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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歸入蓮邦

  媛箐自入宮以來,或者說自這一世出生入世以來,還從不曾有哪一刻有如時今眼下這般的狼狽過!也從沒有哪一刻會有如時今眼下這樣的萎頓急迫、隻覺一陣接一陣的無力過!

  內心好似在揚揚灑灑的下著一場急雨,並著有雷鳴電閃烏雲積沉。這些陰霾驅不散、這通憂怖渙散不得。


  其實那天楚皇對自己說,他與碧溪相談甚歡時,媛箐她就已經隱隱然猜到了些什麽……隻是她不敢承認,且她也有私心。


  但媛箐的私心絕對不是要去把碧溪犧牲掉,這絕對是不可能的!她隻是因了這份想與楚皇長相廝守一世、以一個可以與他比肩而立的身份站在一處的這份私心,而不敢也不願承認這個結果所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麽罷了!

  但是這一刻,她突然徹底的拋開了這一切,她什麽都不想要了,什麽也不要了!她隻要碧溪,隻要她的妹妹好,那麽她就好,旁的一切得到的與失去的,又都有什麽關係呢?


  晨曦的風很是料峭,這氣候也是凜冽冰冷到發森的地步。媛箐開始止不住的顫抖,是自內至外的通透的寒涼之感漫溯而起。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樣三步並作兩步的奔行到碧溪的處所。


  也來不及等待前去支會的宮人,媛箐就這麽一路徑自提著裙擺跑進去。


  遠遠瞧見碧溪正立於一座屏風之前,凝著眸子對那屏風間繡著的一大簇牡丹花出神的時候,那顆彷徨無措的心適才覺的向下安了一安。


  “妹妹!”一聲飽含真摯情感的呼喚,自媛箐喉嚨裏爆發出來。


  碧溪方才因出神的太過而沒能感知到姐姐的到來,此刻甫一聞了姐姐這喚,身體下意識打了個驚詫,後倏然轉身。


  就著天光一縷輕輕晃曳,把單衣亂裙的媛箐這一道纖柔的身影剪影出幾分淩亂、若許淒迷的哀哀勢頭,好似一朵分明燦然的牡丹花被抽走了水分、又即將掩埋進浩湯的碧水之中葬了哀魄。


  看的碧溪眉心一動,不免有些心疼:“姐姐。”她輕輕應下,好看的麵孔擠出一絲淺淡的笑,後麵這話便幻似是出神中綿綿的譫語了,“這世上,就隻有媛箐姐姐對我最好了……再也不會有比媛箐姐姐對我更好的人了。”言出這輕徐徐的一句話後,她隻覺自個周身上下這所有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一般,強持出的堅強再也支撐不住這副軀殼的重量,碧溪腦中漫起一陣蕭音,雙耳一鳴,跟著妙眸隻覺起了昏黑的感觀,旋即整個人倏然一下自一側軟軟的栽倒下去。


  “碧溪!”萬頃思量漫溯如潮,一浪浪不斷交疊著襲上媛箐早已疼痛不止的頭顱。她猛地跑了幾步衝上前去,趕在妹妹倒下之前將她不失時的匡扶了住。


  室內伺候的宮人們一見了這一幕,也是給生生的嚇傻在了當地裏!有機靈的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去傳太醫”,後這眾人才匆促促的反應了過來,忙連奔帶跑衝出內室往太醫署而去。其迫切與狼狽之態絲毫不亞於方才一路衝奔進來的媛箐。


  如果說媛箐方才適才還抱了一絲僥幸心理的話,那麽此時此刻眼見碧溪直勾勾倒在了自己懷裏,就這麽倒了下去之後,這直白的現實便隻叫媛箐剩下一重想要逃避、萬般不願麵對而又不得不麵對的無力感與挫敗感。


  事到如今,一切還不明白麽?一切的一切,都是再明白不過的事情了!

  “碧溪,你怎麽這麽傻……你太傻,你太傻了!”媛箐使出自己全身的力氣緊緊的將碧溪摟住,似乎隻要她再將這力道放的鬆弛半分,便會使懷中的妹妹魂魄抽離、肌體渙散;可事實上,即便她抱得再緊摟得再急,她又能夠真正的留住些什麽呢?什麽也留不住,因為人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跟天相爭的,“你傻,你值得麽!”最先隻是哽咽啜泣,後麵便漸趨而成為一種歇斯底裏的嘶吼、並著掩抑不得的哭泣。


  而碧溪卻什麽都說不出來了,她的麵色是平靜的,正如她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此生此世身負著的使命是什麽一樣,此時的碧溪知道自己必定逃不過這一死:“值得。”簡單的兩個字,隻有這兩個字,碧溪隔過斑駁了一室的淡淡淺淺的晨曦天光,就此將目波凝在哭成淚人的姐姐身上,眼眶卻是幹幹的不曾貯藏一滴眼淚,這份從容與媛箐那份淩亂所形成的對比是那樣的鮮明。


  她抬手,一點點撫上媛箐被淚水遮迷的一雙桃花眸,軟糯的唇兮勾了一個清淺的笑意:“好姐姐,不要哭,你就要如願成為這大楚的皇後了……不要哭,你該高興的。”而這平靜又殘忍的字句漫溯進媛箐的耳廓、撫弄撩撥著媛箐敏感柔弱的心,卻又使得她更為痛苦難耐、無法按捺。碧溪展顏一歎,複再起一痕婉約的笑,“姐姐,你知道嗎,你總不愛笑。但其實你笑起來的樣子,才是最好看的。”


  笑?媛箐怎麽去笑,如何會去笑?特別是此時此刻,她就要失去碧溪了,要徹徹底底的就此永遠失去這一世的親妹妹了,卻又要她怎麽笑?要如何去笑?

  總也覺的媛箐是生性最為傲慢的一個人,但其實相比起來,原來碧溪才是最狠最戾行事最絕的那個人!


  碧溪一廂情願的以自己的性命送給了媛箐這樣一份成為大楚皇後的大禮,但她在這之前又何曾問過媛箐這究竟是不是她所想要的、所想擁有的?


  楚皇是真的很愛媛箐,這份愛意致使他將一開始那份方針做了徹底的摒棄,不顧這樣做所帶來的扶持藩王舊眾、從而給他為皇為君者的統治所帶來的彌深威脅,而執意要立淑妃媛箐為皇後。這種狂熱的迷戀與執著的堅持,幾乎到了一意孤行的程度了!

  但楚皇他可以被這份美好的愛情、不移的真心所衝昏頭腦,可文武諸臣又怎麽可能放手縱容他們的帝王被這一個女人迷的惑的七葷八素、再分不清南北西東?

  總有那麽一幫臣子死死咬著這看似是皇帝家事的事情不肯鬆開,竭力找出種種理由來對這件事加以阻止。


  其實透過被重重迷霧掩埋、遮蓋住的真相去看內裏的本質,誰也明白,什麽都是假的,唯有一點是真的,就是媛箐的出身——她的父王攝政藩王雖

  死,但部眾還在,若是立媛箐為後,隻怕會在潛移默化間扶持了那些藩王的舊部。


  看似這是不可逆的後天的一份加注,可在碧溪想來,其實也不盡然。


  碧溪是這麽想的,自己是父王的嫡女,而姐姐不過隻是一個庶出的女兒,姐姐本就被人看輕,即便成為皇後也與父王那些舊眾沒有什麽必然的關聯。那些人無外乎是怕姐姐成為皇後之後,她這個郡主得其蔭庇,從而惹得那些不安分的舊部借著她的勢力而分一杯羹鞏固自己的勢力、並擴張勢力借勢鏟除異己。


  困在宮裏出不得紅牆一道的娘娘不可怕,而她這個郡主是不可能一輩子都留在宮裏的,她碧溪遲早是要出宮嫁人成家立府的!待一到了宮外,免不得便會借著皇後姐姐的勢力而擴張自己的人脈,從而與一些舊眾抱成一團、亦或被誰給加以利用。


  若她碧溪死了,姐姐這個庶出的女兒便沒了更為直接的親人,且姐姐身處後宮,那些個有著一份不安分心思的人縱想借勢,也委實是不大容易的!如此一來,那些臣子們便會放心,自然也就不會再這樣竭力反對立姐姐為楚後了。


  這樣的思量其實是不大能夠經得住剖析的,細細做著一番忖想就不難察覺到其中其實有些賭一把的不確定的成份。


  但是除了做這一把以命為籌的賭.博,難道還有什麽是比這更為適宜突破的法子麽?誠然是沒有的,且……古來君心多變,君恩如流水,帝王的習性摸不透、耐性亦有限度,若還不能夠在最適當的時機裏尋到一個突破口,那麽隻怕楚皇會在這一番接連一番的與臣子的死耗之中,最終失了耐心、敗下陣來。


  而這立後一事一旦做了擱置,誰又能保證在往後這綿綿無盡的歲月長河之中,楚皇會永遠都對媛箐一心一意、情比金堅無轉移?他的生命還是那般的鮮活而澎湃,他還可以有很多明媚如花的嬌豔女子流水般不覺的走入他的生命,他甚至還有可能會去愛上其她女人;但是媛箐,卻隻有、且也隻能有楚皇這一個男人。


  指望日後楚皇將這立後一事重新提上議事日程,實在有著太多不能確定的因素在裏邊兒了!媛箐亦有可能,會成為第二個莫離、亦或顏傾翡……


  當然,楚皇現下裏對媛箐的愛意還是深沉的,心念還是堅韌的。但一任他再深情再堅韌,他也需要一個契機。


  碧溪,願意做這個契機,願意將自己這道無形的阻礙就此銷毀。


  她找到了楚皇,二人對事態的剖析是一轍的認定的直白。而楚皇什麽也沒有說,楚皇亦在糾結,畢竟這是碧溪的一條命。


  但碧溪還是做了那個決斷,那天姐姐突然召她過去,她欲言又止,因為她知道姐姐無論如何都是不忍犧牲了她的性命來換得自己的後位;而碧溪,是一條路走到黑的堅持,她於今日晨時差宮人去向姐姐帶了句話,後飲下了鴆毒……


  天光似乎比方才更為明媚了一些,天色漸漸亮堂起來,一切一切入在目裏是如斯的綺麗動人。


  媛箐的淚波遮迷著清明的視野,一如這湮遠迷離的一懷心緒。


  碧溪靜心凝眸看著姐姐,淚光淒迷,嬌嫩的唇畔漸漸綻放一個徐緩的微笑……


  “姐姐,還記得兒時我們一起譜出的那支《獨步蓮華》曲麽?”她深吸一口氣,帶著幾許晃曳的釋然,“自入宮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吹奏過那支清越出塵的曲子了……來生有緣,我們再一起去吹吟玉笛、撫弄瑤琴共奏此曲可好?”她那唇兮勾勒出的笑顏變得更深更重,那雙眸子含著淚波卻依然明澈,就那麽坦緩而熾熱的定格在媛箐的眉目間不移轉。


  媛箐沒有接口,隻抬了柔荑過去,纖纖玉指緊緊的握住了妹妹已經沁出冷意的玉手,這一時血脈共鳴、靈魂共振,姐妹兩個再一次一並尋到了這份儼如幾生幾世之前便有著的無形默契!


  拚盡此身希有功德,換你來生一諾……碧溪最後的光景,便是這一抹嫣然又漸漸顯得那麽遙遠的笑顏定格於唇,就這麽含笑去了,似乎是心滿意足了。


  蓮生足下、梵音若華,在此光影蕭蕭、禪意杳杳的煙水環抱之間的這一刻,那一世世的前緣因果漫溯肆起了個喧囂若潮。有什麽彌足珍貴的東西隨著果業的背負一起透體而去,留下一路步出紅塵俗世的逶迤態度,一點一滴,好似盛開出了瑰麗無比的蓬冶的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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