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章 第五十二節
肖劭朗聞此驚愕一時,他的瓊華從未對他說過這般真相。他也從來都不知曉她過往困縮在幼兒體間的無助。怪不得她從小就思慮周全,有著超乎常人的天賦和膽識。
但若是把她前生的年紀加上此世的歲數……
她豈不已經年近半百?!
肖劭朗瞪大了眼睛,咽咽嗓,慢慢消化這個驚人的消息,深深呼吸使自己慢慢平靜。
「而且,」易宏枕臂徐徐道,「我在那個世界也曾經有過愛人。」
「愛人?!」肖劭朗倏地驚彈坐起,激動得有些結巴,側身蹙眉質問,「什、什麼……不是!你所說的愛人……是……成、成親了……嗎?」
肖劭朗的聲音愈來愈弱,似驚慌不自信,又似在意瓊華仍思念那個「愛人」而患得患失。
「你結巴什麼?」易宏噗嗤一聲笑,拍拍肖劭朗的手背笑道,「沒有成親!你是我前世今生唯一的夫君!」
肖劭朗聽此才長舒一口氣,盤坐直立,撇眼嘟嘴,囔囔問道:「那你為什麼說他是……『愛人』?」
「我曾經……喜歡過他,」易宏斟酌了一下用詞,像是說起旁人不相干的事一般淡然從容,笑道,「我們是同窗,相伴三年,他說過娶我,但我那時沒有答應。後來,畢業,我們就分開了。」
「既然喜歡,」肖劭朗雖沒有完全理解易宏的話,心底卻又好奇,口吻不屑地陰陽怪氣道,「為什麼會分開?」
「我們本來有一致的目標,但後來他有自己的捷徑,就分開了。」易宏嘆道,「雖然分開的時候,他嘴上說著抱歉,但從他的眼裡,我卻沒見到半分悔意。那個世界就是這樣,背叛、利用、傾軋……即使是情人之間,亦是常事,更別說朋友、同事之間了。這也是我不喜歡那兒地原因。」
肖劭朗眼中掩不住的失落,他還以為易宏不喜歡原來的世界,是因為那個世界沒有自己。原來在她心中,自己也沒有多重要。他英俊的面上無一絲笑意,如初冬漸封的冰層,寒冷而板正。
「在那裡,除了父母,沒人能切實幫助我、信任我。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大多數只能靠利益勾連,也沒什麼情意可言。」易宏牽起肖劭朗的手,微微一笑,「那裡沒有你,不會有人像你一樣事事為我著想,更不會像你一樣在乎我、信任我。」
肖劭朗面上的寒霜瞬間融化,笑意淺淺。他握住易宏的手正想說些什麼,易宏再嘆:「那裡也沒有易寧、沒有師父、沒有一眾師兄弟,沒有一心一意的虔心向善,沒有溫度!人人面具,人人石木。更重要的是,大周更像一個可供我施展技藝的舞台,若父母在此,我根本不想回去。」
肖劭朗剛剛翹起的嘴角迅速落回,原來在易宏心中,她割捨不下的人、事竟這樣多,最重要的也不是自己。他失望地甩開易宏的手,撇著嘴翻身躺下,氣鼓鼓地抱起被子,翻身不再說話。
易宏身上的被子瞬間少了一大半,她側身一看,竟全被肖劭朗壓在身下。她伸手去拽被角,肖劭朗卻往裡挪了挪,索性一下把被子全部掀走。
易宏蹙了蹙眉,她沒懂肖劭朗突如其來的氣惱是為了什麼。她再次用力拉了拉被子,仍舊沒有把絲被從男人懷中搶過分毫。易宏翻了一記白眼,頓然起身,準備去抱床新被。
「你去幹什麼?」肖劭朗立刻翻身低問。
「拿、被、子!」易宏撩開床幃,提鞋道,「我偌大易宅,難道還沒有第二床被子了?切——」
易宏剛說完還未站起身,肖劭朗便一把將被子又扔了回去。
這個小肚雞腸的男人喲!
易宏見狀垂首忍笑,爬回榻上,拍拍肖劭朗的肩膀,俯身湊近,賠笑道:「怎麼了嘛?」
「哼!」肖劭朗閉上眼,輕哼一聲,沒有理睬易宏。
「都過去了!真的!」易宏知這醋王定在暗暗生悶氣,輕搖著他的肩背笑哄道,「我連他的模樣長相都不記得了!」
你還要如何記得他的音容笑貌?!肖劭朗怒而睜開眼,回頭緊盯易宏,狠狠剜她一眼,又是一聲「哼」,轉身又不說話。
易宏不僅不惱,反而被他的孩子氣逗笑了,輕輕抱著他的背,撫他細滑如緞的青絲,柔聲哄道:「我把最真實的自己都告訴你,所有的過往、心思只展現在你面前,說明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呀!」
只是最信任?肖劭朗嫣唇撅得更高些,心口沉悶的感覺愈加深堵,雙臂也將自己抱得更緊,蜷得像一個受盡欺負的無助孩童。
「懿卿?」瞧肖劭朗不理自己,易宏輕輕喚著他的別字,可肖劭朗依舊不理。
「懿卿哥哥?」易宏軟下聲音再喚一句。
肖劭朗這回乾脆將頭埋進枕頭裡,又抓起被子蓋住耳朵,一副堅決不與易宏說話的模樣。
「喂!」易宏狠拍他一下,肖劭朗仍不做聲。
易宏狐眸一轉,刻意轉身坐起,作欲離開狀,盯著那團被子笑嘆道:「哎,脾性真差,還是小顏會哄人開心!我去找他了!」
肖劭朗明知易宏激將,卻還是忍不住惱怒,猛地掀開被子坐起,沖著眼前一片漆黑怒喊:「你給我回來!」
易宏看他在黑暗之中四處張望的慌張模樣,心中直呼可愛,悄悄輕靠上前,快速在那粉嘟嘟的面上啄了一口,偷香竊玉后切切低笑:「我沒走,夫君!」
肖劭朗聽聲辨位,長臂一揮,迅速將她帶入懷中,蓋上被子,緊緊擁住,將她牢牢鎖在臂彎之中。
動作一氣呵成,絲毫沒有給她逃走的機會。
易宏看他醋到如此,直抿唇憋笑,也伸出手環住他的窄腰,慢慢閉上眼睛,安穩入睡。
一夜好眠,怎知清晨便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
「公子?」是錢蓉的聲音,「公子,大理寺奉旨來人了。」
大理寺?專押審理皇親貴戚的司衙,怎會派人尋他?易宏倏地驚醒,翻身便起,一邊提鞋,一邊檢索過往種種是否有紕漏。
「大理寺?」肖劭朗懷著同樣的疑問,與易宏一齊起身。
「懿卿,今日你別出門,在府上等我回來。」易宏取袍系扣回首叮囑,「記住,無論出什麼事,易宅最安全!我會讓浩鵠親自守護你,你別怕!」
肖劭朗聽出她言下之意,是不想因自己的「關心」而節外生枝。他橫眉輕笑一聲,抬手揖禮,不屑哼道:「我不會給您添麻煩的,易公子!」
「切,小氣鬼!」易宏知道肖劭朗定還在為昨晚的事生氣,她亦跟著輕笑一聲,吐舌俏皮道,「略——」
說罷,易宏抓起妝台上一金簪,邊走邊將頭髮理緊纏繞,片刻豎髻,打開外門。
「公子,」錢蓉拿過小丫鬟托舉的盤中茶,將其遞給易宏,稟報道,「來者聲稱自己是大理寺卿燕興,前來調查顏掌柜被殺一案。」
真是小鬼難纏!易宏心啐一句,飲下一盞茶,漱了漱口,吐在身側小廝捧著的青瓷罐中。
易宏再飲一杯潤喉,蹙眉道:「顏旭鵬的案子不是已經在羅敏芝手上結了嗎?趙栩也親自射殺了罪魁王家億,應天老少在朱雀書院的馬場上盡皆目睹。怎的今日又來攀扯此事?」
「是沈宅的莊子里尋出了浩嵐的屍身!」錢蓉接過空杯,回道,「燕興此來是請您前去認屍的。」
易宏的警惕心頓起,細細思索:浩嵐死了?他不是被一群黑衣人在衛司手中劫走了嗎?怎麼會突然被棄屍在沈宅名下的莊子里?況且,浩嵐就算是她派給顏旭鵬的管家,但奴籍上早已註明屬於顏宅所有,既算是認屍,也該是顏良去。大理寺怎會打著聖旨的名號令他前去?
「公子?」錢蓉看易宏似愣神,又喚了一聲。
易宏微眯眼道:「他們不是大理寺的人!令浩鵠盡數拿下,不許聲張,密審!亭午前,給我準確口供!同時,令,今日起,封閉江南所有州府市集。我要江南五日之內糧價上漲十倍!」
一語言盡,易宏打了個哈欠,轉身關門又折回寢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