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章 第十八節
「易宏!」王家億被隊友扶起,捂臉單指沖著易宏怒罵道,「你為了那賤人故意的!」
易宏趕馬上前,如王者般居高臨下,俯視淺笑道:「王大哥怎好紅口白牙污衊人呢?在座都是有頭臉的人物,此事有目共睹,是你追得太緊撞上了我的球,並非我惡意戕害啊。你聽,連裁判都沒有吹角喊停呢!」
裁判再次鳴鑼,高聲道:「雙方準備!」
「王大哥,」易宏側過身,慢悠悠騎馬在前,清淡的口吻滿是鄙夷,「還有兩旗機會。千萬,別、放、過、我!」
「你!」王家億看他連離去的背影似乎都透露著得意,漸漸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搡開身邊一眾奴才,即刻翻身上馬,手持長桿快速奔向易宏。
「宏弟,後面!」肖劭朗見勢不妙,於高台上大聲呼喊。
易宏側聽身後漸近的馬蹄聲,略揚眉一抹輕笑,斜視地上王家億的影子,推測他揮杆方向。易宏前驅伏低,躲過王家億痛擊的第一桿。
王家億空桿未中,用力過猛,險些伏倒。偷襲未成,反被眾人嬉笑的他不顧場邊小廝勸阻,憤而勒馬掉頭,執桿再向易宏奔去。
易宏雙足微點馬登輕盈躍起,單腳踩下王家億刺來的馬杆頭,將其牢牢挾在鞍上,一腿狠擊球杆,其勢如利刃破朽竹般,剎那將腕粗桿柄踢斷。
因突然斷桿錯力,馬匹狂奔時王家億險些又從自家馬背上跌落。反觀易宏足下白馬,恰似它的主人一般淡定從容,紋絲未動。
「夠了!」燕王怒而起,蹙眉高聲斥道,「王氏,本王在此,你若還敢這般狂悖,執器傷人,本王即刻奪爾參賽資格,判罰下獄。」
如當頭棒喝般,王家億瞬間清醒,看了看手中斷桿,後悔錯愕不已,慌忙將其丟棄,勒停下馬跪拜道:「小……小民只是一時被豬油蒙了心,懇求王爺饒恕!小民再也不敢了!」
面色淡然仿若不在事中的易宏踢掉礙事的斷桿,揮袍落坐,接過小廝遞上的紅桿,騎至紅方出發點,昂首望向肖劭燁柔柔一笑以慰君心。
肖劭燁頷首相應,走回座位揮袍端坐。
「我纏住王家億,他必不敢逾越,你帶球先攻,我接應。」易宏握緊手中長桿,伏低輕聲道。
「好。」隊友點頭應。
紅藍雙方皆已歸位,裁判頓了頓,昂首道:「雙方準備,第五回合開始。」語盡則鳴鑼。
「賀!」易宏白騎如浪,率風先行,搶下中球,側身回擊給隊友,即刻策馬逼停前來爭搶的王家億。
王家億兀然被易宏高馬與長桿左攔右擋,幾欲衝撞挫一挫他的銳氣,但側目一望高台之上,趙棣滿面冷色鳳眸微眯像是警告。王家億隻得喪氣放手,調轉馬頭,不得已調撤回防。
易宏瞧準時機,接下隊友傳球,即從場邊帶向藍方球門。王家億早早守在球門前,持桿嚴陣以待。
突然,裁判緊急吹響號角,終止比賽。
場中眾人聞之一驚,往高台看去,竟發現羅敏芝忽而正立於趙棣之下,面色嚴峻。
「原告晟金號掌柜顏旭鵬家奴浩嵐,指控被告思客酒庄東家王家億涉嫌蓄意謀殺。」羅敏芝走到欄杆處蹙眉高聲道,「本府現已掌握人證物證,且王家億多次與顏旭鵬及其東家易宏發生矛盾,殺人動機充分,手段殘忍。據《周律》二卷之《刑法》第二十一則第四條,依法抓捕在逃嫌犯王家億歸案。」
「這不可能!大人,王爺,」王家億驚叫道,「小人絕沒有殺人!小人只是跟他們……」
一語未盡,十數名帶刀黑皮衙役便已從場邊四周朝王家億快速聚攏,絲毫沒有想要聽其辯解的樣子。
易宏裝作剛剛聽聞此事的驚詫模樣,皺緊眉頭,狐眼瞬間幻紅,單手掩面而泣道:「王大哥,你就算與我不睦,只打我罵我殺我泄憤便是,何故總是為難我的家人,甚至對他們痛下殺手呢!」
王家億看其明顯做戲模樣,突然明白了一切,皺眉厲聲道:「是你……」
「是我不好,」易宏搶下話頭,下馬扔開球杆,緩緩向王家億走去,捶胸泣聲道,「王大哥喜歡青顏我就該讓,王大哥缺錢我就該送,如果我早些這樣做,王大哥就不會用這樣的方式宣洩心中不滿了。」
「易公子!」趙栩看易宏不斷走向面色越來越猙獰的王家億,生怕易宏再度受害,跑到圍欄邊上高聲呼喊,「回來!」
「王大哥!」易宏張開雙臂,一副慷慨赴死模樣,悲從中來戚戚道,「若你心中還有怒火未平,沖易宏來便是,我一力承擔,只是您不要再傷害旁人。」
易宏這話像是說給王家億聽,又像影射在場某人。如此說辭,幾乎已經斷定王家億謀殺之罪,且可體現易宏寬仁待下之心,在場眾奴倏地對易宏肅然起敬,恨不得似青顏一般「擇主而逃」。
王家億恨得咬牙切齒,青筋暴起,目眥盡裂,他將手中長桿大力向後一扔,擊退前來逮捕他的數名衙役,取發間長簪緊握手中,奮力刺向胯下小馬頸部。
馬兒吃痛起跳狂奔,王家億握緊韁繩直向易宏衝去。
隨衙役一同趕至的青顏見此,心幾乎懸到了嗓子眼兒,想大聲呼喊卻一絲聲音都發不出,只急出一汪眼淚。
小馬左奔又逃,連續踢倒前來圍捕的數名衙役。眼見它越來越不受控制,王家億抓緊時機,飛撲上前,一下撞倒易宏,翻身單臂扼住易宏窄肩,用手中簪子抵在易宏的脖頸處。
「大膽王家億!還說人不是你殺的!王爺、公主與本府皆在此,你居然還敢縱馬傷人,動手行兇!簡直是膽大包天!」羅敏芝拍欄大喝一聲,「來啊,給我把他抓住。」
「不可!易公子還在他手裡。」趙栩揚手制止,轉身淚眼朦朧地行禮懇求道,「王兄,救救易公子吧!」
「別過來,誰敢過來我就殺了易宏!」王家億口沫飛濺的大吼辯駁,「顏旭鵬不是我殺的!我沒有殺人!我沒有!」
王家億長發凌亂,紅目欲裂,煞白面上青筋凸起,猙獰模樣酷似畫本圖冊中的厲鬼,即便他再如何辯解,在場也無人相信。
「羅敏芝敢當著趙棣、趙栩的面下令,就說明他已經掌握了足夠多的鐵證。」易宏神色雖慌張,但說話口吻卻出奇的冷靜,低聲絮絮道,「此案已經推不翻,你也跑不掉了。你只有伏法,真兇才能安心,你的家人才能安全。你若執意想殺了我解氣,只能讓兇手逍遙法外,亦使江南江北易家萬數眾奴與你家人為敵。」
「真兇?」王家億遲疑了。
「你逛花樓耗盡柜上活錢,為了酒莊周轉才向老顏借錢,對吧?」易宏斜睨王家億的簪尖,掌中暗暗施力,「現在,只有我可以讓王氏酒庄存留下來,保你家人半世安泰。」
「你?」王家億寧死也不會相信演技絕佳的易宏,冷笑一聲,手中簪子已經劃破易宏的脖頸。
「有人先殺老顏,設下此局,本是想誘我進套。可球場之上,你只為了一個青顏,就耐不住性子對我大打出手,他才順水推舟把殺人罪名安在你頭上。」易宏吃痛微微蹙眉,快速說道,「你若想活,就只有入局,讓他放鬆警惕,伺機與我合力擒賊。你若不肯……」
易宏稍稍抬手,指著周圍拿刀眈眈相望的黑皮衙役們嘆了口氣,冷冷道:「即算殺了我,你以為你逃得掉嗎?」
易宏正耐著性子勸說著,倏地一支疾箭「嗖」地一聲飛來,待不及他相救,「噗」地一下射穿王家億的脖頸。霎時鮮血迸濺,王家億頹然倒在血泊之中。
易宏順箭鏃來向望去,高台之上趙栩持弓站定蹙眉閉目正長舒一口氣。
易宏回頭看著正中王家億的長箭陷入沉思:以往只聽聞趙栩畫技精妙,常與柳如風切磋琢磨,卻從未聽聞她擅長騎射之術啊!如此精準遠射,箭法高絕可與百步穿楊之養由基齊平。但她又是何時練就的呢?看來平日里還真小瞧了這位公主殿下。
「公子——」青顏跑上前拉著易宏遠離王家億的屍身,見主子神色凝重半晌未曾言語還以為他被嚇壞了,連連晃著易宏的肩臂呼喚,「公子?公子!呀,你的脖子!」
易宏皙白頸上有一處小口正殷殷滲血,青顏忙抽出袖中手絹,為其捂傷止血。
「公子!」青月帶著丫鬟們匆忙跑近,喘著粗氣,速從匣中拿出傷葯,顫著手為易宏清理傷口。
「抖什麼!」易宏蹙眉低斥,「鎮靜些,別丟了易宅顏面。」
青月緊抿雙唇,深吸一口氣,頷首道:「是。」
眾人匆匆趕來的腳步聲,紛雜地問候之音,擾亂易宏的思緒。他起身從人群間隙看著王家億的屍身被蓋上白布由衙役抬走,而看台之上某人異樣神情卻格外引易宏關注。
周圍眾人,或如青顏、趙栩關切緊張,或似趙棣、羅敏芝低首私語,大多都蹙眉愕然,唯有他,背手淡然從容看著場下,眉目舒張,唇邊甚至有一絲嗤笑之意。
易宏狐眼微眯,橫眉冷凜,此人若非局中人,便是真正的設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