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 你沒事吧……”在一陣斷斷續續的雜音中，虞瑾佳聽到了李緒芳的聲音。隨即是一道男聲怒氣衝衝地吼道：“小兔崽子！你故意的是嗎？！”
??“不……我不是……叔叔, 你突然從背後撞我……我才躲開的……”李緒芳怯怯地說著, “您沒事的話，我先回家了……”
??“想走？”在同一個地方再次翻車，原本就心情不爽的宋嘉德心情更加糟糕, 他一把拉住李緒芳, 直接一個巴掌呼了上去，生氣道, “我見過你, 你和宋齊瑜認識的是吧！”
??“宋齊瑜那臭小子, 現在住到福利院不把我放在眼裏了。如果不是他這個臭小子, 我現在怎麽可能……”
??李緒芳被直接打懵了, 才認出來眼前的叔叔是宋齊瑜的爸爸宋嘉德。
??見他渾身酒氣、怒目圓瞪, 像極了媽媽家暴自己時的恐怖麵容，一瞬間戰栗的李緒芳嚇得後退一步，背著書包慌慌張張地想要逃走。
??但她的兩條小短腿怎麽可能跑得過大人……
??“媽的, 老子跟你說話, 你逃什麽逃！也不把老子放在眼裏嗎！”
??劇烈的喘息伴隨著驚慌的腳步聲在暴雨中響起, 緊接著傳來了拳頭劈裏啪啦地的聲音。
??“我錯了……對不起……叔叔饒命, 不要打了……嗚嗚嗚……”
??“現在知道錯了？一個個的, 都這樣！現在的小兔崽子就是欠抽！不打不老實！”
??“嗚嗚嗚……”
??“逃啊！看你往哪裏逃！老子不發威當我是病貓！”
??錄音的前半段全是女孩的哭聲和男人的髒話和咒罵聲, 後麵李緒芳的哭聲越來越輕……
??虞瑾佳越聽越皺眉, 拳頭死死緊握的時候，就聽到對著李緒芳發泄了一頓的宋嘉德似乎是感知到了有人的靠近，又或者是看見李緒芳被他打暈了過去, 罵了一句髒話後步伐匆匆地逃離了現場。
??宋嘉德離開後大概七分鍾左右, 有人朝著昏迷在地的李緒芳走了過來。
??因為暴雨的聲音聽不清楚對方幹了什麽……但過幾分鍾後突然傳來了李緒芳非常痛苦的聲音……然後咳嗽得醒了過來。
??“醒了……？”
??“……黎老師？”醒來的女孩似乎有些懵，她看見眼前的來人後，就像是看見救命稻草一樣眼淚唰唰唰地落了下來，哽咽道，“嗚嗚嗚……黎老師……嗚嗚嗚……剛剛遇到了宋齊瑜爸爸……”
??李緒芳的字裏行間裏都透露著害怕，語無倫次地補充道：“虞姐姐說這條路會出現壞人，原來壞人就是宋齊瑜爸爸……他用車撞我，還追著打我……嗚嗚嗚……”
??“虞姐姐說的？她說在這條路遇到宋齊瑜爸爸？什麽時候說的？還說其他事了嗎？”男子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他主動提出道：“雨下得很大，先上車吧，我送你回家。”
??“這是一段李緒芳臨死前的錄音文件，原原本本地將案發當日發生的事情全部記錄了下來。和宋嘉德被捕時的口供一致，他在毆打李緒芳後匆匆離開，並沒有殺害李緒芳並拋屍。而你黎良平，卻撒了謊。你說2003年12月5日那天晚上沒有見過李緒芳，那這個錄音裏與李緒芳對話的黎老師又是誰呢？”
??“劉警官，你確定錄音裏李緒芳說的是黎老師，而不是李老師嗎？”
??“暴雨聲那麽大，錄音有明顯的雜質，根本聽不清楚是誰的聲音，你怎麽一定確定那個人是我呢？”
??黎良平在最初的微怔後，不慌不忙地回道：“而且這段錄音真的是李緒芳那天真實的錄音嗎？據我所知，李緒芳根本沒錢買手機錄音，那這段錄音又究竟是哪裏來的呢？”
??“李緒芳的口袋裏有一支錄音筆。這支錄音筆是李緒芳認識的人，也就是對話裏提到的這位虞姐姐送她的。”
??“錄音筆……”黎良平微微一頓，隨即捂著臉為難道，“劉警官，你覺得我會相信你這番話嗎？李緒芳失蹤前這位虞小姐送了她一支錄音筆，而她那天恰巧拿著錄音筆，恰巧又錄到了被殺害的現場……如果真的存在這支錄音筆，當年警方怎麽會沒有發現？李緒芳的遺物中可沒有錄音筆。”
??“你怎麽知道李緒芳的遺物中沒有？”劉超尖銳地反問道，“因為李緒芳臨死前和你在一起嗎？”
??黎良平臉上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他雙手合十放在胸前道：“劉警官，我當然是看報道知道的。那段時間，新聞裏不是天天都在播嗎？如果早就有這支錄音筆，警方會不公布這麽重要的一個關鍵線索嗎？而且李緒芳是被拋屍於井底的……十幾年前的錄音筆有防水的功能嗎？”
??“當年沒注意到這是錄音筆，現在重新調查時才發現這個關鍵性線索，並且成功修複了裏麵的數據。”劉超冷哼一聲，麵色冰冷地掏出一份鑒定，“這是聲紋鑒定的結果，與你的完全一致。你還不承認嗎？”
??劉超話音剛落，繼續點擊了未播放完的錄音文件。
??“虞姐姐三個月前說的……啊我想起了，就是老師您車禍受傷的那天，那天放學是虞姐姐送我回家的，說路上可能遇到壞人，讓我回家小心一點……”
??李緒芳頓了頓，似乎又想起了什麽，補充道：“宋齊瑜還說過，黎老師您車禍前好像跟虞姐姐在一起。虞姐姐那天腳受傷了，是被一個騎三輪車的男人毆打的……是老師您製止了這個壞人……但是沒看見那個壞人是誰。”
??這件事是宋齊瑜告訴虞瑾佳時，她在旁邊聽到的。她皺起眉頭問道：“今天宋齊瑜爸爸就是騎著三輪車，會不會就是宋齊瑜爸爸毆打的虞姐姐？！”
??“虞小姐說沒看清楚是誰，但應該就是宋齊瑜爸爸幹的。”
??“如果不是黎老師來的話，我可能就被宋齊瑜爸爸打死了……不能讓他再這樣行凶下去……”在經曆過家暴後，李緒芳意識到，絕對不能縱容犯罪者。
??她急急道：“黎老師，你能把我送到警局嗎？我想報警！”
??男子頓了頓，回道：“未成年需要通過監護人進行報案。讓爺爺奶奶為你報警吧。”
??“嗯嗯老師您說得對，我先得回去告訴爺爺奶奶，讓他們陪我報案。”
??又過了幾分鍾，傳來了暖氣打開的聲音，同時伴隨著了一句“這裏有塊幹淨的毛巾。”
??“謝謝黎老師……”
??隨後，錄音裏再也聽不到兩人的對話了。隻聽到，暴雨打落在車窗玻璃上和雨刮器刷刷的聲音。隱隱約約似乎還聽到了撕膠帶的聲音……
??“嗚嗚……嗚嗚……”
??嗚咽的掙紮聲伴隨著語音破損的雜音，似乎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大概持續了兩分多鍾。隨後的數據則因為損壞無法修複，啞然而止。
??劉超也在錄音發出噪音前，按下了停止按鈕。他冷冷道：“根據這段錄音，李緒芳在上你車後，接過了你遞給她的毛巾隨後不醒人事。你在車裏用膠帶貼住李緒芳的嘴巴，再用麻繩將她綁住後，用手掐死了李緒芳。在李緒芳窒息死後，你將她拋屍於廢井中。”
??“劉警官……”黎良平沒有回答，反而反問道，“後麵的錄音是因為破損沒辦法修複，所以你才做了這樣荒誕的猜測嗎？”
??劉超一怔。
??黎良平一臉坦誠道：“如果你們修複了錄音的話，就肯定不會把我當成凶手了……我承認，李緒芳去世前，我的確曾見過她。她上車後，因為渾身淋濕，冷得瑟瑟發抖。見她蜷縮著身體，我就將暖氣打開，並將一塊毛巾遞給了她。後來可能是暖氣開得太足，她在車裏累得睡著了，這段“嗚嗚”就是她做噩夢時發出的聲音……”
??“你剛才不是還不肯承認見過李緒芳嗎？”劉超冷哼道，“現在倒是肯承認了？如果你真的完全無辜，怎麽在李緒芳失蹤後，你沒有報案說自己送過李緒芳？”
??“一直沒有勇氣承認見過李緒芳是因為不想被懷疑……李緒芳爺爺奶奶家前的小路，麵包車完全開不進去。我將李緒芳送到那後，就開車離開了……對於李緒芳的死，我也很自責，如果那天陪她回家的話，她可能就不會出事了……沒想到李緒芳會被人殺害……”
??見黎良平說著說著，竟流出了眼淚，在外麵看著的虞瑾佳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這支錄音筆不是產自2003年，而使用物理介質做的錄音是無法鑒定確切日期。因為所有物理介質的時鍾都是可設定的，視聽資料產生的時間隻表示當時的設定時間，不能說明其真實時間。
??所以如果不存在於2003年的智能錄音筆真的作為證據拿到法庭上，反而會被當成造假的證據。哪怕聲紋鑒定結果是一致的。
??所以，想在審問的時候炸一下黎良平，想讓他因為這份錄音露出馬腳。
??沒想到，在這麽明顯的證據下，他竟然還是一點都不動搖，黎良平的心理素質真的太強了。
??隻是，他怎麽一瞬間就看出他們沒有後麵的錄音呢……
??難道是他們說錯了什麽話讓黎良平注意到了？
??“好一個撒謊沒看見李緒芳是害怕自己被懷疑，不做虧心事的話又怎麽會害怕自己被懷疑呢。”劉超冷冷地指出，“李緒芳最初失蹤時，警方定性的可是綁架和拐賣。你那個時候沒向警方報案李緒芳最後的失蹤地點，就因為猜到李緒芳已經被人殺害了嗎？黎良平，你覺得你的邏輯通嗎？”
??“已經十幾年前的事了，讓我現在回憶我當時為什麽沒有報案，我也想不起來了。但從錄音裏可以聽出，我救下了被宋嘉德毆打昏迷在地上的李緒芳，我沒理由要殺害李緒芳……如果劉警官一心認定我是山華連環殺人案的真凶，那請給出證據吧。”
??“如果真心要憑這份錄音文件以故意殺人罪起訴，請允許我現在就聘請律師介入提供法律幫助和辯護。”
??努力抑製住怒意離開審訊室後，劉超一眼看到了在外麵等著的虞瑾佳。
??“佳佳，錄音筆呢？快給我。”
??虞瑾佳在聽到錄音後就立刻發給了劉超，劉超在收到的第一反應是不相信。
??就像黎良平說的，如果真的有錄音筆，警方在調查時怎麽會遺漏這麽重要的物證。而且十幾年前的錄音筆不可能防水，在井水裏泡了十幾天，竟還能在十幾年後修複出數據？而且還錄得那麽清晰？
??但抱著懷疑的態度就做了聲紋鑒定後，結果還真的是黎良平的聲音，而且信息量太大，竟錄到了李緒芳被殺害時的犯罪現場，怎麽看都是鐵證。
??於是，在拿到聲紋鑒定結果後，他立刻抓緊時間審問起了黎良平。
??但不論劉超怎麽旁敲側擊，黎良平就是一副油米不進的模樣。如果不是現在審訊都有監控，他真想一拳直接揍上去……
??現在見虞瑾佳趕到警局，他嚴肅地對虞瑾佳道：“哪怕後麵的數據沒有恢複，拿到法庭上也是一個有力的證據！至少證明，李緒芳最後的目擊者是黎良平！並非宋嘉德！而且，如果能將數據全部恢複……就是鐵證！”
??虞瑾佳為難地搖頭：“劉叔叔……這支錄音筆沒辦法作為證據……”
??“什麽意思？是假的？”劉超皺起眉不解道，“如果錄音內容是假的，黎良平不可能聽不出來，他不會在後麵反口承認的，而且聲紋鑒定結果都一致，也沒有剪輯過的痕跡……”
??“劉叔叔，雖然現在沒辦法給你錄音筆，但我還找到了一個關鍵性線索……”虞瑾佳嚴肅地說，“李緒芳的發圈並沒有出現在遺物中……凶手如果有收藏癖的話，應該還在凶手那裏！”
??之前是時隔三個月才發現，屍體已成白骨化，所有的遺物也被髒水汙染。但這個世界線裏，李緒芳僅隔十幾天就被發現，而且是冬季，浸泡在肮髒井水裏的屍體並未腐爛得很嚴重，依稀能看清楚李緒芳被拋屍時的原貌——她的中長發因濕透淩亂地糊在臉上。
??“李緒芳是紮馬尾辮的，那天應該戴著一個粉色發圈，是小時候的我送給李緒芳的。”
??李緒芳原本是短發，但2003年起她開始留起了頭發。當殺人時間推遲三個月後，李緒芳的頭發也變長了……
??而遊戲裏正好到了李緒芳的生日，虞瑾佳買了一個粉色發圈送給了李緒芳……
??虞瑾佳才意識到，廢井裏挖出的遺物中，惟獨沒有這個粉色發圈！而李緒芳的爺爺奶奶家裏也唯獨沒有這個粉色發圈！
??李緒芳不可能把她的生日禮物丟掉！所以，黎良平手裏並不是隻有楊璐的戒指，他一定還收藏著其他被害者的物品！
??“我懷疑被害者的物品藏在黎良平母親的病房裏。”
??虞瑾佳在黎良平母親的病房裏安置了監聽器。在來的路上她反複地聽著錄音，就發現事發當日，傳來了微信的“嘀嘀”聲音。
??而這個時間點正是她給黎良平發微信的時間。這說明，黎良平當時就在他母親的病房裏。然後聽到了細微的動靜聲……以及拉拉鏈的聲音……
??這個拉開拉鏈的聲音讓她很在意。她原以為是黎良平穿了什麽有拉鏈的外套，把戒指藏進口袋裏發出的聲音，但今天見到拘留的黎良平時卻意識到，他穿的外套並沒有拉鏈！
??“黎良平母親的病房，警方早就已經裏裏外外地進行過徹底的搜查……櫃子、床底、花盆……甚至出動了警犬，如果藏在病房裏，不可能沒有發現……”
??“沒有需要拉鏈的東西嗎？”
??“拉鏈？”劉超皺起眉，“病房裏並沒有什麽需要拉鏈的東西……”
??兩人趕往醫院，虞瑾佳環顧一周，果然沒有發現有什麽需要拉鏈的東西。而這時，她突然注意到床上沒有枕頭，她奇怪地問著護士：“枕頭呢？”
??“枕頭目前黎阿姨躺著。”護士道，“黎先生說，黎阿姨隻睡自己的枕頭，睡其他的枕頭會失眠，所以黎阿姨換病房時，也把一直睡的枕頭也一起帶了過去。”
??警察搜查了整個房間，但隻有一個地方沒有搜查到，就是黎良平母親正躺著的那個枕頭！枕頭……是有拉鏈的……！
??但……黎良平會這麽膽大嗎？把被害者的遺物藏在媽媽躺著的枕頭裏？哪怕媽媽已經半癱不能說話，他不怕自己的媽媽感應到枕頭裏的異物嗎？
??虞瑾佳覺得可能是自己多想了，但當她拉開枕頭的拉鏈時，就見白茫茫的內芯裏藏著十幾個透明的小袋子……滿滿是被害者的物品——粉色發圈、黑色發夾、黑色發網和一大團的或黑色或白色的頭發……
??這個瘋子！
??他收藏的不是項鏈手鏈戒指這種物品，而是發夾發圈頭發這種不顯眼的東西……所以被害者家屬根本沒有注意到被害者丟失了什麽東西，警方也沒有注意到山華連環殺人案的凶手有收藏癖！
??隻有，楊璐的那枚戒指是個意外！
??而這些東西都比較小或者比較軟，哪怕有人捏枕頭，也根本感應不到裏麵藏了東西。就算有人發現了……也根本不會有人聯想到是山華連環殺人案被害者的……
??虞瑾佳一直以為黎良平謹慎而小心，一定會把收藏到的東西藏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卻沒想到他竟然還有這麽瘋狂的一麵。把死者的物品，這樣的鐵證，就這麽堂而皇之地放在媽媽的枕頭裏！
??而在看見那堆白發時，虞瑾佳心裏更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山華連環殺人案的被害者們都沒有白發！但裝有白色頭發透明袋的數量卻遠遠大於了黑色！
??連環殺人魔是不可能突然停止作案……那說明這十幾年間，還有警方沒有發現的被害者們……而這裏，是養老院！老人最集中也是最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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