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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寒山顏色舊時同

  景妃自知就方才那個話題若再爭論下去也都是一個“無謂”,覺的就是在碧溪那裏討了好處也無趣的很。便把話鋒一轉,沒有繼續那個先前的說辭磨嘴皮子:“時今郡主就這麽在宮裏住著,倒是與本宮更加方便走動了。”她染著丹紅豆蔻的指尖撫過幾上一隻雕花茶盅,麵目含笑而薄嗔,“郡主可是這宮裏頭迄今為止,唯一一個住進來的藩王之女呢!”於此一笑微冷,妙眸恰到好處順著就往碧溪身上重又一飄,吐言極慢,“這份聖眷,郡主可是得好生的感念著,切莫要辜負了陛下那一片熱心呢!”繼而凜下話鋒。


  這是在不動聲色的暗示碧溪自己所處的“寄人籬下”之際遇了!

  顏傾翡這話裏揣著的意思,碧溪自然是聽了個明明白白!但她不像姐姐那般容易傷春悲秋哀感頑豔,這類的冷熱旁敲對她來說其實起不到殺傷力:“皇上素來重義明情,而我碧溪也不是個好歹不知的。”她丹唇一啟,仍是笑盈盈,一雙眸子最會傳情達意,“該有的體恤與憤憎,我自然會好好兒的深記在心、一絲兒都不落下呢!”她也佯作了無心無意的模樣出來,卻也在話鋒裏藏了一痕暗意,暗指自個不會忘記該感念的禮遇,也不會把那些昭著的不善傻乎乎的忽略了不提及。


  景妃亦是懂得碧溪話裏意思,不緊不慢抬眸噙笑,方欲啟口言語,忽見宮人自進深過道那邊兒隔著簾幕欠身做了個禮。她便權且按住話頭,略沉下語氣對那宮人做了個問詢:“怎麽了?”心下微疑。


  那宮人方把身子平了平,旋即徐徐軟應:“娘娘,苑外門前來了一位宮女。”


  “哦?”一聞此言景妃倒來了興趣,邊轉動心思徑自揣摩著,就口又一發問,“好端端的,卻又是哪一宮的主子遣了宮女來這裏?”


  一旁碧溪不知怎的,方才在甫聞那宮人吐言後,心下裏很快的便滑過一縷幾不可查的異樣,但一時半會子卻又誠然梳理不出頭緒來。


  那宮人得了主子的問,複施施然繼續回複:“稟娘娘,那位宮女說是……來尋她們家郡主的。”


  雖然隔著一道輕紗簾幕,但碧溪還是能清楚的察覺到那宮人漸落在她身上的一縷神光。她心口跟著就是錚地一定!來尋自己的……必然是姐姐媛箐!


  這一念頭才一起來,便有百千急意豁地一下漫溯而生!紛雜錯綜,一時難以平定。


  “嗬。”那景妃兀一聞此言,先是須臾愣怔,旋即便頓覺大快!她如是了解那兩個姐妹,知道自己嘴上功夫比不過碧溪,但媛箐則是個沉穩而微傲的性子,若是與媛箐一通理論下來,又加之時今又是這等樣子的身份局限,則是不難從中尋個什麽錯處便能治了媛箐的罪!

  顏傾翡本就與那姊妹兩個不睦,時今這眼中釘就在宮裏、在自己身邊,她在惹了不快的同時更是不能放過任何一個使她們不快、挫她們銳氣的好機會!

  “今兒本宮這裏倒是委實熱鬧的很了。”她邊念及著,邊一轉眸波對那回話的宮人狀似無意不走心的一句,“既然是來尋她們家郡主的,那便讓她進來尋吧!”


  “不用了!”幾乎緊緊貼著景妃那話音,碧溪急一揚嗓子。


  景妃微一遲疑。


  在尚不待景妃那暫時僵住的腦子完全解意的時候,碧溪忙又一下把身子站了起來:“我出來也有一陣子,委實不好這麽叨擾娘娘的休息,也是該回去了。”她言的急急,甚至又匆忙忙對著景妃斂襟一禮,也不待景妃發話,就這麽自顧自的一轉身快步出去。


  景妃動的是什麽樣的心思,碧溪自然明白。而且沒誰能比她碧溪更了解自己那位姐姐的性子,若是真讓姐姐與這景妃碰麵交集,必然是水裏火裏直麵衝突莫可避免!

  而現今時局與往昔是大大的不相同了!這可是在從來就風雲莫測的後宮裏……碧溪怕姐姐會吃虧、會受委屈,最好的法子便是不讓姐姐進殿與顏傾翡打照麵也就是了!

  揣著如是這一通憂急心念,碧溪隻恨足下這步子邁的不能再快一些!但那景妃倒是沒有硬生生的再有意苛責,故而碧溪這一路出去的也就很順利。


  邁出殿門一路奔至正苑圓月形拱門外,果然見是姐姐媛箐正立身亭亭的站在當地。


  在見到媛箐的這一刻,碧溪這才鬆了胸腔裏這一顆懸著的心!她又緊走幾步過去,也不多話,拉起姐姐便飛快的往那開闊阡陌上奔身跑走。


  媛箐來尋碧溪也是因怕碧溪在景妃這裏會吃了什麽虧,見到妹妹的這一刻本有很多話想問,但還不及一一吐口便被妹妹拉著一通疾跑,這使得她根本就沒有說話的機會,隻得這麽跟著沒頭蒼蠅似的莫名其妙兜頭亂竄。


  跑了一陣子後,心下裏思量著與景妃寢宮應該已經相隔了一大段距離了,碧溪適才止住步子。


  媛箐並著她一起停下來,抬手不住撫著心口平複下那因為疾跑而起伏不堪的胸脯。


  “姐姐,你怎麽來了?”碧溪在她身畔且喘著氣且急急的喚了一聲,心下微有狐疑,而又似乎覺的有些明白。


  媛箐蹙眉顧她:“我擔心你在景妃那裏受委屈。”聲音不大,又有些欲言又止。果然,她還是沒能將先前對於碧溪這“郡主”身份的介懷而完全消除掉啊……一句昔日很常說的關心的話,放於眼下卻言的這麽欲言又止。


  可這話甫一入耳,便幻似一泓朗春陽光溫存了深冬冷水,還是叫碧溪心裏兀地就覺一陣接一陣的暖暖的感覺駐存其間。她明眸彎彎、清笑婉轉:“誰能給我委屈受?”聲息帶著小俏皮。


  “也是。”媛箐見她這麽副脫兔般活泛的情態,順口附和了句,又想著看來妹妹在景妃那裏也沒吃了什麽虧,便安安動蕩的心。卻又錚地一下想起了什麽,便側目展顏,“你方才拉著我跑,倒又是為了什麽?”且起了忖度思量。


  倒是忘了解釋這茬!碧溪一個後知後覺,旋即忙不迭對著姐姐一訴心曲:“我擔心姐姐會吃虧!”蹙眉沉聲,這模樣仍然有些後怕的意味。


  媛箐的性子擺在那裏,又加之景妃必定會刻意找茬,即便不至於鬧到個問罪論處的地步,景妃見了媛箐後那冷言奚落自然是少不得的,不歡而散就是必然。


  媛箐在會意的同時纖心一動,旋即展顏打了個微冷的笑:“嗬。”她軟眸錯開,落向遠方一大片綠柳成蔭、紅花滿圃的初夏景深間,“我何嚐就是個怕她的!”微揚揚首,神情語態很是不屑。


  碧溪皺眉搖頭,垂了一下眸子複徐徐對姐姐道:“這是在宮裏,宮裏不比宮外,最是人心複雜。”重抬眸將神光落定在媛箐已回目顧來的眉宇間,一字一句滿載真誠,“姐姐如此清澈善良的心性,我怕姐姐會受到傷害……”於此抬手一握媛箐的琉璃腕,姊妹間親昵的貼心之感油然而生。


  媛箐素來就是個重情義的,在她心裏其實是把這個妹妹看的比她自己要重要的多,即便她從來不願意把這心聲說出口來,這也依舊是改變不了的事實。那麽此刻又如何會不動容?


  但很快,又一陣遏製不住的濃鬱悲愁順著漸起的暖風一並開始迂回在心,帶的靈魂似乎都跟著就是猛地一粟!媛箐隻覺自己整個人都被湮沒在這種無法遁出的悲鬱裏,禁不住娥眉緊鎖、語息冷厲:“難道……我們真的要埋沒在這深宮裏一生一世了麽!”語盡處承載了一個重重的狠戾,是發著狠使著韌,沉沉地落聲下去的!

  雖然媛箐的聲音誠然不算大,但卻撩的碧溪心口甫震:“什麽?”她有些雲裏霧裏聽不大懂,眨眨眼睛接口問回。


  這一問才把媛箐喚回了神!她登地有些慌張,抬手遮掩一般觸觸自己發涼的麵上肌膚:“沒事兒。”如是有些乖張,順勢牽著碧溪便繼續向偏殿的躋身處走。就此把那先前的話題壓製了住不再言語。


  一路上碧溪都覺姐姐今兒個有些奇怪。她太了解媛箐,發生在媛箐身上的哪怕極細微的變化,她都能夠毫不費力的第一個清楚的感應了到!


  分明覺的姐姐心裏是裝了件什麽事情,但姐姐不說,碧溪也就不大好再抓著不放的繼續追問,隻得也三緘其口一路跟著姐姐往偏殿裏走。


  這一整日,媛箐都仿佛陷入到了一灘泥濘沼澤裏,不能動、不能碰,否則便會越陷越深、越來越沉入河床萬劫不複……


  那梨花樹下白茫茫如雪如砌間,那風流且直叫自己覺的莫名熟稔的天子一張引星墜辰的麵孔……這些支零的片段在媛箐心下腦中不停的晃動著、變幻著似夢浮生裏不斷輪轉難歇的明明滅滅。


  她始終都覺的,她與楚皇是不是曾經見過?哪怕已經記不清了,但還是能夠感覺到彼此之間這份感覺怎麽就這麽的熟悉呢!


  她知道,他們一定是見過的,興許是在夢裏,興許是上輩子,興許是累世之前……


  無論如何,緣份締結於彼的今生無涯裏,媛箐是淪陷進去了!

  不得不承認一眼萬年的淒美豔麗。盡管這些個虛無縹緲的東西媛箐素來都不相信,但在這親身領悟與體驗的一見鍾情之後,媛箐卻是終於躬自將這原本從來不信的東西全部的、一一的,得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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