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西南
他們的靈魂在高空相遇,當踏過了死亡這道坎,仇恨不再重要。他終於不再擔心死後無法麵對父親,他們不約而同地朝下看了一眼,看一眼這人世間最後的離合悲歡,無聲地道別,揮一揮手,兩個無影無形的靈魂朝不同的方向飛去。
對於失敗他似乎早有先見之明似的,他回憶起那一天,他們相擁在禦河之畔,突然有侍衛上前告訴他西南的大老爺和二太太被抓進軍,他緊緊擁著她的肩,輕輕地歎息,“這些年我們苦心積慮,步步為營,究竟值不值得?”
她無法給他答案,那些都是她的至愛親人,雖然皇宮裏同樣關著很多皇帝和太子的摯愛親人,但那種感情是不一樣的。他們從來就沒有康氏一族的鐵血和冷酷,她明白為什麽流碧有遲疑,有徘徊,即使拿下這個江山,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此時皇宮裏一片大亂,瑖若帶著朱雀門、白龍莊的掌門和少主以及五千精兵從暗道進入康玥衫居住的小屋,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後宮深處。
他們被分成七隊,輕巧秘密地移動著,將 一個個宮殿裏的守衛拿下,瑖若帶著八百眾人衝進展玉宮,冰展正焦心地朝門外望,看見他們殺氣騰騰地衝進來,不由目瞪口呆,身子瞬間顫抖,一步步緩慢地朝後退。
“保護娘娘!”展玉宮裏麵被最優秀的謝家軍守衛著,他們毫不畏懼地拔刀向前,兩百個人揮刀死命砍著,她跌跌撞撞地回到裏屋,從枕頭底下摸出兩把匕首握在手裏,趁著混亂,倉惶地跑了出去。
“皇宮若是陷落,那麽流碧?”那是她唯一的想法,抱著這樣的信念,她在凶險萬分的境況下艱難地行進去,居然突破重重廝殺,逃出了皇宮!
一路匆忙趕路,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很久,雙腿再也提不起來的時候,她才喘著粗氣停在一處人煙繁盛的集市,邊緩步走著,邊取下頭上的釵髻,用一對金釵換了一匹馬朝幻月山趕去。
她沿著瀟瀾河急速飛奔,老遠就看見一絲絲血紅夾雜在水裏緩緩朝下遊行去。
她看著鮮血,眼前忽地一黑,搖搖晃晃下馬,整個身子暈倒在了河岸邊。
“冰展,你醒醒!”她艱難地睜開眼睛,看見他一臉焦急,忙起身拉住他的雙手,“流碧哥哥,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答應我要好好活下去。”
“流碧哥哥,為了不讓你擔心,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已經有了你的孩子,薛家的骨肉。”她欣喜地捧著他的臉,他的笑容突然僵硬在臉上,整個麵容也越來遙遠,越來越虛幻,竟是一動不動地離她越來越遠了。
“流碧哥哥,不要走!”她哭號著握緊他的雙手,一低頭就看見他的手也幻化成一個虛妄的影子,幾近透明。
“流碧哥哥!”她無助地看著漸行漸遠的虛影,“不要走,不要走、、、、、、”
“嗚嗚嗚!”她失魂落魄地哭著,在夢裏將自己哭醒,肚子裏傳來一股咕隆隆的聲音,她摸著腹部醒來,周身一片黑暗。
一彎下弦月無聲地照在幽靜的河麵,“流碧哥哥,你在天上不要這麽累了。”她知道他已走遠,此生再無機會相見。
馬兒在不遠處靜靜地吃著草,她走上去,跨上馬,前路漫漫,不論如何艱難,也要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宗域的葬禮在一片莊嚴肅穆中隆重地舉行著,懷衫全程由程皓陪伴著,一襲黑紗、一定黑色的鬥篷將所有的遺憾和囑咐隔絕在外,她僵硬地任由這一切緩慢地進行著,直到夜深人靜,午夜夢回時才感知到枕下冰涼的淚,原來自己還活著。
下葬時,皇帝和太子親自走到她的跟前,麵容肅穆凝重,“此役若沒有樓將士,我軍隻怕傷亡慘重,朕已決定追封樓將士為護國將軍,夫、、、您還請節哀順便。”
因程皓已昭告天下,他要娶她為妻,是以皇帝才未將她以亡妻相稱。
瑖若一語不發地走到她的跟前,深深地抱拳彎腰,於黑紗的間隙瞥見她紅腫的眼,那一刻,他的心不為所知地一動,待要看仔細時,身子已不由自主地直了回去。
“我代表康頌的百姓,謝謝樓公!”他看著她的眼睛,鄭重說道,一層黑紗,已是天上人間。
“奴婢謝謝皇上和太子。”嘶啞的聲音聽在耳裏,平添了一股落寞,原來不是她。
天漸漸熱了起來,幻月山顯得越來越擁擠,離別在即,她撇開眾人將他拉進一處叢林,低聲對他說道,“我有幾句話要告訴你,說完之後,你有兩個選擇,一是帶我去西南,二是立刻殺了我。”
“我是守信譽的人,既然已經答應了宗域,不論你是誰,都會帶你回西南。”
“我是薛籽鑫的女兒,曾經刺殺過皇上,但是失敗了,太子放了我。”
“你!”他沉重一張臉,兩人冷漠地對視了良久,“我原有直覺,你的身世不簡單,卻沒料到、、、、、、罷了,我帶你回西南,遠離一切是非便是。”
有了他一句承諾,她隻是定定地看著他,那句話在嘴角繞了好幾圈終於咽進心裏,不,不能告訴任何人,那個孩子是太子的,不然他們這一生還不知要怎樣糾纏下去。
送君千裏終有一別,浩浩蕩蕩的人群在走的路上,越來越少,過了瀟瀾河就隻剩下他們這一支了,排場一條長龍的人流,一輛馬車走在最前麵。兩列四匹馬圍在它的周圍,形成包圍之勢。
懷衫艱難地縮在馬車裏麵,停停走走一個多月,她全身的骨頭架子都快鬆了,忍不住用手挑了床簾的一角,一雙哀怨的眼睛極不情願地看向一旁麵無表情的男子,“還有多久才到?”
“不是方才告訴你,快了麽?”俊眉擰了擰,馬車緩緩停下,他翻身下馬,打開車門,將手遞了過去,“出來吧,到了。”
她扶著車壁想要起身,腳下一歪軟軟地倒了下去,一聲苦笑,想起當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趕路,也沒像現在這般無能。他早將頭鑽了進來,雙手她抱下了馬車。一個多月未曾注意,她的肚子已經微微隆起,顯出明顯的孕味,想起家裏的那一個,算算日子也就二十來天了。
他不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帶她回來尚不知是福是禍,家裏的醋壇子打翻了,他的日子可就有得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