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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章 第三十節

  次日清晨,面上帶有紫青斑和巴掌印的季掌柜領著一群帶傷的婢女夥計齊齊跪在呂府門前,高喊「右丞之女蓄意滋事傷人,請求大人明辨是非為民做主」的口號。陣陣高喊驚得呂達從夢中震醒,從門縫中看到眾人洶洶,他只得從後門騎馬上朝。可就在離宮門口不遠的主街上,請願團以白布黑字製成道道橫幅:「鹽幫欺行霸市草菅人命」「官官相護坐視不理」……直到呂達看到離宮門最近的一條橫幅:「右丞縱女滋事濫傷平民」時嚇出了一身冷汗,他立即吩咐宮門護衛驅趕眾人,可請願團竟無一人退縮。他見茲事體大,連忙跑去上朝,可皇上已然氣得面紅憤慨。

  晨起便見綿綿淫雨,易寯羽卻心情舒暢,梳洗過後慢慢飲著早茶。

  「怎麼樣啊?」易寯羽飲著百合紫燕粥,咬著金銀餃笑道,「我的歪招如何?」

  浩鵠尷尬一笑,抱拳稟報:「宮中剛傳下的消息,呂達因『教女無方』被免去太傅銜、罰停朝五日,呂昭菡被罰禁足反省半年,而那些婢子小廝也被杖責了。皇上也傳下旨意,要呂達賠付一百兩黃金與季掌柜,並請大夫醫治受傷者。」

  「就沒了?」易寯羽停筷蹙眉道,「旨意隻字未提請願團眾人和鹽幫嗎?」

  「是,隻字未提。」浩鵠走上前俯身說道,「青鸞還刻意打聽過,但暫時無消息。」

  「呵!」易寯羽怒摔銀筷道,「他還真是捨本逐末啊!」

  「這話你在摘星樓說說便罷,」凌霄推門而入,淡然說道,「忍一時之氣,謀萬事之全!」

  易寯羽怒而下令道:「你們先退下!」浩鵠和蓉兒立即退出門外,領著眾人退至百花苑內。

  「數百人的冤情昭然若揭,牽扯大江南北數萬黎民生計,他就這樣一再擱置,這難道還不夠昏聵?當年為力保他不被元兵抓住,少林寺血流成河,死傷僧眾不計其數。當初,他以家族性命起誓要做一個千古明君,還天下肅朗安泰……」易寯羽紅著眼睛,怒拍桌子憤慨,「若知如今,方丈和死去的眾師兄們該多麼心寒!」

  「他不是不動,而是策而後動。」凌霄拍著易寯羽的肩膀勸道,「易宅能訓練密探,難道他不能嗎?這麼多密探效命,他難道不知此事來龍去脈,不解其中冤情嗎?可是鹽幫勢力涉及朝廷內外,而它一旦被動便是數億兩白銀牽扯。他就算知曉內情又如何?他能一下子處理妥帖?你別忘了,他這個皇位也才坐了不到二十年!」

  「你是說他有心肅清?我瞧他的心思只落皇權,何曾有過百姓?」易寯羽一聲冷笑,繼而又道,「才子如解牧、柳如風有哪一個得了重用?統兵將才如藍顏、池楨哪一個不被他猜忌削爵?」

  「軍隊門閥、貴族世家、江湖門派,其實每一個他都惹不起,可他卻能權衡全局,你也要向他好好學學才是!一個鹽幫而已,你想除之,他更想。」凌霄笑得別有深意,「誰希望自己的錢袋子落在旁人手裡呢!」

  「他不配!」易寯羽又重拾起筷子,輕聲道,「你也別急,我會忍耐,靜候時機!」

  「應天之內我能做的都做完了,現在也要走了。」凌霄拍了拍易寯羽的肩膀嘆道,「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有事隨時與我聯繫!」

  易寯羽起身本想挽留,想了想又轉而笑道,「何時回來呢?」

  「等玉佛出世吧。你也知道雪兒的生祭快到了,我要趕回南疆陪她。」凌霄拍著胸口淺笑道,「順便幫你搜集良藥,早日去了你這兒的病根兒!」

  「還請為我向嫂嫂敬一炷香,」易寯羽拱手拜別道,「一路小心。」

  ……

  「啟稟少主,」一個青衣小廝在門口行禮拜道,「沈家公子匆匆而來,小的們不敢阻攔,現下正在摘星樓下等候,說是有要事見少主。」

  「這麼一大早的能有什麼事?」易寯羽轉念一想便猜到定是呂府的事傳開,這個賣桃花釀的嫌自己得罪人了!自己府上的事都應接不暇,居然還有心情管旁人!易寯羽盯著賬本啪啪快速打著算盤,憤憤道:「跟他說,少主忙著呢,不見!」

  小廝垂首道:「奴方才就是這樣回沈公子的,可公子說:若少主忙,他就在樓下候著,直到少主見他為止。」

  「少主,沈浩然在京日久,與朝中各位官員也十分熟絡,許是有什麼好的見解呢?」一旁伺候筆墨的錢蓉行禮淺笑道,「呂府之事他必是聽說了,才會這樣匆匆趕來。不若,少主見見?」

  「也罷,」易寯羽執筆添了添墨,翻著賬本吩咐道,「浩鵠去請,他若是有半分同情呂府指責我之言辭,立即給我轟出去!」

  「是!」浩鵠行禮和小廝一同退下。還不等易寯羽算完手中這一頁數便聽見「登登登」快步上樓的腳步聲,輕笑道:「沈公子來得這樣匆忙必是心急口渴了,蓉兒,上茶!」

  「不必了,」沈浩然解下斗篷,轉身走入二樓書房,聲音沉而冷,道,「你們退下吧。」

  錢蓉斜睨一眼易寯羽依舊淡然的撥弄著算盤,放下手中墨條,垂首行禮帶著丫鬟們退出,輕輕關上房門。

  「人都走完了,」易寯羽抬眼見沈浩然一本正經地安坐雕花檀椅,面上無任何的表情,像是真生氣了,便調笑道,「沈公子有什麼要吩咐在下的?」

  「呵,我哪敢指使易少主啊。」沈浩然撫著自己的衣角,斜看著仍在算賬的易寯羽冷笑道,「易少主多有本事啊,能夠唆使人當街喊冤,弄得群情激奮,連守衛宮城的侍衛都動容得拒絕服令驅趕,令開國功勛被免太傅銜。起因竟還是陛下最反感的商賈所為,如今,呂大人停朝,始作俑者被禁足。易少主好厲害的手腕啊!」

  「是嗎?此事可與我無關,受傷者是我鳳羽庄的人不假,可是官場黑暗,我若是寫狀紙告到衙門,又有哪個衙門會理睬我這並不是人命案的小官司?」易寯羽將賬本翻頁,又蘸了蘸墨,邊寫邊道,「既然明知狀告無門,我手下的人又恰好長了腦子,只得選擇最能快速處置的法子。這不,因為這兩天鬧的,鳳羽庄的生意銳減到往日的一成。再不反抗,難不成坐等餓死嗎?」

  「可是皇上不這麼看,他只會一味以為你煽動民怨為己所用,製造一個他不得不處置的局面。他至高無上的權力居然被你一介小小商賈所脅迫。你覺得他會怎麼想?」沈浩然見易寯羽仍只盯著賬冊,對自己的話置若罔聞,怒而走上前扯開賬本怒道,「他根本就不會在意事件起因,他只在意你這個挑釁他權威的卑微商人。而今如此平事不過是幌子,他要的是百官忌憚而怒。屆時,根本不用他出手,自然有人會料理你!」

  「說完了嗎?」易寯羽右手支著毛筆,左手撐下頜仰首淡淡說道,「可以把賬本還給我了嗎?我午時就要批複還給鳳羽庄的季掌柜呢!」

  「羽兒,你到底明不明白,從前你得罪的不過是呂昭菡,爾後將是呂府的所有黨羽和皇上啊!」沈浩然心急如焚,卻看易寯羽一臉淡然,似無所畏懼,只得放下手中賬本,輕笑一聲,「真是主子不急,急死奴才!」

  「你不必此時才開始擔憂了,」易寯羽打開賬本,撥弄算珠徐徐道,「你以為沒有今天的事皇上就不會向我出手了嗎?從你我二人這般的富賈崛起之日那一天起,他就已經有所防備了。否則,哥哥稍稍解下人手,怎麼就被歹人鑽了空子,在送鏢之路上被伏擊,傷得如此之重?請願團在京兆衙門門口跪了那樣久,無故病死了那麼多人,才有人出來接狀紙?翻亦死,覆亦亡。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我只得如此!」

  「羽兒既聰明如此,豈會不知樹大招風之理?為何就不能『退一步海闊天空』吶?」沈浩然見她如此平靜,只得嘆道,「你我在詭譎商戰中都常有掣肘之處,何必無端捲入朝政呢?」

  「退?」易寯羽放下手中之筆,合上賬本起身行至門口,打開房門將賬本遞給浩鵠轉身笑道,「我進一步多難吶,為何要退?難不成你以為,若我不想,便不會被帶入朝局之中嗎?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商場和朝局一樣,多著是詭計,退即死。」

  「此事起初也不過是呂昭菡嫉妒你罷了,想著毀你名號以增勝算而已,你就不能讓著她些?」沈浩然蹙眉嘆道,「此事說到底都是我的過錯,若是我及早向她說明……」

  「沒錯!」易寯羽打斷沈浩然,行至他身前,以指戳著他的肩膀,「此事罪魁禍首就是你,世人常言紅顏禍水,依我看,你們『藍顏』也好不到哪去!何況我為何要讓著她?就憑她大小姐的身份?還是憑她有比我更吸引你們男人的面容?」

  沈浩然後退幾步拍開易寯羽的纖指,瞥了她一眼低聲念道:「羽兒,我們明明只是談的鳳羽庄的事,你怎麼又攀扯到什麼面容!」

  「你也知道這是鳳羽庄的事情?那你一個外人有什麼資格置喙我的事?」易寯羽晃過沈浩然拿起桌上的茶杯遞給他,笑道,「看你面紅耳赤的,定是得了消息就立刻趕來的。罷了,賞你杯茶吃,不必謝我。」

  「置喙?」沈浩然看著她手中的茶杯和那趾高氣昂的神情不禁嘲諷起自己,「是啊,我幹嘛要這麼關心你的事?我對於易宅而言不過一個外人罷了……這茶,你愛賞給誰賞給誰,我沈宅,還不缺這一杯!」

  「沈浩然!」易寯羽猛地放下茶杯,抓住他的衣袖道,「你講不講道理!難不成你還允了我管你沈宅的買賣嗎?既然你不會讓我插手沈宅的事,那我亦然!這『賞茶』不過是句玩笑話罷了,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的性子,幹嘛咬文嚼字,追著不放!」

  「你這個人,歪理一大堆,什麼好心都會被你當成狗肺!還有,什麼叫做玩笑,你這麼大的人了還沒個分寸嗎?誰會沒有底線的接受你所有的玩笑?」沈浩然扯回衣袖朗聲道,「你的玩笑都是建立在摧毀別人的自尊之上,這樣踐踏而來的高貴感你一向享受之至!」

  「我易寯羽憑著自己的本事換來光耀門楣,『少年成主』就是比你這種靠繼承家產朝三暮四的紈絝子弟高貴!而且我的高貴,你就是花上一輩子的時間也比不上!」易寯羽冷眼調笑道,「你遇事就躲,你習慣低眉順眼,可我不是你,老娘做不到忍氣就吞聲,做不到被人欺負了連個屁都不敢放!」

  「是啊,就你高貴,我就卑賤,我這樣的懦夫怎麼配得上您這樣『出口成臟』的閨秀!」沈浩然被她的話氣得面色通紅,喘著粗氣道,「原本我還因為沒有極力阻止呂昭菡讓你蒙受損失而愧疚,現在看起來真是大可不必了!你這樣的潑皮性子,根本就不需要誰來為你憂慮!」

  「啊,說來說去你不就是嫌我不是出身名門的閨秀嗎?」易寯羽上前只手抓住他的衣領一臉鄙夷的嘲笑道,「不過你別忘了,你我皆是『士農工商』的末流,你永遠也別想娶到士族家的大家閨秀!」

  正在二人吵得激烈之時,蓉兒只手試探性的敲了敲門,卻被屋內齊聲高喊的一句「誰」驚得一顫,怯怯道:「少主,上官公子差人來給您送請柬了。」

  「讓他等著!老娘這還沒吵完呢!」易寯羽撇頭說話的功夫,沈浩然試圖扳開她緊抓衣襟的手,怎料這妮子手勁之大他一個大男人竟怎樣也扳不動。一個錯力,腳下踩著易寯羽的裙擺一滑,竟連帶著易寯羽一起摔倒。易寯羽的頭重重砸向沈浩然的胸口,而他卻成了肉墊子。

  「哎喲!沈浩然!你故意的是不是!」易寯羽迅速起身捂著自己的額角,一邊摩挲著看有沒有鼓包,一邊又踹了躺在自己身旁的沈浩然一腳,憤憤道,「沈浩然,老娘要是破相了絕對不會放過你!」易寯羽仔細摸了摸發現額頭無礙,往旁邊一瞧沈浩然竟一動不動的捂著自己的胸口蹙眉急喘。

  「哎!」易寯羽狠狠地拍了他一下,冷笑道,「別裝了,改天去梨園好好請教請教優伶們如何表演!」

  「易寯羽!」沈浩然猛地一吼倒驚了易寯羽一跳,他低頭捂著胸口怒道,「你有沒有良心!是你撞了我!」

  「沒有啊,良心是什麼?多少錢一石?」易寯羽側過臉笑道,「我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你吃的時候不知道嗎?」

  見沈浩然許久沒有回嘴,易寯羽慢慢轉過頭,只見他面色已然發紫,冷汗直冒,捂著胸口蜷縮在地上。易寯羽趕緊上前掰過他的手腕,一探脈才知自己方才可能誤撞到他的氣海穴,穴口猛然封閉,以至於他無法喘息。

  易寯羽起身推門而出,提裙跑至三樓,邊跑邊寒:「讓開。」

  錢蓉跟在其後見她在綉架旁不停翻找不禁問道:「少主在找什麼?奴婢幫您。」

  「凌哥哥留下的那套銀針呢?」易寯羽忙將櫃門一個個打開,將柜子里的東西全部翻出散落一地,卻始終不見銀針,直至錢蓉取下被束之高閣的針包遞給了她。

  易寯羽思忖片刻,取下發中金簪,劃破手指,緊握針包從三樓直接翻過憑欄轉身躍進二樓書房,扶起已經暈厥的沈浩然,拉開他的衣服,以銀針快速刺向他的氣海穴。指尖輕輕捻動,不消片刻,沈浩然的面色便已好轉,纖長睫毛輕顫,悠悠轉醒。易寯羽長舒一口氣,順勢收針,正準備再為他探脈,卻被他抓著手腕。

  「沒事了。」沈浩然輕喘著搖頭說道,恍惚見她纖白如玉的食指正滴著嫣紅鮮血,迅速從袖中拿出方巾為她紮上,輕聲調笑道,「不小心扎著自己了嗎?」

  「可能是剛剛翻找銀針時被櫃門刮破了吧。」易寯羽低頭看沈浩然輕柔小心動作,淺淺一笑,抬眼一瞧,他的胸口果然紫紅一片,當真是撞得不輕。再以低頭看指上的方巾,那分明是原本包裹墨曇的格桑花手帕!他竟一直隨身帶著嗎!

  沈浩然見她狐眼已然沒有了剛才的戾氣,只得愧疚與羞怯,淺淺笑道:「你這樣扯開我的衣服盯著我的胸口看,算不算輕侮調戲我?」

  易寯羽被沈浩然問得一怔,正欲起身卻被他拉入懷中,側臉緊貼著他的胸膛,聽著強而有力的心跳,面如火燒,正想推搡,卻聽額頂一聲淺嘆:「你就不能乖一點嗎?」

  「昨天我聽說了鳳羽庄的事,下午來過,想跟你商量解決對策,此事由我出面最為妥當,你也能置身事外。只是易宅里的人都不知你往何處去了,我等了你兩個時辰,天都黑了你還沒有回來。」沈浩然撫著她的烏髮,柔聲緩緩說道,「等了許久都沒能見到你,我有些心急,也有些生氣,剛剛說的話都是無心的。是我不好,對不起。」

  「我也不是有心的,」易寯羽淺淺擁著他昂首笑道,「你也不準生氣!」

  沈浩然撫著她的側臉笑道:「還有,旁人在我眼裡都沒有容貌區別,因為我從未仔細辨識。我只想看你,只想要你。」

  易寯羽直起身子跪坐好,一本正經道:「那你說你愛我!」

  「現在?」沈浩然見易寯羽篤定的點點頭,略顯尷尬的一笑,也正正跪坐好,清了清嗓,鄭重道:「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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