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言情女生>獨步蓮華> 第四十八回 父子終相認、情勢已難逆

第四十八回 父子終相認、情勢已難逆

  那昔時過往幽幽暗暗的埋葬在了如潮的舊時光裏,因它太沉重了,人總是會刻意的避免去觸及一些沉重而黯淡的東西,故久而久之便隻剩下一道淺淺的印子烙刻在心口,隻有留待午夜夢回之時才有心緒去緬懷。但時不時翻湧起的情潮不會因了時光的積塵而改變它洶湧的勢頭,於是這印子還是會被一次次的舔舐、被撕扯,最終難成定型,也難能徹底渙散消泯的沒了痕跡。


  帛睿原本持著波瀾不驚的口吻在對江炎講述他的身世,但直到那些舊日好時光拚接成的一條條、一幕幕動情時刻漸次言出,他的麵目神情還是起了抑製不住、也不想抑製的動情動意。


  二十幾年了,他與她的兒子都已經成長出落成翩翩陌上的好兒郎,他以為這段感情、這段不可追的美好,於之自己也該淡了、該放下了……然而直到時今他才發現,沒有,從來就沒有!


  這一通過往悉數言完,帛睿麵上這一懷神色已然不知是何等的樣子,太多太多糾葛一處,驅散不得、斂去不得。他眉心微跳,看似順勢的轉過身去,卻在這當口抬袖拭了一把眼角沒禁住沁出的眼淚,又頷首沉沉的做了個吐納,平定了好一陣子之後方才重新轉過麵來對著江炎。


  江炎是微微低著頭的,這個格局剛好呈落了光影在他身上打下的一道道明滅,叫帛睿還是看不清楚他麵目上掛著的喜怒神情。同時,江炎他也不說話,不言不語靜心傾聽,至此後更像一尊定格在歲月的坦緩、時光的沉澱之中再也走不出的身化成石的雕像。


  但就這麽靜靜的看著江炎,看著這個失而複得、不知什麽時候就又會得而複失的兒子,帛睿在他身上漸漸發現了更多與自己、與華昭夫人的相似處。是與他一樣的挺拔的鼻翼、這雙清澈透亮的眼睛、這刀裁飛揚而纖細的眉峰;那張紅薄如繒的小口像極了華昭,那偏尖的玲瓏小下巴、抿唇時下顎偏左處帶起的一絲微微的漣漪分明都是華昭的影子……這個孩子是如此的美好,在他身上如斯巧妙的融合了他與她所有的優異處,更將兩人各自不同、卻一轍絕妙的氣質給運用的融會貫通,顯出一種似乎與他們誰也不大相同的專屬於他自己的卓絕氣韻。


  做父親的,平生最欣慰的事情,大抵就是細細端詳自己與心愛女人所孕育出的、長大成人的孩子。什麽話也不消多說,什麽事也不消多做,就這麽看在眼裏,靜靜的看著、念著,便是這一生一世人世羈旅中最絕妙的緣份、也是最大的欣慰了!

  這一刻更漏綿長,這一刻時空錯位,周匝起了看不到的微妙恍惚,這樣的恍惚牽扯出同樣迷離的情念,杳杳心事無從說起,欲說又還休。


  終於,也不知就於這恍若靜止的流光中過去了多久,江炎抬首一歎,又把目光向一旁偏了偏去,什麽都沒有說,卻以無聲而認下了帛睿所述關於華昭夫人那一段漫漫往事……他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帛睿陪著江炎默默然立了半晌,忽一牽唇言出一句:“你接近清兒,為的就該是這個吧!”帶著淺歎,並無怪罪,他斂目穩聲,“不消這般兜轉了……關於你母親你想知道什麽,朕全部都告訴你。”抬手想去搭搭江炎的肩膀,又不知是被什麽給作弄的心頭一梗,帛睿抬起的手臂在半空裏僵持許久,後又一點點緩緩的落下去。


  即便是控製不住內心的狂喜與激動,若要認回這個流落民間二十餘載、離開自己經久之後再度回還的兒子,那也絕非旦夕間的事情!

  並非帛睿對於父子之間天然的親昵有所不適,他是怕江炎會不適應。因為太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天降機緣,太害怕失去,怕這一切一切不過是一夢闌珊時最後的一段夢寐幻象,故而他不經意間就變得加倍的小心翼翼!


  這份心情江炎明白。他的性子從來內斂且含蓄,他與帛清到底還是有一些不同的,又或許是處境的不同、經曆的不同而造就出了這份不同。


  但一任帛睿如何積極的意欲告知江炎關於生母的一切,江炎的態度都顯得很是漠不關心一般。他沒有順著生身父親的話繼續問下去,而是微微緩一緩聲息,目光錯落在冰涼的雕花窗棱上,江炎瞧著那自窗外延展枝丫、攀附而入的一架紫藤,啟口徐徐,自顧自講述起了自己當初離開養父養母家,漂泊天涯、輾轉至兆京這前前後後的一幹事情……


  他音色淺淺,神情清漠卻又莊重。他道著,當初自己在養父養母相繼去世、知曉身份之後,便起了一懷不甘與好奇。被這樣的不甘與好奇所驅馳著身心,江炎開始有了一個彌深的自苦自累的背負,他要知道關於母親的更多、甚至全部;他要查出當年母親懷著自己時,怎麽好生生的就會流落在民間、最終拖著病體誕下他後便鬱鬱而終?


  這個念頭不斷的加深,不斷的迫切,倒是與好奇和盡孝道有關,與所謂複仇其實沒有多大的關聯了!

  江炎開始四處查找關於母親的馬跡蛛絲,自母親的遺物中又覓到了《念嬌奴》的曲譜。他對音律雖不至於到了癡狂的地步,但也委實是喜歡,加之又是母親帶在身上的曲譜,想著興許可以自這曲譜上查出些關於母親更多的消息,於是江炎學會了這曲《念嬌奴》。


  無奈就如當初的帛睿一樣,也不知是存在感本就薄弱、還是澹台皇後做得幹淨,這位華昭夫人留在民間的蹤跡實在太少,江炎走訪多地、查找多日也仍舊所獲寥寥。


  後來一個念頭兀地盤旋著徐徐落在心底,想著母親是從楚宮裏出來的,又是一路自皇城中走失並消泯了音訊的,那麽是不是還是應當從這本源去追溯呢?

  江炎心頭一亮,這麽想著,便決定動身去都城兆京走一遭,想著看能不能從那裏入手,查出關於母親的更多線索來……


  自古國都皇城根兒底下,從來都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江炎帶著所剩無幾的盤纏一路往了兆京過來,數月之後他果然是有所收獲,他終於順著諸多並連一處的線索,將這促成母親離宮的主力推手,懷疑到了皇後身上。


  但江炎還沒有明確的證據,也不大可能會叫他給尋道一星半點兒明確的證據!他也心知後宮女人從來多妒,更是認定著母親之死與澹台皇後定然脫不得關係,卻苦於如何去搜羅這些捕風捉影、基本全靠揣摩與猜度的證據!

  他也曾動過這樣的心思,憑借一己之力複原當初母親離宮、途中被害、又暴病而去的事件始末,也算是告慰母親的在天之靈、算是盡了對生母的孝與養父養母的恩;同時,有著文人墨客風雅情操的江炎還動過將母親一生編撰成文、寫為話本、流傳於世的打算。


  他想著,橫豎要先知道暗害母親的人是誰,並收集足夠的證據。待證據確鑿時,他便進宮與楚皇父子相認,並以憑據懲處皇後、為母親報仇……


  而命途的大道欽定,從來都由不得人一時心血來潮的設想所改變。許是機緣、許是度化,就在那個時候,江炎他遇到了帛清。


  與帛清的偶然相遇,顯然不在江炎的計劃之中……


  江炎是一個至情至性的人,帛清亦是。


  二人有著一樣的情操、一樣的氣韻、一樣的談笑世事、一樣的豪情萬丈、一樣的莫名知心呐……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足以無憾!


  自那之後,江炎處在世上一直以來的那個堅持,開始日複一日的變輕變淡、分崩瓦解。他漂泊羈旅的無涯命途也隨著入住榮錦王府、成為管家的那一刻起,也徹底斷絕了與前塵的所有交集。


  江炎且回憶著啟口微微,他對帛睿道:“當年我來到兆京,原是為了查出母妃當年是如何離宮、又是如何遭人迫害的。但自從遇到榮王爺以後,便一切都突然改變了……漸漸的,我早已沒了那心,也再不複當初的那吞天盛氣。我甘心把這秘密爛進肚子裏,一輩子隻以這‘管家’的身份自處,一輩子都當榮錦王府的管家。”他沉目,把語氣漸次落定,“過去是,現在也是。這心意從未變過。”


  “你是還在怨朕。”帛睿猝地啟口,目色沉澱了彌深的內涵。


  “沒有。”江炎幾乎是在這同時不假思索的展眉,“我想母親她也該是沒有的吧。”又補一句,因聲色是低沉的,這聲音就顯得似著重而又似是歎了。


  這一聲低低沉沉的嗓音,帶出無限無沿的黯然。帛睿忽然就失了神:“真的,無悔無怨麽……”他負在身後的寬袖緩然一擺,任由迂回穿堂風做了貼滑肌體的灌溉,接連又一長歎溢過唇齒,呼應這麵目間濃重難散的隱痛與哀悵,“是朕,沒有保護好你們母子。”聲息更加黯淡了。喉嚨一哽,低沉微苦,苦裏又泛著鬱鬱的澀。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