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章 第六十一節
肖劭朗乖巧地盤腿坐好,配合地低頭讓易宏安心上藥。
「可是你在應天認識的人太多,這張臉實在不太方便……」易宏想了想,建議道,「不如你用人皮面具扮做沈浩然的模樣,反正阿木爾已經離開應天,大抵這輩子都不會回來了。你以沈宅家主之名留在應天,不僅可以隱藏真實身份,也可順理成章用鶴府的影衛替換沈宅家奴,日後易、沈二宅合力做事,自然亦能水到渠成。」
不出易宏所料,她剛說完,肖劭朗原本神采奕奕的雙眼一下子變得憤憤不平。他拉住易宏的衣袖再次施展獨家撒嬌神功,魅惑柔音輕軟哼道:「為什麼易、沈合力就順理成章,跟我合力不成章,不順理嗎?」
易宏無奈地翻了一記白眼,肖劭朗這個「得理不饒人,無理攪三分」的性格跟「記吃不記打」的習慣一樣,與生俱來,這樣多年仍舊更改不了。
「阿木爾冒充沈家原來的公子浩然,表面上是皇家操控的鉅賈,實際上是韃靼為連年軍資而暗派的王子,這些我都告訴過你。」易宏耐心安撫道,「沈家幾乎掌控全國的走私通道和藥材、茶葉,你得了沈宅公子的身份,又有鶴府與易宅的暗中支持,這些暴利及相關行業經濟操控權就都是你的。不好嗎?」
「哦。」儘管易宏說得頭頭是道,但肖劭朗聽到「沈宅」這兩個字,心裡還是不舒服。
易宏看肖劭朗萎成一團勉勉強強算是應下,慢慢拉開肖劭朗的襟口,繞其身側為他塗抹藥膏。
「讓你回到家族昌盛之地還要更名易姓周全萬一,實在是委屈你了。」易宏嘆道,「不過你記著,以後不能再稱呼我『卿卿』了。」
「卿卿」乃是丈夫對愛妻的稱呼,不能相稱是什麼意思?肖劭朗蹙眉猛地回頭想問個究竟,卻不小心拉扯肩頸傷口。
「嘶——」肖劭朗不禁低叫一聲,卻顧不得傷痛,脫口問道,「為什麼?」
「別動!半個應天都知道他喚我『羽兒』,」易宏像是想起那人明媚的笑容,不由得感嘆道,「一個人的習慣是不容易改變的。以後你既是沈浩然,便要從方方面面都不能叫人看出破綻。」
「哦!」肖劭朗低著頭撇過臉,翻著白眼,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下。
「衣服脫了。」易宏擔心他身上還有別的傷,未免留下隱疾,不如一次治好為佳。
原本因沈浩然而不悅的肖劭朗聽到這四個字忽然笑了,動作麻利地「刷刷」兩下就脫完所有衣服,撩散長發,目光灼灼地對易宏拋媚眼。
而易宏卻無心其他,只專註為其療傷。
肩頭、鎖骨、後頸、手腕、腳腕……烏紫暗紅的傷痕在雪白肌底上更顯得分明熾眼,有的呈狹葉狀,有的呈圓斑狀,但大多都是粗長繩索痕……易宏手中抹著葯,心卻惜疼不已,眼眶倏地一下就紅了起來。
被她和凌霄一起捧在手心上長大的肖劭朗一向嬌生慣養,何曾遭受過如此痛楚,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還要戴沉重的枷鎖和手腳鐐銬,與惡貫滿盈的囚徒們一同關押在腌臢不堪的監牢之中。
這還只是一天,若是再拖些時候,這般如玉的人兒會被磋磨成什麼樣,易宏想都不敢想。童年相識相救,長而相知相許,受情人雌蠱、割血療傷、頂罪受刑……這些年,他為她委實承受了太多……
「以前都是我不好,」易宏咽咽嗓,壓平喉中哽噎疼痛,真誠而疼惜地道歉,「總是讓你因我受……」
紅酥縴手慢慢握拳為了忍耐已然微微顫抖,卻還是抵不住晶瑩的淚水奔涌,一滴一滴倏地溢出眼眶。
溫熱的淚盡數拍落在肖劭朗雪白的胸膛,以他深愛之心,甚至能感同身受這眾多咸澀背後隱匿多年的痛苦和無奈。
他的卿卿一向堅強,從不喊痛示弱,更何況是像這樣崩潰得傷心流淚。世人許都見過她笑,聽過她悅耳金言,但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能卸下一切防備,短暫的變成一個真實的自己。
在世間無所畏懼的肖劭朗唯怕愛妻,他慌忙坐起身,急迫地想要安慰,滿心滿肺的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得伸出雙臂將易宏緊緊擁在懷裡。
「我愛你,一直愛你,」肖劭朗側耳柔聲安慰,「一生都會愛你。不論你做過什麼,也不管世事變成什麼樣,我都會愛你,而且越來越愛你。卿卿,你別哭,我最怕你哭了,你一哭我……」
在夫君溫暖的懷抱中,深深的示愛里,易宏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她用力抱著肖劭朗,彷彿是離岸許久方歸港的水手,所有情緒盡可無所顧忌地宣洩。
肖劭朗的安慰不僅沒有止住易宏的哽噎,反而讓她哭得更加厲害,溫熱淚水撲簌簌地不斷滴落。
肖劭朗從未見她如此神傷痛哭,一下子也局促得不知所措。語言的力量終是有限的,他拉開易宏捧臉的手,垂首一下一下輕輕吻上。
如潤物細雨般的綿綿輕吻,慢慢吻盡她的淚痕,融解她的苦痛,只帶去溫柔愛意填滿她早已冷寂的心房。
忽而,「咚咚咚」急匆匆的腳步聲由樓梯傳來,一蒙面影衛於房門前拱手請道:「主,奴有要事稟報。」
易宏聞聲立刻起身拉下床榻幃簾,拂袖抹去滿面的淚水,咽嗓沉音道:「進。」
隨著「吱呀」一聲,影衛推門而入,快步行至榻前,抬頭本想回稟,卻見榻上紗簾后似有一雙人影,又強行把話咽了下去,只躬身拱手兀自站著。
「無妨,」易宏側身擋住衣衫盡去的肖劭朗,淡然的聲音聽不出情緒的任何波瀾,「你只說便是。」
「是。」影衛明白知曉越多秘密則越不長命的江湖生存準則,只得將頭埋得更低,簡約稟報,「停市而致物價急劇上漲,全國引發多處暴動,有些急貧交加的百姓甚至搶劫各州、府、司的壓倉糧。皇帝命各地守軍鎮壓但收效甚微,便令戶部大批播發新鑄的銅錢,試圖壓低糧價瘋長的勢頭。上官堂主請令,夾沙陳米可否開售?」
易宏清清嗓,放慢呼吸穩住心緒,道:「回去告訴阿澤,不急,等我號令便是。」
易宏與影衛商量事宜,而肖劭朗在貼身側耳傾聽的同時,支膝撐頰,細細凝視易宏:光潤柔白的側顏、水澤艷紅的雙唇、隱隱散香的長發……妖靈般的無聲魅影,每一處都引誘著肖劭朗。他喉頭滑動,面上亦浮起紅粉色澤,漸漸地,嗓子也不自覺的灼熱乾渴起來。
「是,」影衛又道,「堂主發現福州、柳州、新浦等多地都有不正常軍隊調派,且皆配備多輛拉貨大車。沿海水患未平,春耕已荒又並無戰事,堂主擔心這些士兵恐對易宅名下鹽場不利,還請主多多留意。」
易宏合目想了想,吩咐道:「傳令,這些地方軍力若是妄圖強佔鹽田,留守眾人只准守三日。另外,各州若當真按戶籍所示對百姓發放銅錢,即將十八省各地餘下所存銅幣盡數拋出,不準私藏遺留。」
「是。」影衛深做揖禮,轉身迅速離去。
「一直以盤扣刮富為課稅主途的趙璋竟然主動向百姓施財?」為讓易宏順利從正事轉向自己,肖劭朗從易宏身後輕輕將她環抱,裝作思索逐漸貼近道,「為了穩定政局,他也算是黔驢技窮了。只是,你為什麼吩咐糧王用陳米調價,甚至還在裡面刻意加了沙?」
「若放新米,難免被誤解是我早就將糧提前屯好,以做此時與朝廷分立之用。」易宏啜聲未停,半倚在肖劭朗懷中,語氣尚留幾許戚戚怯怯,「倒不如用陳米更方便。何況如今南北糧價飛漲,若用新米,很容易被大戶地主以高價囤聚,而真正需要糧食救濟的窮人卻吃不到。」
「那麼,鹽場之事呢?」肖劭朗攬她在懷,側臉輕吻靠在他肩頭的易宏側頰,緩緩湊近她敏感的耳畔,略沙啞地低聲道,「士兵強佔似乎已經不可避免,你既然安排了留守之人,為什麼又只准他們抵抗三日便撤?」
「我在每塊鹽田下都埋了炸藥,為的,就是趙璋這手。」溫暖而熟悉的懷抱讓易宏慢慢放鬆心神,徐徐道,「他只要敢派兵強搶,我便引爆炸藥,讓大周至少百年間無鹽可出。」
「這些我倒差不多能猜得到,但,趙璋是為了安定民心才令各州府分派銅錢,你為什麼也如法炮製呢?」肖劭朗附耳氣聲問道,「雖說黃金白銀價更高,可百姓日常所用則更多是銅錢。如今物價非常,你還加派銅幣……豈非幫了趙璋?」
「於如此災年,」未察覺到異樣的易宏閉目耐心解釋,「百姓們最需要的其實不是錢,而是物:糧、鹽、葯等等。趙璋封鎖驛港致使物價飛漲,而盲目的加大貨幣投放量,只能使原本就虛高的物價在短時間內暴漲得更高。當物價高於當地社會必要勞動時間,那麼貨幣就會失去它本來擁有的價值,從而導致貨幣急劇貶值。百姓即使有錢也買不到生活必需品,當生活質量下降到溫飽不存的地步,必會引發群體暴亂。我送錢,不過是在此烈烈火焰之上再加……你在幹嘛呢?」
正滔滔不絕講述經濟學原理的易宏忽感腰間綢帶鬆懈,睜眼一瞧,肖劭朗居然趁她不注意解下了她的腰帶。
「我想你了,卿卿。」肖劭朗沒有再給她拒絕反應的機會便側壓吻上,緊合綿密的吻帶著些許霸道柔情將她本就不牢靠的抵抗一擊而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