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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深宮雨打姐妹花

  軒窗開合,為這本就透著絲絲陰霾氣息的內室景深送入一縷似亮非亮的晨霞光斑,分明是帶著些亮痕的,但撲入內室還是生生就把目之所及處的一切全部都惝恍、烘托的更加陰霾而昏惑了。這樣的感覺,就好似陣雨前厚重的烏雲逼壓在頭頂,很是攪擾的人心思偏悵。


  錦榻上的美人翻了個身,雙手抱住自己的雙臂,次第收緊,如一隻蛹一般的蜷縮在被子裏。這是一個柔弱的姿態,而那榻上的人卻並沒有半分柔弱,一張精致麵孔上刀刻斧雕般的精細眉目微微聚攏,雖是柔媚的女子眉目,卻於其中顯出一抹淩厲之色。


  她隻是覺的有些冷。


  在這昏昏惑惑望不到盡頭、窺不得浮生前路的大楚後宮裏,冷,似乎從來就是肌體發膚所能輕易體察到的唯一所感。


  除了,有那個人的存在……


  “吱呀——”進深處雕花的木門坦緩轉動,碧溪正思量著,便聞一陣足音細細碎碎蕩滌過來。她柔心一動,知道是自個所心心念念著的那個人,她來了。


  媛箐(取qìng音)纖纖青蔥指持著一盞八角玲瓏燈,一路由進深的簾幕處施施然的走過來。一足三聘、生姿嬌柔,一張比那榻上美人還要精致非常的桃花麵被隱在暗夜的陰嵐裏,依稀泛起徐徐的微白。


  她就這麽一路走過來,最後在碧溪榻沿前駐足停步,抬手把那宮燈向前探一探,勾起嬌滴滴的緋唇,氤氳舒展一抹似是而非的笑,音波是戲謔的:“呦,郡主這是冷了,還是驚夢了?”雖是恭敬敬的喚了聲“郡主”,但眉宇神情又哪裏有半分的恭敬謙然?全部的,滿滿的,都是戲謔,甚至是譏誚,還有昭著的輕蔑!

  碧溪心弦一顫,饒是百煉成鋼的一顆比之尋常女子大抵都要堅韌、要冷硬的心,卻總也敵不過媛箐一句最順勢而為的戲謔。她在心裏歎了一口氣,複抬手撐住軟榻、又抱著膝頭把身子坐起來:“姐姐。”軟眸含一抹幽怨的愧疚,向著媛箐飄過去,“你還是,不肯原諒我。”聲音低低的,又在末尾帶著稀薄的祈求。


  聽的媛箐到底心口一柔,到底是不忍再持出怎樣鋒芒逼仄的情態去對自己的妹妹:“睡吧!”經久沉默,她頷首深深的歎了一口氣,漠著神色抬手將碧溪肩頭滑落的被角重又覆好。


  窗外在這個時候狂風大震,有“劈劈啪啪”的落雨聲大刺刺席卷進了耳廓,才現亮色的天幕又一次因了肆虐的狂風、與飛揚的塵沙而遮蔽了一抹難得可憐的亮色。整個楚宮被浸泡在幻似死亡的陰影裏,沉沉的恍若地獄門啟、魑魅魍魎自看不見的四麵八方魚貫而湧。


  “嘩啦——”


  隨著一聲不知起於何處、發於何處的刺耳蕭音錚然漫溯,這兩姐妹頓然被嚇的周身一粟!

  “姐姐!”碧溪脫口失驚,一把摟住亦向自己撲身過來的媛箐。


  在楚宮這一個風雨交加的昏暗晨曦,姐妹兩個不約而同的抱住了對方,緊緊相擁,以雙方肌體上傳來的溫度而作為心下裏取暖的炭火。


  這一時,似乎這之間所有有的沒的、濃的淺的恩恩怨怨,也都就變得再沒有了那麽重要!

  ……


  當今楚皇的叔父輔國藩王,在大楚與東遼兩國之間發生的那場慘烈戰爭裏擁兵四十萬上陣,卻還是不幸與大多數將士一並征戰沙場而死。


  這一任楚皇感叔父之忠烈、念叔父報國之殷殷誠心赤膽,遂追封其為“忠義賢恩輔國大藩王”,在王銜之外又賜“大都督”,加贈“鎮國公”。


  同時,楚皇將叔父留在世上、自幼時便失去母親的僅有的兩個女兒,即他的兩個堂妹,帛碧溪、帛媛箐接進了宮中居住,並將正妃所出的妹妹碧溪正式敕封郡主;而因姐姐媛箐是為王妃身邊的婢女與王爺一夜幹柴烈火、所不該有的庶出之女,這層身份若放在宮外還好,既然大張旗鼓的接入宮中便始終都覺有些見不得光,故而並沒有得到“郡主”的封號,隻讓她以女官的身份陪在嫡出妹妹身邊侍奉。


  這也是媛箐為何對一向親厚的妹妹心存了芥蒂、總也時不時明諷暗譏的緣故。


  但碧溪亦因此事而始終都覺的對自己的姐姐、自己這薄涼世道唯一的親人、最親的親人心存愧疚的緣故。即便這樣的愧疚,委實不該她來背負。


  這二姊妹自小感情就是極好,若論道起來,碧溪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姐姐也委實是不算薄情了!

  它日在藩王府中時,媛箐自幼便因出身的低微而飽受排擠;加之生母在誕下她之後便自盡而向王妃請罪,故這又令她於血脈深處生生加重了一份不該有的負罪的背負,她一向都過得很艱辛,也沒少遭受到白眼與算計。但妹妹碧溪卻始終都護在姐姐身邊,若是誰人膽敢欺負姐姐、膽敢對姐姐不敬,她便決計要那個膽大妄為的人知道什麽是代價!


  因有了碧溪在身邊的一次又一次袒護,媛箐的日子適才得了些許的平和。


  媛箐有著一副姣好的臉蛋兒,那是已然是為美人胚子的碧溪都也無法與之相比擬的。


  那真的是一張含春帶露的桃花粉麵嗬!那雙似丹鳳、又似水杏的取締於中間的桃花眼點著最陶然精彩的秋水,那挺拔且玲瓏細窄的玉質般的鼻翼,那一點檀紅的充斥滿滿全都是誘惑的朱砂小口……雪白高挑的玉頸呼應著吹彈可破的肌體的瀅潤,自肩胛骨便貫連下去的頎長鎖骨造勢著滾圓的酥胸雙峰。她行起路來足步生煙、嫩柳扶風,一曳一曳牽扯著欲拒又迎、似斂還休的勾人勢頭。不是媚骨豔俗,卻清雅與桃李之燦爛溶於一身,隻堪堪一眼過去便叫人禁不住倒吸一口寒氣!心道著這是怎般造化自然、奪天工地斧之神奇適才造就與鍛造出如此一個清靈雪剔的謫仙比擬都覺不足的精靈般輕盈美豔的女子嗬!


  歎隻歎,這般好人好物卻終究因了雲泥之別、天地之差的出身懸殊,而與妹妹締結成了兩種迥然不同的身份地位!

  天公似乎從來都是公平的,他在給予一個人豐饒皮囊的同時,便總要在其餘地方抹去些什麽,是以維係這平衡;可為這美貌所要應運付出的代價,又是否太過於的大了些?卻這又到底是公平,還是不公平呢!


  窗外驚雷陣陣、冷雨如潮,兩姊妹相擁一陣過後,一顆心卻得了漸漸平和的大安然。


  媛箐抬手撫摸著妹妹纖細的背脊,心中柔弦撥動:“不怕不怕。不過,就是一場朝來的急雨罷了!”語波沁柔。


  碧溪也絕非因了驚雷急雨便嚇成怎般樣子的女子,方才不過是那雷聲來的突兀而惹引她起了一驚,至後來便是貪戀姐姐懷抱深處的一捧溫暖故而沉淪。自進宮後,她便似乎再也沒有與姐姐怎樣的貼心過,現下裏這難得的親昵便愈顯得彌足珍貴。


  她對媛箐姐姐,好的比自己都好!整個人、整個心都撲在姐姐身上,似乎活這一世為的就是姐姐,就是為了姐姐而活一樣!這又不知是上輩子、興許上上輩子那一場場輪回無間裏,結下的怎樣一種莫逆緣份了!


  緣份這個東西,“緣”之一字,從來都是說不清楚的,它從來微妙……


  “嗯。”碧溪喉嚨恍應,一點點離了媛箐的懷,抬袖拂去額心沁出的一抹細汗,“風風雨雨,隻要我們姐妹是在一起的,便都沒有闖不過去的。”見媛箐頷首斂住一張麵目間的情態變幻,碧溪的心坎兒便又拂過一抹急切,“姐姐!”她一把握住媛箐的琉璃纖腕,微重語息、娥眉一簇,“自此後這宮裏頭能依靠的便就隻有我們彼此了!”言吐的急急鑿鑿,“無論是何等樣的情仇恩怨,我們都權且放置一處了去好不好?莫要因了那些動輒不得的、無力改變的事態時局而牽絆住向前的足步,被無常命運給鑽了空子的作弄……姐姐。”她身子忽地湊近媛箐一些,又喚了她一聲,“讓我們敞開心扉莫要再這樣隔閡。虧欠你的……我帛碧溪終有一日會一並的還給姐姐!”


  這些個話委實是不需要碧溪說出來的,這個妹妹對自己怎麽樣,人心都是肉長的,媛箐怎能看不懂、摸不透?但當前情境,這個關頭聽她如此言及,媛箐甫地一下就覺自個是有多麽的不該!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那沒有道理的濤濤心緒、那些憤懣與那些怨恨,全部都承載到素來貼己又親厚的妹妹身上!

  況且時今往後,當真是再也不一樣了……後宮的風波從來詭異,她們這一對不是嫡係枝丫上旁生出的皇室之胄,這往後的日子,這一條路,自無所選擇的踏上的一刻起始,就注定是要布滿荊棘的。


  她看定著眼前妹妹這樣一張真摯而含隱痛的麵孔,便覺自個心下亦浮了隱痛與微傷。一個心念跟著旋轉落下、紮根下去……她暗暗告誡自己,自此之後自己所做一切,都要為了自己這個同血緣的妹妹。怎麽的,都不能叫妹妹受到過重的傷害,絕不能!

  姐妹之間從來親密,雖有隔閡也到底從不需要過多去計較些什麽。媛箐凝眸沉睫,一點一點看定眼前的妹妹,最終合著幽幽穿堂寒風、呼呼薄冷雨絲,重重沉沉的點下頭去。


  溫泉烈火氤氳過心,一頷首的默契,累世前便早已締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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