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家
這個宅子很老舊，建成於上個世紀，是老院長家傳的。
景修然抬頭望去，這棟老宅子依舊是當初那副模樣。紅磚青瓦，被歲月留下來深深的印記，牆根上麵已經爬滿了青苔。
老院長的名字，景修然至今都不知道，隻知道他姓齊。在他的記憶中，老院長永遠都是一副樂嗬嗬的模樣，無論是孤兒院遇到什麽難事，又或者院裏的孩子調皮搗蛋闖了大禍，都不曾見他生過氣，紅過臉。
小的時候，景修然最喜歡的就是聽老院長講故事。老院長是個很有才學的人，一個個故事從他口中講出，總是那麽引人入勝。直到後來長大了，上了初中上了高中，景修然才知道，老院長講的故事，全都是國學典籍裏麵的。
老院長在不知不覺中，讓孤兒院的孩子們明白了什麽叫仁義禮智信，什麽叫華夏文明源遠流長。
正是因為老院長，景修然他們這些沒有父母的孩子才體會到家的感覺，才會走上正途。
就在景修然看著孤兒院大門思緒萬千的時候，一個三四歲，梳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從門口探出小腦瓜，怯生生地看著他。
不用說，這肯定是如今院裏的孩子。
景修然收回思緒，讓自己盡可能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走向小女孩。
“小朋友，你好呀。”
哪想，那小女孩看到景修然走了過來，突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扭頭就向著院裏跑去。邊哭邊跑，邊跑邊喊。
“爸爸，壞人又來了。”
景修然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滿頭黑線。
自己長得就這麽不像好人嗎？
隨著小女孩的哭喊，一個三十多歲，身材削瘦的男人急急忙忙地跑了出來，手中還拿著一把鐵鍬。
男人來到小女孩身邊，一把將她抱了起來，趕緊安慰道：“妞妞不哭，爸爸在呢，爸爸不會讓壞人欺負妞妞的。”
爸爸？
景修然意外，這個男人他不認識，但應該是孤兒院的。怎麽現在這裏的孩子都管孤兒院的管理員叫爸爸了嗎？
這時，男人看向景修然，眼中滿是疑惑，但更多的是戒備。他開口問道：“你是誰？來這裏幹什麽？”
景修然張嘴剛想回答，又見一個婦人跑了出來。當她看到景修然的時候，整個人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小···小然？！”
景修然臉上浮現起一抹溫柔，輕輕道：“瓊姐，我回來了。”
這個婦人，正是照顧景修然他們的管理員姐姐，許瓊。
許瓊滿臉激動，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來，一把抱住景修然，開始小聲啜泣了起來。
“真的是小然，你真的回來了。”
身後的男人放下了手中的鐵鍬，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
許瓊很快就收拾好心情，站開身從頭到腳仔細打量著景修然。
“瘦了，不過看起來更結實了。”
說著，一巴掌拍在景修然的肩上，佯裝怒道：“臭小子，不聲不響地一走就是五年，害得我天天擔心。說，這五年跑到哪胡鬧去了？”
景修然咧嘴嗬嗬笑著：“國外有個朋友讓我去幫忙，結果就被拖住了。走的時候手機還丟了。這不，昨天剛回來，趕緊來看瓊姐你和孩子們。”
許瓊白了他一眼：“算你有點良心，我沒白照顧你到那麽大。”
景修然笑著，笑得很開心。這是這麽久以來，他最發自內心的笑。
看了看後麵的削瘦男人，景修然問道：“瓊姐，這位是。”
許瓊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把景修然拉過來，介紹道：“這是我老公，黨子民。這是我閨女，黨姝陽。”
黨子民笑著和景修然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景修然露出驚喜的表情，痛痛快快地喊了聲姐夫，隨即問道：“瓊姐，你什麽時候結婚的？孩子都這麽大了。”
許瓊沒好氣道：“就是你失蹤的那年。本來還想著讓你這臭小子參加婚禮的，結果連你的人都聯係不上。”
景修然汗顏地撓撓頭：“怪我怪我，這次回來，一定把你們的結婚禮物，還有孩子的禮物全都補上。”
“行了行了，每次回來都亂花錢。知道你不缺錢，也沒有你這麽揮霍的。”
幾個人邊聊便走進院子中。景修然環顧四周，一切幾乎都沒有變，隻是有些年久失修的地方做了些修補。
郎朗地讀書聲傳來，主屋的客廳中，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正老老實實地坐在小板凳上，朗誦著課文。
許瓊看著這些孩子，眼中散發著母性的溫柔，但跟著臉上一黯，低聲道：“小然，你要是早回來一年該多好。老院長去年腦出血走了，臨走前還念叨著你們那群孩子。”
景修然心情沉重地嗯了一聲：“昨天見了輝子，他告訴我了。是我不孝，都沒能給老院長送終。”
“好了好了，今天你回來，咱們都開心一點。老院長就葬在附近的公墓，晚點我帶你去，你給老院長上柱香，磕個頭。”
說著，許瓊又笑了起來：“現在咱們孤兒院是我和我老公在照顧，他在附近的小學當老師，正好可以給這些孩子上上課。今天你回來，那就別急著走，住個兩天，我待會兒給你做你最愛吃的的炸醬麵。”
看著忙裏忙外的瓊姐，正在教書的黨子民以及全都認真聽講的孩子們，景修然靜靜地享受著這來之不易的幸福感。
如果世界能夠一直這樣該多好啊。
門外忽然傳來停車的聲音，黨子民又開始緊張起來，立刻拿著門口的鐵鍬走了出去。
“姐夫，別緊張。我買了一些孩子們能用的東西，應該是送貨的來了。”
景修然笑著跟了出去。但他很疑惑，從第一麵見他，黨子民露出的警惕神情，似乎有什麽人準備對孤兒院不利。
想到這裏，他眼中閃出一絲寒光。
孤兒院是他的家，更是他的逆鱗。無論什麽人，如果做出傷害孤兒院的事情，自己絕對會讓他後悔來到這個世界上。
門外，停著一輛帕薩特和一輛麵包車。帕薩特車門打開，走下來的人讓黨子民心頭一鬆。
“大成啊，我還以為是誰呢。”黨子民笑道，“快進來，正好，小然也回來了。”
被稱為大成的矮胖男人一聽，頓時露出驚喜的表情。但緊跟著，眉頭卻是微微皺了一下。
“胖成子，好久不見啊。”
景修然笑著走過來抱住大成，用力地拍拍他。
“啊，哈，小然，真是好久不見。你這五年可是一點音訊都沒有，讓我們擔心死了。”
大成也是孤兒院走出去的孩子，和景修然的關係算不上特別好，但他們這些人，因為一起生活在孤兒院，感情還是很不錯的。
“走，進去好好聊聊。中午瓊姐做炸醬麵。這幾年可饞死我了。”景修然摟著大成的肩膀，笑道。
沒想到，大成卻沒動，反而走到車旁打開後座的車門。一雙穿著黑絲的纖細長腿出現在幾人的視線中。而這雙腿的主人，屬於一個身穿職業正裝，帶著金絲眼鏡的高傲女人。
“曲榮成，你這破車坐著難受死了！早知道，我就自己開車過來了。”女人一站出來，便扶著眼鏡刻薄道，“就是這？什麽鬼地方，要不是集團準備開發這裏，我這輩子都不會來這種鄉下。”
景修然微微眯眼，打量著這個女人。一身高級定製的服裝，身上戴的配飾也都是國際時尚大牌。光她穿戴的這些，價值就不會低於十萬。在首都這個地方，能穿戴得起這些的，起碼也是某個大公司中層管理以上的級別。
大成點頭哈腰：“辛苦龍總了。”
女人不耐煩地揮揮手：“快點說事情吧。這鬼地方，多一秒我都不想待下去。”
大成滿臉尷尬，走到黨子民麵前介紹道：“子民哥，這位是天盛集團的龍總，這次過來實現和你還有瓊姐聊聊孤兒院拆遷的事。”
黨子民的臉色從女人開口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變得十分難看起來。他盯著大成，沉聲道：“大成，你這是什麽意思？”
“子民哥，事情你是清楚的。天盛集團要開發這片區域，咱們孤兒院剛好在範圍內。之前確實有一些不長眼的小混混來鬧事，那都是誤會。我已經和集團的大佬們說了，他們願意按照市價補償拆遷款。”
黨子民冷著臉，哼道：“大成子，你知道這座孤兒院的意義，它不光是你們長大的地方，更是老院長的祖宅。你竟然想拆了它？！”
曲榮成無奈道：“子民哥，這宅子多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小的時候，一刮風下雨就漏雨嚴重到晚上沒法睡覺。這些年雖然也修繕了一些，可畢竟太老了。拆遷是好事，有了拆遷款，你們可以找個好一點，大一點的地方重新開孤兒院嘛，也能讓這些孩子的生活條件好一點。你們好好考慮一下。”
“不用考慮！”許瓊出現在門口，怒視著曲榮成，“大成子，你是我看著長大的，沒想到現在竟然打起孤兒院的注意了。老院長一輩子都獻給了孤兒院，什麽遺物都沒有，隻有這一座老宅子。你想連老院長留在世界上的最後一點痕跡都抹去嗎？”
曲榮成麵色複雜，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說。
“這就是你說的，隻要你出麵，孤兒院的拆遷就能順利談妥？”身後，那個女人冷然道，“董事們真是太高估你了，再怎麽說，你也不過是個沒有父母管教的鄉巴佬！”
她這話一出，不光景修然他們，連大成都瞬間捏緊了拳頭，臉上肌肉抽動了幾下。
最終，他還是深呼吸了一下，轉過頭努力擠出笑容道：“龍總您先別急，我這兩個哥哥姐姐畢竟在這住了幾十年，一時間接受不了，我再勸勸他們。”
女人卻明顯是沒有耐心了，一擺手打斷他說道：“用不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