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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當時何似莫匆匆

  這後宮裏從來就是個藏不住事兒的地方,無論是好事還是壞事……哦不,本就沒有好事壞事之分,同樣的事對於不同的人所帶來的對“好”與“壞”的分辨也是不同的。


  聖寵正濃的淑妃在昨晚上侍寢時,卻將楚皇氣歪了嘴的幹脆奪門而去!這事兒在後宮裏頭倒委實新鮮的很,因為還從沒有聽說過哪一位宮妃膽敢把皇上給氣的連夜披衣離開的!如此,很自然的又於這已經渾濁不堪的深水中攪擾起個更勝更濃的洶洶浪濤!


  其實真相隻有媛箐與楚皇知道,那是因了情侶間不能避免的吃醋、那是出於愛。


  這個因由說來好笑,也沒人信,因為還從不曾聽說帝妃之間能夠如此過。但他們也不需要別人去相信。


  他們二人就是在這一次次的甜蜜與吃醋中慢慢摸索,慢慢將這一份隔世難得的感情不斷的深化、再深化下去,從而不斷的學習著、經營著、成長著……其實這次小小的爭執並不能夠將這份愛情磨滅幹淨,相反還會輾轉圖騰的更為濃烈如酒。


  但旁人並不能解其中意,因了楚皇這一國之君的身份,故而旁人其實很難理解一國之君與後妃之間能有什麽炙熱、濃烈到怎樣地步的真感情!這在他們看來就隻知是淑妃終於失寵,陛下終於對她起了厭倦!在這其間夾雜伴隨著的,還有深深的嗤之以鼻與暗中稱快!


  人就是這樣,見不得旁人比自己好,更輕蔑著旁人比自己壞……人性自有劣根,與生俱帶。


  碧溪也聞了這風聲,其實才不過半日的光景,這淑妃一事就在後宮裏給洶洶咄咄的傳了開。甚至還愈演愈烈的變化、鋪陳出多種多樣花裏胡哨的版本來,什麽淑妃恃寵而驕屢屢提出無理要求、淑妃使蠻耍橫不將楚皇的威儀放在眼裏等等,都道著一個女人能把皇上從好夢春閨裏的鴛鴦榻上給氣的披衣遁走,這個女人該是多麽的不得皇上的心、該是犯下了怎樣彌深難補的大過錯啊!

  這麽多的傳言歸根結底那最終的締結隻有一個——淑妃完了,她的好日子就如那於暗夜天幕間一個猛子卯足了勁兒、綻放璀璨的煙花一樣,一瞬是傾覆了天地的成陣璀璨,之後所帶來的便是同樣迅速且不可扼製的飛速的黯淡,驚鴻一瞥便迅速退出風雲際會的胭脂舞台,比之細水長流者更添了許多可悲感!

  堪堪入耳了這些說法的時候,碧溪隻覺的很是不屑一顧。但她心裏自然是十分著緊姐姐的,便靜心思量了半日,後著人服侍著整了妝容便出門往姐姐的愆情軒走。


  經了一整夜的抱膝而坐,媛箐那心情多多少少也有了些平複,這時候見碧溪過來,那一通鬱鬱悶結自然就又被勾動了起來!惱不得拉著妹妹落座屏風前,把這一通難平心事盡情吐露。


  碧溪靜心聆聽著,起初還以為是姐姐跟楚皇之間是出了怎麽樣的大事兒,後自前至後一聽是這出,心下也就一個舒展,不禁失笑盈盈:“我當什麽呢!”她音波柔媚,轉眸對姐姐故作的哂了一哂,刻意擺出副吃醋又無奈的憐人模樣來,“你跟皇上還越來越像那麽回事兒了!”


  “好妹妹!”見碧溪這麽副不著調的調侃模樣,媛箐心下那重急意自是更加勾動的厲害,“我隻跟你說真心話,你卻要拿我取笑!”語盡轉身頷首垂了眸子,是真動了那麽些火氣。


  “嘖。”看的碧溪那心弦一急一緩的,忙又搭上姐姐的纖肩將她扳著轉過來對著自己,“我哪兒敢拿姐姐湊趣?姐姐有什麽過不得心的事兒,就一股腦的同我說說,我這兒一定靜心聽著,方才我錯了還不成?”語盡又把眉心一蹙,有些撒嬌討好的意味。


  媛箐覺的自己有些過於急脾氣了,又把性子往下斂斂,重抬眸看向自己這貼心的妹妹:“我同你好好說,你可莫要笑我。”語盡垂眸時濡染幾分小扭捏。


  看的碧溪未為著急,忙不迭一連串的點頭保證:“不笑不笑,姐姐且說來我聽聽。”複把身子往端正裏坐坐,雙手拖著香腮、胳膊肘架在膝蓋之上。


  媛箐又是這悠悠然然的歎了一口氣,須臾遲滯後,妙眸噙了縷煢然的味道:“我對皇上……當真是上了心了。”輕悠悠、飄徐徐的,她對妹妹這樣吐露了自己的心曲。這一次無關陰謀算計,當真此刻隻有媛箐與碧溪兩個人,這是媛箐的真實心意。


  聽到這麽一句後,許是碧溪實在對這個姐姐了然非常,她並沒有哪怕紋絲的詫異感:“上心就上心唄,有什麽不可以的。”態度熱切,但吐口的調子、與這神情的拿捏,叫人看在眼裏著實覺的謙謙然。


  這般雲淡風輕的模樣倒是叫身為當事人的媛箐感到些微詫異了!她一時竟滋生出些許不置可否的感覺:“可是……”朱唇開合,囁嚅不斷,“可是陛下畢竟是大楚的皇者,我不會是他此生最後一個女人,更不會是他唯一的女人。”嬌嬌美眸蒙了層霧靄,不無擔憂之色。但媛箐這話越說就越是覺的混亂,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說些什麽、想說些什麽了!


  看得出來媛箐是陷進去了……沉溺在愛河裏的女人,這模樣從來都是這般躊躇而遲滯的,一任她有顆再聰明的頭腦也會不能免俗的墜入迷茫、陷入惶惑。


  入目著姐姐這般扭捏遲疑,忽地卻叫碧溪心下裏起了抹好笑!她本就沒覺的姐姐與楚皇之間鬧鬧別扭是怎樣彌天的大事兒,有道是當局者迷,不過就是因為姐姐太在乎楚皇,所以才會滋生出這等樣萬緒紛擾的清愁出來:“好了,聽我的。”碧溪搭搭媛箐的腕子,麵上這神情仍舊明媚光鮮,“今兒晚上陛下過來以後,你別再繃著一張臉的冷麵冷語把他冰走,你給他一次機會,聽聽他會怎麽對你說。”這番話予其說是在安慰,倒更像是自顧自處在一方理性的高地靜觀紛雜世事。


  聽著妹妹柔軟又不失理性的字句,媛箐蒙了陰霾的心境倒是登地覺的敞亮了些,可還是有那麽幾絲拿捏不定:“今兒晚上,陛下他還會過來麽?”側眸轉目,眉心難展。


  碧溪瀅唇扯了一笑:“怎麽不會過來?”蹙眉又展,麵著遲疑不定的媛箐,她有些殷殷生急,“你與皇上本就心心相映著,難道就因了這麽一次無聊的小矛盾,往後那日子就都不過了不成?”複又一“嘖”聲,對著媛箐的肩膀輕搡了一把,“本就不是個什麽事情,都是叫你們自己給無限的誇大了去!”又一抬眸,“聽我的,嗯?”臨了這聲波落的很是貼己。


  媛箐對著妹妹這一張滿是篤定的麵孔,聞著她如許鼓勵的調子,惶惶然發虛的一顆心也就跟著安了幾安:“嗯。”又輾轉良久,媛箐頷首,向碧溪回了個眼神示意。


  碧溪複盈盈一笑展顏,與姐姐做了個一來二去的回應。姊妹兩個心意相通,各自那憂思愁緒都在這頃刻消減去了不少。


  。


  先前在媛箐與碧溪初初入宮的那一陣子,每至深夜便是這兩姐妹最為愁腸百結的時刻。


  誠然碧溪所說,這後宮太深沉,人情太冷漠,這個地方四麵八方不知會在怎樣的當口、怎樣的地段便冒出一雙血紅的嗜血的眼睛,悄無聲息就把其中的每一個人嗜咬撕裂、撕成碎片……


  但往後的日子坦緩而過,帝宮的夜每日照舊如約而至,可這看夜賞景的人卻不知不覺跟著變了那一重心境。


  碧溪變的再也沒了太多的惶然,這對於深宮未知路途、對姐妹情誼終有一日會守不住的惶然,漸漸變成了對姐姐如何處理與楚皇之間的關係、與宮妃之間的脈絡、如何立足深宮甚至攀附向一個更高點位的擔憂與躊躇。


  而媛箐,再也沒了對那份不甘於這紅牆之內朱顏徒老無人賞、大好韶華任流逝的自憐自愛!可她還是總也會止不住的落落寡歡的,隻不過這樣的寡歡出自了對聖寵患得患失的把握不住。


  人當真是一種永遠都學不會滿足的物種……


  華燈初上、紅燭搖曳,如漆如墨的夜色伴著一股迂回肆虐的天風,把那各宮各院之外高懸於簷的紅紗燈吹鼓的搖曳晃動。


  “刷啦——”


  愆情軒外高懸於頂的紅燈籠被這夜風給吹的錚地一萎地,瑟瑟的冗響帶得媛箐心口一緊!

  她蹙眉:“這可不大是一個好兆頭。”心下微有嘀咕,又淺淺起了個不悅,便抬步徑自上了前去,俯身重將燈籠撿拾起來。


  纖纖玉指觸碰到那紗質的燈籠時,倏然一下起了個頭痛……媛箐下意識放了燈籠以指尖撫上太陽穴。


  眼前兀地閃現出些許零碎的片段,而那速度太迅捷,令她根本就無法看清都是些什麽片段。依稀也是關乎燈籠這一萎地之後……她又是一頭痛,隻得止住飄轉的思緒默了這全部的追溯!


  而身子又是一暖,媛箐再一次感知到一脈十分熟稔的氣息……


  這不是做夢,她是被楚皇一把擁緊在了滾滾熱浪翻湧的懷抱中!

  媛箐錚地動容……


  而這時楚皇已在她耳畔柔柔落了一吻:“愛妃……”喚出口的字句帶著嫋嫋熱氣,又有些近於隔閡消泯後的因激動而蒸騰起的哽咽,“你還真別再趕朕走,昨晚上朕雖走了,但卻是一個人悶悶回了書房,並不曾去雲妃那裏。”這個整個大楚國最高貴的男人對著自己的女人一字一句,一字一句的言著這一幹比情詩還要動聽的情話,分明是有些青澀的,因為這樣的話他不常說,“愛妃,朕想你,朕想你……”他把頭埋在媛箐溫軟的衣袂間,閉目輕嗅她淡淡的桃花體香,好似倦鳥曆經風雨輾轉之後最後這一刻溫潤的歸巢。歸去來,歸去來兮,便再也不離開……


  這一刻忽有水霧遮迷了媛箐清明的一雙眸。心緒交疊、情念翻湧,她忽才後覺……自己已經離不開皇上了,再也離不開了!


  無法想像,若皇上當真去了其她女人那裏,她會不會被那嫉妒灼燒的成瘋成癡?無法想像,若皇上與她就此永遠的隔閡下去,她會是怎般的意誌消磨、傷心至死!

  這一刻,媛箐下意識緊緊抱住眼前深情如潮的楚皇,她一生一世托付終生的男人。念頭迂回,終究是在心海深處動輒不移的就此落定……她要學會自私,再也不去嚐試著於這深宮之中扮出那份其實違心的賢良態度。即便成為眾矢之的,即便身死命隕,她也甘之如飴……


  這一帝一妃間以一擁抱封緘了全部的誤會。就著習習夜風,忽地尋到了命與魂棲的安心吾鄉。


  此時靜好,此夜靜好。此生,都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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