些私下裏的事兒,身為男人還不能去尋花問柳逛青樓找女人,甚至連喝酒的權利都被剝奪、出外散步都得記著回去的時辰、連架都找不到人打……這個男人不是窩囊廢還能是什麽?他還能做些什麽?窩囊廢!

  墨宇隻剩苦笑,一抹心酸漾在心上。


  “駙馬爺。”送醒酒湯的侍女在這時行進來,對著墨宇行了個禮、將那醒酒湯放置在小桌上後,啟口試探性的問得小心,“不去……公主房裏看看麽?”


  “不去!”一聞了“公主”這兩個字墨宇就心裏不舒服,甫地揮了廣袖打斷她,斬釘截鐵的兩個字。


  “可是……”


  “本駙馬今兒想一個人睡不行麽!”一句話就把這還想說些什麽的侍女給堵了回去,落在耳裏聽得真真是尷尬萬分。


  墨宇不再去理會她,起身行回內室,一揮手把那湘簾一道放了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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