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箐兒,清兒
碧溪聽了媛箐所講昨個在禦花園裏同景妃的那一遭交集,不僅沒如媛箐那般的憂急參半,反倒沒禁住於唇兮“噗哧”一笑:“卻是委實的難得,姐姐你終於霸氣了一回!”於此以帕掩口轉了眸波笑顏更為清潤。
媛箐講了昨日那一幹事兒,原是因心下又悶又堵故而同妹妹念叨一二的,卻被碧溪以這一陣朗笑給輕描淡寫了去。她心下自然一緊,抬手微搡了碧溪一把,帶些愛憐的嬌嬌嗔她:“你還笑!”複抿唇微定,“其實我現在後悔了。”
“有什麽好後悔的?”碧溪依舊不以為意,轉麵重又掃了眼自個這多思多慮的姐姐,“那顏傾翡生就的那麽副招人嫌厭的嘴臉,橫豎你還給不得她一遭教訓?”於此眸波微動、聲息一哂,“若我是你,我早便借著皇上給你撐腰,把這些年來憋在心裏的那口惡氣對著她好好兒的出一出了!”複斂息略停,“也就姐姐你心軟,才拖延至如斯。”尾音一落,訕訕一歎。
媛箐且聽碧溪如此言著,且不自覺搖首微微:“我們自幼便與景妃多有接觸,她是什麽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口吻一沉,眉心蹙的愈發緊密,“她受了我這一巴掌,又豈是個甘心吃虧的?”惱不得複起一歎沉沉出口,“我怕她再整出些什麽事兒來……”
“怕什麽!”碧溪展顏打斷,又把身子往媛箐這邊移移,湊在姐姐耳邊徐了語氣悄悄然,“憑她整出什麽事兒來,還能威脅到姐姐不成?”
“可是……”
媛箐才接口欲言,這時忽見那外間侯著伺候的宮人挑了簾子將身一禮。
兩姐妹便止住言語,以眼神示意那宮人開口。方知是遠遠兒的瞧見皇上的禦輦正向愆情軒這邊兒一路過來。
媛箐方回了回神,後覺的掃了眼天色,才知這會子已然暮色四合,皇上可不是該來了?
“得了。”碧溪自然識得分寸大體,便起身向姐姐頷首辭行,“既然我那皇帝姐夫已經過來了,我也該回去了。”臨走時又湊近身子附在姐姐耳畔悄低低,“姐姐可是皇上的心頭寶……隻憑靠著這樣一點,又有誰人膽敢對姐姐不敬?”複盈盈巧笑著重離了開。
碧溪這甜甜又帶幾分輕快的嗓子使媛箐心瓣微展,抬了眸子顧向碧溪,二人相視一笑。
正說著話便聽到進深那處傳來一陣穩穩的足步,心下知道是皇上過來了,媛箐便也站起身子與碧溪一道迎上前去。
須臾後有宮人打起了簾子,楚皇著一件寬鬆的淡玄色、滾金龍紋絡的疏袍抬步走進來。
碧溪便對著皇上做了個禮退下,楚皇與她點頭打了個示意,後便準了她的離開。
媛箐亦把身子欠了一欠,很自然的被楚皇拉起來貼到了身邊去。
許是這二人與生俱來的一段靈犀在心,又或許是竟日連天相擁相眠的久了故而生就出的無言默契,楚皇隻稍稍一眼便瞧出了愛妃眉目間藏著的一段暗憂:“怎麽,愛妃不高興?”他擁住媛箐,沉目看她一眼。
這一刻楚皇原本明朗的眉目間浮起一陣心疼。他不願這個摯愛的女人有片刻的蹙眉、半點的不順心,但偏生媛箐的心思就是沉重到了一個令他不知該如何去探尋、也揣摩不透的地步,似乎總也這麽莫名的就惹了一段悲意出來。他好想以自己一顆滾燙的心去溫熱她患得患失的心房,以自己一段脈脈的情去撫慰她彷徨無措的難安。他想給她最好的,想讓她做這天下最幸福與快樂的女人,甚至是最尊貴的女人……但他往往力不從心,這令他很是糾葛,也很是難過。
自然識得自個每蹙一次眉頭,皇上的心便會跟著沉重一分。媛箐也不想的,但先天而來的敏感多思卻又不能由她自己的心意掌控,她又何嚐不苦惱!
“沒什麽。”媛箐目光閃閃的對上楚皇落在她麵上的神光,“就是累了。”音波徐徐而婉轉。
聽她如是作答,楚皇提著的一口氣、懸著的一顆心適才略做了個舒緩:“那我們早些休息。”擁著媛箐身子的臂彎又緊了緊,頷首在她飄香的柔發間嗅了一下,這份恬靜感令他覺的安然。
很多時候,這位身份至高至貴的一國之君,內心其實寂寞如雪、潦草若麻。他也會想有一個家,一個溫馨可喜、哪怕淡飯粗茶的可供棲身的家。而淑妃媛箐,會帶給他這樣的感覺,這種他想要尋找的感覺……
其實在媛箐不曾走入他的世界之前,他從不知道原來人世間還有一種極好的感覺叫作“家”的感覺,他還不能夠十分充分的理解那些辛苦奔忙、芸芸眾眾的平頭百姓,何以有些時候麵上會不經意的流露出讓他都羨慕、甚至嫉妒的比他這個擁有天下的皇上還要幸福而滿足的笑容。直到遇到媛箐,直到與她邂逅在那一片旖旎的春光、絢爛的花海……他才如此後知後覺的深刻體會到了這樣的感覺。他想,他現在明白了,徹底的明白了。
聞了楚皇這深情如許的聲音漫溯耳廓,媛箐便又有一種被溫泉水徐徐浸潤心門的恍惚與滿足感。一派安然裏,她含笑點頭,青蔥玉指撫上楚皇的前胸,又順著滑至肩胛骨將他肩膀勾住:“陛下,你這樣的看著臣妾,會讓臣妾產生一種不該的錯覺……”徐音媚入骨。
難得的主動溫存牽起楚皇些微的好奇:“什麽錯覺?”又順勢往媛箐纖腰間摟了一把,邊一個打橫的把她抱起來框在懷裏。
媛箐任由他抱著自個往內室裏走,額頭溫存的在他側頰緩緩貼燙,唇兮滑至楚皇耳畔時淺淺氤氳了句:“會讓臣妾產生一種,陛下是臣妾自己一個人的、完全屬於臣妾的丈夫的感覺。”這是她的真心話,沒有絲毫利用的成分在裏邊。
但這樣的話說的令楚皇很是得心,有什麽東西在心底看不到的地方軟軟滑滑的跟著融化了開去:“為什麽朕就不能是愛妃一個人的?”吐口的字句因含著溫溫的柔情,而有若浸在沉了蜜糖的大罐子裏,是如是的酥醉入骨,“箐兒……”他克製不住自己的喚得更是溫存愛憐。
這一聲“箐兒”因了聲波的婉轉,聽在耳裏便帶起了些“清兒”的感覺。令媛箐這身子莫名一個顫粟,好似是觸碰到了多麽久遠的另一場夢寐裏,那些甜蜜而充斥著淡淡哀傷、淡淡無奈的前塵過往。
但這樣的異樣之感隻是一時,很快便又被紅燭錦帳的夢靨撩撥給壓抑了不見了影蹤。
楚皇與媛箐之間的愛情,是純粹的彼此傾心、相看好處自一段,而與欲望全無關聯。既然媛箐麵露疲色,楚皇便頗為體貼的又是與她這一晚上的相擁而眠、沒有再進一步的親昵逾越。
其實楚皇是一位兢兢業業的好帝王,他處理了這整一日的公務也是覺的疲憊,在與媛箐相擁而躺之後,小一陣子便沉沉睡了過去。
倒是媛箐,因心下裏還是無法放下景妃顏傾翡那事兒,這一整個晚上隻怕都得是守著昏昏夜色、對著溶溶月光的難以成眠了!
她的心思委實沉重,前前後後思來想去的全部都是景妃的事兒!她的擔憂不無道理,她了解景妃,那個自有一段驕傲入骨入髓的天之嬌女嗬,緣何就能如此心甘情願的吃了她一耳光?以顏傾翡的性子,必然會對她報複、對雲妃莫離加以報複的!
即便媛箐有著皇上的寵愛可以撐腰,但世事多變、命途無測,天知道下一刻又會發生什麽改天換地的大事情?
念及此,她患得患失的老毛病便又跟著犯了起來!妙眸軟軟顧向已經睡意沉酣的枕邊人,又兀地攪擾起了一脈亂緒,令媛箐焦躁忐忑的翻了個身去。
就這麽左左右右不斷焦心,也不知是過了多久,媛箐擔憂著擔憂著,居然也就這麽睡著了!
但心思太沉重的人,從來都是睡不踏實的。
很自然的,媛箐被一懷夢境給魘了住!她開始跌入了一重亦真亦假、辯駁不清的幻境裏,心裏也無法明白自己是在做夢,但一切一切卻是時而恍惚、時而又真切非常。
這真是一個……十分奇怪的夢!
在夢裏,媛箐不再是麵若桃花、身姿婀娜聘婷的女嬌娥,而是一個儒袍玉帶、神采奕奕的美男子。依稀是一位皇室貴胄,依稀有人在她耳邊一聲聲的喚她“清兒”,喚她“榮錦王”。
因是身處夢境,媛箐也並不能時時處處都感覺的清楚明白,她甚至無法過多精準的看清自己究竟是何等的樣貌、何等的風姿氣度。
心口生了一脈有若他心通的感應,這感應是如此告訴她的:縱然托了一世男身去消磨與那人的緣份,但該有的兒女前緣到底不能完全消磨幹淨,於是還得兜轉一世來償還這個機緣。
這話是什麽意思?媛箐不明白。但她又忽地就很是著急,因為在她身邊分明還有一個人,那是一位長身如玉、手持碧玉長笛的氣度翩逸的男子。
那男子似是在對她說,“我跟著你,陪著你。我會保護你,我會幫扶你。無論你是什麽樣的身份,無論你是誰,你的身邊,會一直一直都有一個我的存在,不會改變……”她怕自己一不小心,一不小心的,將這分明陌生、可隻稍稍一眼過去便覺極重要的謫仙一般的男子給丟了。
……
公主可還記得頸間的白玉?小姐可還識得懷心的小兔?王爺又能否拾起身邊一世不離棄的好兄弟?淑妃……又會不會拋下這個執著追隨、幾世無悔,奉出自己護你幫你的嫡親妹妹?
一世一世緣起緣滅、緣生緣死,待得蓮花綻放、滿湖菡萏競豔,又能否彼此執手飛過花千朵、浪千重,一曲橫笛仙音破紅塵萬丈,穿越蓮華滿地唯清淨獨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