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覺羅?趙?
十月初三,己未
??金州灣,蘇州城南兩裏處,一個月前竣工的蘇州港,碼頭上吹來凜冽鹹腥的海風,海麵起起伏伏,整個世界好像都搖來晃去。
??灰蒙蒙的天空下,八艘海船停泊於碼頭岸邊,船尾係著一條條小孩胳膊粗的繩子,桅杆上的各色旌旗在凜冽的寒風中獵獵作響。
??越王趙偲在兩個山海軍水兵的攙扶下,踩著踏板,小心翼翼的往船上走。
??踏上福船甲板,凜冽的寒風刮著臉頰,讓趙偲打了個冷顫,下意識的裹緊了身上的裘袍,看著碼頭上排著隊,依次踩著踏板登上甲板的女子,心裏懸著的石頭終於落下了。
??國破家亡,自己被擄至北國,受盡磨難,流落北國大半年後,如今終於踏上返鄉的海船,讓趙偲心中不由的百感交集。
??祖宗保佑,我趙偲好歹能回到大宋的國土,不作那流落異鄉的孤魂野鬼。
??“爹爹,我們何日可返故國?”趙偲的二女趙添香走過來,福了一禮,滿懷希冀的問道。
??“二姐勿憂,爹爹已經問過了,有北風相送,隻消一日便可抵達登州港。”趙偲撚著胡須,慈愛的笑道。
??兩個女兒能跟著自己一同返回故國,不用繼續在苦寒之地受苦,實乃一樁幸事。
??隻是一想到自己的兒孫和妻妾還陷於虜中,趙偲的眼光又黯淡了下來。
??“十一哥,你當年真是昏了頭,聽信讒言去勾結女真。”
??抬眼望向那座聳立在金州地峽的蘇州城,趙偲又想起當年出使金國,達成海上之盟的使團就是在蘇州一帶登陸,內心深處對於趙佶的怨念愈加的深重。
??若非這位“青樓天子”為了達成收複燕雲的夢想工程,建立不世之功,搞什麽聯金滅遼,自己和其他皇室宗親,也不會落得國家破亡,流落異鄉。
??當年章惇在向太後麵前說的那句“端王輕佻,不可以君天下”,趙偲突然覺得真尼瑪貼切。
??要是當年坐上龍椅的是自己,也不會搞的被抓了一戶口。
??恍惚間,趙偲的又目光落到碼頭上的正在互相交談的兩道身影,深邃的眼睛微眯,嘴角繃起一抹不悅的弧度。
??上船前,趙偲對來碼頭的朱霖千恩萬謝,許諾日後回京麵聖,定要向官家言明救命之恩,封妻蔭子雲雲,但是朱霖依舊反應冷淡,板著一張冰山臉,隻是點頭示意,就沒有鳥他了。
??自己堂堂大宋的親王,當今官家的叔父,你個海外歸人仗著有幾分武力,殺了些番狗,就敢拿捏起架子來了,如此怠慢本王。
??當真是粗鄙軍漢人,跋扈武人,跟他那個善解人意,通情達理的哥哥真是差遠了!
??若非礙於自己身處山海軍的地盤,這兩個姓朱的又對他有救命之恩,趙偲定要大聲嗬斥一番。
??與此同時,另一艘福船上,披著一身雪白貂裘的趙圓珠,正倚著船舷,癡癡朝碼頭上看去,目光迷離,眸色漸深。
??“十八姐,又在瞧你的如意郎君吧。“趙瑚兒邁著蓮步,笑嘻嘻的來到她身邊,指著碼頭捂嘴一笑,“此去經年,不知何日再見,怎的不敢上前拜謝一番。”
??“十三姐,你,你……”趙圓珠見趙瑚兒又在打趣自己,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一跺腳,一甩袖,氣鼓鼓的朝船艙走去,周圍的姐妹紛紛露出了然的壞笑。
??碼頭上,朱霖頭戴烏紗襆頭,身披白裘大氅,冷峻的麵容配上挺拔的身形,如同一棵屹立在寒風中的鬆樹。
??“孫平,在登州辦完事,就盡早回來吧。”
??冷冽的聲音在寒風中,讓山海軍水軍指揮使孫平隻覺得寒意徹骨,又叉手作揖,保證道,“副帥放心,末將定早日完成大帥吩咐的軍務。”
??這次孫平帶隊前往登州,除了護送皇室宗親的任務外,還有取走朱雲當日索要的錢糧,采買物資,以及向刁知州送去朱雲的親筆信。
??若是登州有因戰亂而流離至此的流民,也可以視情況招募些流民去遼南屯田開荒。
??“天已入冬,副帥還是好生歇息幾日。”
??孫平見朱霖的臉色不太好,眉目間似有些疲乏之色,又苦口婆心的勸道。
??“這些日子您太過操勞,若大帥知……”
??“我自有分寸。”
??朱霖抬起手來,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卻染著淡淡的熱意。
??“唉”
??孫平在心中歎了口氣,他對於這位副帥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早已有所耳聞。
??一個多月來,朱霖在山海軍的大後方複州和蘇州二地來回奔波,處理各種軍政事務。
??蘇複二州的人事任免,軍隊防衛部署,百姓的安置情況,屯堡的修建進程,核查口糧分發,火器作坊的組建,盤查府庫,清查賬本,丈量土地,平抑市麵物價,懲治辦事不利的胥吏……說句不客氣的,這一個多月來,朱霖就沒怎麽放鬆過,幾乎天天都在加班,每天最多睡上三四個時辰。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山海軍的地盤還處於草創階段,各項建設剛剛起步,朱雲要留在蓋州脫不開身,後方的建設工作就隻能暫時交由朱霖處理了。
??見皇室宗親都已登船完畢,朱霖淡淡道,“時候不早了,出發吧。”
??“末將明白。”
??軍令如山,孫平重重的點頭,叉手作揖後便轉身大步走過架在甲板和碼頭之間的跳板,踏上甲板。大手一揮。
??“出發!”
??“嗚!!!”
??當孫平坐在的帥船升起帥旗後,嘹亮的海螺號聲響徹海麵,各船揚起風帆,收起船錨,緩緩駛離碼頭,借著凜冽的東北信風,卷著白色浪花,朝著與遼南隔海相望的登州駛去。
??沾染些許灰暗的海麵上,海船在晦暗的天色下漸漸遠去,逐漸消失在海天相接的地平線上。
??朱霖轉過身望著不遠處的蘇州城,陣陣喧鬧從城中傳出,商賈叫賣,車夫催喊,行人私語,各種聲音混雜交錯,仿佛這座聳立在遼南之地最南端的城池,回到了大遼治下的熱鬧繁華。
??隨著山海軍結束北掠,將遷徙至遼南的百姓送往蘇複二地安置,大量的人口湧入了蘇州,海量物資也被山海軍投放市麵平抑物價,讓清冷蕭條的蘇州重新煥發生機。
??“好好的一處州城,為何要改名‘金州’?”
??朱雲曾經想要給蘇州改名,讓朱霖很是不解。
??辰州改名為蓋州倒也說得通,好歹隋代就有蓋牟城,但是你要把蘇州改為金州又是鬧哪樣?
??這地方又不產黃金,莫非是想哪來跟鐵州,銀州,銅州湊成“吉祥四寶”?
??吐槽歸吐槽,咱還是得忙正事了。
??想起蘇州的那幾個兩麵三刀,陽奉陰違,欺上瞞下的胥吏,朱霖眸子掠過一絲森然,轉身騎上馬,揚鞭策馬,朝著蘇州城疾馳而去。
??是時候掛幾顆腦袋來立威了。
??蓋州,寒風扯著嗓子四處呼嘯,掠過空蕩蕩的大街小巷,穿過曲折的窄道回廊,直直打在奉國軍節度使府衙後院內邸的一間大屋上,吹得糊著舊紙的門窗吱呀作響。
??昏暗的廳堂內,除了火盆時不時發出的劈啪響聲,就是偶爾響起的清脆的碗筷相擊聲。
??擺在朱雲麵前桌案上的,是一盤熱氣騰騰的“扁食”和兩個醋碟。
??扁食,也就是餃子這個時代的稱呼。
??常言道“冬至日吃餃子”。
??雖然民間春節吃餃子的習俗要在明清時才會盛行,且眼下還未到冬至日,但也不妨礙朱雲給自己開點小灶。
??老子好歹也是雄踞遼南四州,手握數千精兵的軍閥,腐敗腐敗又怎麽了?
??羊肉的鮮香順著空氣流動過來,讓朱雲食指大動,拿起筷子夾了一個水餃,在碟子裏沾了點醋,送入嘴裏,細細地嚼起來。
??“不錯。”
??餡多皮薄,鹹淡適中,朱雲滿意地點點頭。
??當熱氣騰騰的餃子配上一碟老陳醋,這滋味別提多香了。
??韭菜羊肉餡的餃子,朱雲穿越前從還沒有嚐過,現在吃起來隻覺得別有一番滋味。
??這可純天然原生態飼料飼養出欄,不含是任何工業飼料的古代羊肉。
??雖然朱雲吃的嘴裏,也不覺得比起穿越前吃過的羊肉能強到哪裏去。
??一口氣吃了半盤餃子後,朱雲執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頭將酒倒進嘴裏,一飲而盡。
??品味那略有些辛辣的滋味,朱雲突然間有些懷念啤酒的滋味了。
??沒有IFI,沒有暖氣,沒有手機,沒有快樂肥皂水……朱雲當了一段時間的軍閥,突然覺得古人的生活真尼瑪枯燥。
??唯一一個比現代社會的強些的,大概就是玩女人的限製沒那麽多。
??這個時代的男人,隻要你手裏有錢,就可以光明正大的進青樓快活,或是納幾房年輕貌美的小妾。
??法律上是沒有太多的限製。
??朱雲作為遼南四州的最高統治者,以他的權勢完全可以弄幾個年輕貌美的女娘來開開葷。
??不過他現在卻沒心思去搞這些。
??一來他肩膀上擔子重,光是處理各種政務都頭大了:二來他身為一軍主帥,自然要一生中最愛,起碼現在不是驕奢淫逸的時候。
??最後,這個時代的女人卸了妝,在他眼中還真不咋滴。
??就在朱雲回憶著啤酒滋味的時候,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大帥,通譯官王成棣求見。”
??王成棣?
??朱雲突然想起當日攻破遼陽後,曾經下令在各處衙門收繳敕令文書,回到蓋州後又忙著處理公務,知道前幾日方才想起。
??因為收繳的敕令文書中,有不少是用契丹文所書寫的,朱雲便讓王成棣帶幾名通曉的胥吏和書生翻譯。
??“讓他進來吧。”朱雲淡淡道。
??屋門在一聲嘎吱中被推開,寒風呼呼刮著灌進溫和的廳堂,刺骨的寒意襲來,朱雲卻依舊麵色如常。
??寒風中,全身裹在皮裘中的王成棣,哆嗦著跨過門檻走入廳堂中,來到朱雲的麵前,手中捧著一個陳舊的轎箱。
??“大帥,契丹文所書之敕書公文和信函,皆已翻譯完畢。”王成棣將轎箱放置於朱雲麵前,又叉手作揖。
??朱雲將轎箱拿過來,微微頷首道,“辛苦了,坐下喝杯酒,吃些扁食吧。”
??“大帥言重了,小的不敢。”王成棣受寵若驚,連連擺手。
??“坐吧”朱雲又給王成棣斟了一杯酒,指了指桌案上的另一副碗筷,便打開轎箱取出一份被翻譯成漢字的公文品閱。
??大冷天的,朱雲也不想麻煩自己手下了,便多備了一副碗筷和酒盅,免得東西落地上了還要人再取來一副新的。
??王成棣見狀也不在推辭,戰戰兢兢的坐下,朝朱雲道謝一番後,便低頭不語的吃著飯菜。
??將一個餃子塞入嘴裏,王成棣瞟了眼正一言不發,埋頭看公文的朱雲,眼中閃過一抹敬畏。
??有誰會想到,眼前這個外表儒雅,沒有半點架子的青年,卻是一個殺伐果斷,手上沾滿渤海右姓鮮血的屠夫。
??自從在海雲寺被朱雲俘虜後,王成棣就被迫成為了山海軍的一員通譯官,日常工作除了翻譯文字外,就是傳授女真語。
??王成棣每天都戰戰兢兢的工作,生怕小命不保。朱雲倒是見他工作認真,辦事效率高,還賞了他不少錢財和兩個美婢。
??雖然每天衣食無憂,還有婢女暖床伺候,王成棣卻是每天都活在恐懼中。
??自己現在也是從賊了,萬一哪天金國大軍打過來,自己會不會被當做賊人一並處死。
??“成棣”朱雲放下公文,輕言喚道,“問你一件事。”
??王成棣放下酒盅,聲色恭謙道,“大帥請說,小的一定知無不言。”
??“‘覺羅’在女真話中是何意?”|
??“覺羅?”王成棣皺了皺眉,像是冥思苦想,在記憶裏搜索一般,半晌後方才遲疑道,“小的才疏學淺,若是沒記錯的話,‘覺羅’應該是‘趙’。”
??“南朝趙氏一族的‘趙’?”
??朱雲挑了挑眉,左手臂放在桌子上,手握成拳頭翹著拇指撐在下巴處,眼裏帶著一抹濃濃的興趣。
??“那伊爾根呢?”
??“似是‘低賤’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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