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因愛而生貪
這些日子可謂多事之秋,每時每刻都總會有一些有的沒的風吹草動湧現並起,攪擾的人身與心都不得安寧。
帛清因被卷入到齊王、魏王一事當中,本著避嫌的原則,他這陣子都沒怎麽進宮去見父皇,隻在府內隨時關注著朝堂那邊兒的動向、以及父皇的裁決。
怎麽說帛清也都有一些擁護自己的大臣,雖勢力看似不如魏王、漢王那般浩大,但拋開相比較的因素隻看自身,倒也是蔚為可觀的。他想要探到一些風聲、甚至體察一些更深入的東西,從來就不是什麽作難的事情。
故而當楚皇對魏王的裁決下達之後,帛清隻覺心裏有一處突然塌方了下去,漸次形成一個巨大的虧空,這感覺令他很不好受,卻又說不清道不明究竟是哪裏不好受……他展眉哂笑,冷冷的,這神情有些落寞、又不太像是落寞,看得一旁的江炎禁不住簇了劍眉心口微動。
帛睿的突然駕臨,算是意料之外,卻也不全部都是始料未及。魏王一事塵埃落定,帛睿算是鬆了一口氣,有了閑心則必然要四處走走散散心緒,況且帛清怎麽都是被卷入其中的主要當事人,父皇來他府裏同他就那一事說道說道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而父子兩人見麵卻沒有素日裏的那種親厚感。帛睿心裏存著一事,不斷忖度著自己對於帛清是否與眾不同的有些太過、偏袒與維護的也有些過於;而帛清心裏也存著一事,就父皇對魏王的裁決,其實令他很不能釋然。
空氣便被烘托的多少都覺尷尬,江炎很不失時的退了出去,把廂房的門掩好,將時間留給這對怎麽看怎麽存著心事一樁的父子。
帛清隻是簡單的行了一個禮後,就起了身子不語不言。
帛睿倒是很奇怪,心道在沒有旁人、不需走過場撐場麵的此刻,兒子怎麽還對著自己行禮、倒是同自己給疏離了起來?但他也沒多在意,最先啟口打破彼時屋內的沉默:“近日都忙些什麽呢?”很隨意的沒話找話。
帛清四下裏環視一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兒臣閑散人一個,再忙……”於此甫地回目與帛睿相視,語氣突然含了一抹笑,“也比不得上麵幾個哥哥那般的忙呢!”
這是狀似有意謳人的語調,令帛睿不由皺眉。不過就這一句話他也不好確定是不是自己辨識錯了,壓了壓心頭起來的一抹不適,重啟口把這尷尬氣氛遮掩了去:“你們兄弟倒是常走動,連你幾個哥哥在忙你都知道啊!”戲謔的一歎,多少沒過心的當了玩笑話。
可帛清似乎並沒有順勢玩笑的打算,隻是玩味:“哪兒能呢。”開言略挑了語調,“哥哥們有何可忙的,父皇不是比兒臣更為清楚麽!”絲縷挑釁的意味突忽浮起,隔著字句滲透而出。
這一回帛睿可謂是真真切切的感知到了兒子此刻的離弦走板兒,心頭梗著的鬱結漸現成漸長的脾氣,他眉心一挑、有些不悅:“清兒,你今兒個究竟想說什麽,大可直接說出來,跟朕還兜起圈子來了?大可不必這般!”且言且思,心底下有了個囫圇大概。
果然,帛清在甫一聞言後,麵色明顯跟著一變,須臾沉默,心底下似在做著一番激烈的鬥爭。俄頃,他終於一掀袍角對帛睿跪身下去,雙手抱拳一禮作揖:“父皇。”喚出這一聲後,便將首向下埋了一埋,語氣穩沉而帶著脾氣,“魏王他為了鏟除異己鑄成那般過失,而父皇隻是將他禁足幾日便赦免了他……嗬。”於此沒禁住忽一輕笑,後續語氣變得較之先前有些著重微狠,“若不是他主動上表要求前去守陵,父皇還不是就把此事壓製了去不再提及了!那麽大的一件事,最後不過是去看守皇陵三月便算是過去……”霍地抬首,聲息陡揚,“到底還是因魏王是嫡子,我們這些庶出的皇子便活該隱忍委屈,嫡庶之別擺在那裏,我們連條貓狗都不如不是!”
“混賬話!”帛睿一拍桌子滕地站起身。
先前聽著帛清這一搭搭有的沒的,就招致了帛睿越來越濃的反感,現下聽他愈發說個沒邊沒沿、且字句逼仄,帛睿這本就壓著的脾氣更是錚然就跟著襲湧上來!
帛睿本就因了魏王前遭那話多少有些觸動心弦,他在心裏因要避那不得平的鬱結而本能的不願觸及此事。偏生帛清這般沒有眼色,自打父皇進府之後就處處旁敲側擊,現下更是昭然不晦的把那父皇最不願提的事兒給提及了出來。帛睿本就因自己一向偏袒帛清而起了反思,現下稍有一點兒庇護帛輝就見帛清起了這般大的不平,直讓帛睿對心下那些模弄兩可的事物有了一個負氣的評判,烈烈心緒一浪浪疊生在心,帛睿頭腦嗡亂,心口著實堵得厲害!
經了這一喝,帛清才起的性子多少是往下平了一平,重又微將首往下埋了埋,兩肩起伏、聲息不發。
聽得隔著門板駐足門外的江炎起了一嗦!
很明顯的,王爺那脾氣正堆在這裏,而楚皇那心情似也正不好,父子兩個在這個時候起了爭執,對峙下去隻會越來越亂、越來越鬧心……鬧心的很!
江炎抬手揉揉太陽穴,一顆心懸著,而整個人隻是奈若何。這陣子他因了王爺而受了不少驚嚇,現下反倒鎮定了許多,隻是覺得煩悶。
廂房內在曆經了這少許的沉默之後,終於又聽得帛睿斂去幾分凜冽的口吻:“父皇做事自然有著自己的裁決,斟酌反複、思量再三方而執行。”他微頓,心裏也不想跟這個最喜歡的兒子再起什麽隔閡,便盡量壓著脾氣好著性子,“其中滋味,遠非你僅憑臆想便可決斷的。”
這是近乎解釋的模樣,堂堂楚皇低下架子對自己的兒子解釋,當真是莫大的榮寵。還要怎樣呢?
或許當真是有些恃寵而驕、得寸進尺的緣由,帛清經了父親這一主動緩和氣氛,非但沒有把那性子往下斂斂,反倒起了更為濃烈的一懷執拗:“兒臣明白。”頷首啟言,“橫豎是兒臣做的不夠好便是了!”神情態度全然不是認錯,分明是在負氣。
這架勢終於把帛睿心裏那點兒最後的把持也給做弄的渙散,他怎麽都是一國之君,要他對誰一而再再而三的遷就那委實不可能,即便這個人是自己的兒子也不能夠!
但正因眼前跪著的人是四皇子帛清,帛睿到底還是有著一分最後的自持,他胸腔起伏劇烈,卻強行告誡自己壓製住一觸即發的脾氣。心裏明白再這麽斡旋下去那脾氣決計會收不住,趁事情還沒有鬧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帛睿靜默良久,終於負氣的拂袖而離。
猛一推門剛好看見江炎立在不遠。
猝不及防的推門令江炎避無可避,整個人直勾勾的入在了帛睿的眼簾裏。
他登地起了不可收的尷尬,硬著頭皮迎帛睿斂襟作禮:“參見皇上。”
帛睿狠狠的掃了江炎一眼,並未多言,邁步徑自一路走遠。
江炎直勾勾的在當地裏愣了半晌,後心念一起,後知後覺的步入廂房。
見帛清正一個人對著半開的軒窗默默然失神。
江炎走到他身邊,在幾步遠的地方停住步子抱臂而立:“王爺為什麽不跟楚皇,好好兒說說自己的委屈呢?”方才這父子倆的脾氣都有些急了,在門外立著未離去的江炎聽得明白。
“父皇會願意聽麽?”帛清不曾回目,徑自一嗬笑。
江炎明白他正在氣頭上,但帛清方才那通話歸根結底還得歸結於是在鬧脾氣,這是第幾次因為性子的上來而跟楚皇弄得不歡而散?江炎有些數不清:“在這個節骨眼上王爺你得罪陛下,當真是……”他忽地不知該如何評價,心道都曆經了這麽多事兒,榮錦王你也應該有個拿捏了!輕重緩急從來不知道取舍,卻又要人怎麽說你,“你就不能忍過了這一時麽!”良久忖量,近乎咬牙的道出這麽句來。
“忍?”帛清甫一側首,目光到底落到了江炎的麵上,“本王為何要忍?”神色有些落寞、亦含些許悲涼,“那是本王的父皇啊……”他長長一歎,卻隻於此,並不再多言其它。
這一句話委實就夠了!江炎心口一陣洞開,霍然明白,在帛清心裏最重要的根本就不是什麽儲君之位,他也一直都沒有想要過什麽儲君之位,他要的,是與父皇之間這一段難能可貴的父子真情!
故此便有了先前禦書房裏,帛清的那一通胡亂認罪……他是不忍父皇再因自己而作難,不忍那幫人對著父皇那般的苦苦逼迫!
那是本王的父皇,是父親啊……我心裏的不快不同父親說道,卻要去同誰說道?雖明知自己的兄弟也是父親的兒子、理應受到父親的袒護,可心裏還是會有酸澀,因為太在乎。
即便是天家父子,即便明知道這段父子之情放於皇室便是上天賞賜的禮物,不可貪求久長、每一刻都是賺到。但那份血緣天性、那份前緣默契,終究還是做弄的人蒙蔽了心智、障住了理性,心甘情願飲鴆止渴甘之如飴……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這是一段緣,而每一段緣的背後都必定充斥著一段同等的孽!
這幾多心事帛清不曾吐口多言,可是江炎都明白,江炎他是明白的。
肩頭一暖,帛睿側目,見江炎抬手搭了搭自己的肩膀,神情動容、默契不消多說。
這一刻,帛清已幹涸龜裂的心口似乎重被甘霖潤澤,他太需要一處有力的屏障來倚靠自己看似堅強、實則已脆弱的潰不成軍的善感多思的靈魂。他反手搭上江炎的肩膀,抿了抿唇。
兄弟兩個以無言為安慰,心口那些積蓄著的不悅便頓然舒緩不少。
會過去的。
一切,都會過去的,早晚會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