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提著豬頭找不著廟門
「……就是那樣,我一直背著韓瑩,她想下來我也不讓。可奇怪的是,我一點不覺得累,只要有她在,我感覺能走到天涯海角去。反正我們兩個就是這樣,一直走回的知青點,第二天,大隊支書拿著蟹子就去找鄉革委會主任了。還真不含糊,那大主任當場就拍板蓋了大印,把招工名額給了韓瑩……」
說到這兒,「大將」終於歇了口氣,他匝匝已經乾澀的嘴,又叼上了一根煙。顯然,他是帶著很強烈的感情來描述這些回憶的,特別那一晚,是絕對的刻骨銘心。
洪衍武也沒犯「二」,試圖去問韓瑩到底告訴了「大將」什麼。那種隱私,誰也不會說,而且也根本不用說。他只是由衷地對「大將」表達了一份自己的敬意。
「是個男人,你是真正的男人!」
可「大將」卻驚訝了,他沒想到洪衍武給了他這麼高的評價。
「你真這麼想?你就不覺得……我有些……有些……」
「委曲求全?」洪衍武感覺到了「大將」的難以措辭,猜測他大概是想說「窩囊」或是「沒出息」,便替他尋了一個更合適的詞。
「不,你說過的,誰讓她是韓瑩呢。其實你的感受我全明白。韓瑩可是個好姑娘,連我都看得出來,就更別說了解她的人了。或許有些世俗的人不這麼想,但幹嘛要去在乎他們呢?你們今後的生活是屬於自己的,那些人可不懂得真正的感情。再說,打個比方,什麼樣的人才會因為珍珠失手掉在了爛泥里,就徹底把珍珠丟棄呢?是不是這個道理……」
「你說的太好了!不知道為什麼,有些話我連手下兄弟們都沒告訴,但就想跟你說。果然,還是你有見解……」
「大將」的語氣甚至有些感激,洪衍武的話一下子說到他的心坎里了。確實也能想到,在目前的社會狀態里,他雖然痴心不改,可身負的某種壓力其實一直不輕。
「我只是實話實說。無論韓瑩還是你,都理所應當得到幸福。現在你們終於在一起了,一切都好起來了,我祝福你們……」
洪衍武也確實是真心讚歎,這是一個讓人感動的凄美愛情故事,雖然不無遺憾,但這樣的愛情遠比他曾經的婚姻要強上千萬倍,甚至讓他對比起來,越發覺得自己過去的生活實在悲哀。
可他沒想到的,自己的口氣雖然帶著羨慕。但應該身在福中的「大將」非但沒有展開笑顏,反倒露出了一幅頗為憂鬱的眼神。這表情與剛才臨別,大家玩笑提到他們的婚事時,如出一轍。
洪衍武立刻意識到,他自以為的圓滿並非故事的結局。
果然,「大將」隨後便開始講述後續情況,那許多的不盡人意超乎洪衍武的預料,他很快就理解了「大將」的苦悶。
「……對,我們是在一起了。可有的事,還遠算不上好。」
「先說招工這事,當時就差提前打聽一下,怎麼想也沒料到招工的單位,竟然會是建築公司,那裡幾乎就沒什麼適合姑娘乾的工作。」
「要說開始,本來還行,韓瑩被安排去工會幫忙。可倒霉的,是建築公司還有個部門的副經理,那是個色膽包天的流氓。韓瑩剛去報到就被他給盯上了。後來因為他不斷糾纏,韓瑩把這事告訴了我,我就出面狠狠教訓了他一頓。」
「那老小子被揍怕了,倒是不敢再騷擾她了。但沒幾天,韓瑩也就被調到『羊角灣』去攪水泥去了。不但工作又臟又累,戶口還劃在了『羊角灣』。」
「之後,我又去找那老小子,可他死不認賬,非說是上級安排,恨得我又想揍他一頓。可這次那狗東西有了防備,他故意保衛科門口跟我說的話,我剛一揪他脖領子,他就殺豬樣的大叫,結果一堆人衝出門搶下他,把他護走了。跟著還找來了警察,把我好一通訓……這不等於我白拚命了,最後和沒辦招工一樣嗎?你說這叫什麼事!」
女人一漂亮就招事,無奈,但也是男人該擔著的。
洪衍武想了想,就問「大將」,「你不是也懂得跑關係嗎?就沒找其他門路試一試?」
沒想到提起這個,「大將」更惱火。
「我怎麼沒找?可有句話,叫『提著豬頭找不著廟門』。」
「為了送禮的事,我專門向好多人打聽過,儘管所有人都說建築公司那些當頭頭的就認禮物!見錢眼就開!可到底找誰去送禮,他們又都含含糊糊,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因為建築公司實在大了,連周圍農村全包括在內。那裡面的幹部多得撞鼻子碰腿,讓人根本弄不明白到底有多少個頭頭。更搞不清,這些頭頭裡又有誰不怕那個副經理,有權力把韓瑩給調進市區的。」
「於是我只能像個沒頭蒼蠅一樣,東碰西撞地亂闖地打聽。可那些人事科、勞資科什麼的各種部門竟互相推諉,都說不管這事,讓我腰裡裝著鼓鼓的鈔票和海參偏送不出去。」
「最後我逼急了,想到乾脆去找他們最高的頭頭得了,就直接去了他們總經理辦公室。可總經理不在,那裡有個男秘書卻毫不客氣地把我往外推,他還叫來了保衛科,最後乾脆門衛就不放我進去了。」
「我怎麼能服氣?我他(媽)可是鋼鑄鐵打的『大將』!他們要不給我解決就永遠沒完!一氣之下,我就在大門口坐等,等到一輛高級黑色轎車要緊大門時,我靈機一動不管不顧沖了過去,果然車裡坐的是總經理。」
「那總經理是個小老頭,我本以為他要發火,就先做出憤怒的樣子。但他卻挺和顏悅色,還仔仔細細問起我的來意。我沒見過這麼謙虛的官兒,骨頭就散了,把自己要辦的事兒全說了。」
「我的要求很簡單,就是把韓瑩再調回城裡總公司,人到了總公司,戶口自然就進了城。我說我們要結婚,結婚就不能兩地分居。我覺著這個理由最合理。」
「那個老頭態度確實挺認真,還去門衛室打電話去問了一下。但沒想到,他回來卻仍說辦起來困難很大。一個是韓瑩的檔案很複雜。二是說現在正忙著幹部的啟用和調任,還顧及不到普通職工。三要進城的人成千上萬,都必須按政策統籌解決。」
「我以為他在暗示什麼,就說只要辦成,什麼代價我都願意付,就是掏一千塊也行。可這下卻全毀了,那總經理立刻嚴肅起來,把我好好教訓了一頓。」
「他說我搞歪門邪道,還說他自己就曾和老伴分居過十幾年,也沒想過走後門。他舉了無數例子反駁我,意思好多人比我們困難的多。可他說的越有理,越拒絕腐蝕,我就越絕望,我倒真巴不得他也是個受賄行賄的壞幹部……」
聽到這兒,洪衍武是明白了。這個「大將」太急,把建築公司的頭頭們當成村幹部那樣簡單處理了,一時衝動徹底把事情辦砸了。
「你這事,辦得有點欠考慮。找這些大單位的幹部辦事可得拐個彎兒,應該先留點餘地,找准對象,摸清情況再出手。你這麼不管不顧當眾跟一把手就把底牌掀了,人家這麼一拒絕,可就沒有迴轉餘地了,那肯定僵了。就是再找到能辦的人,也沒人敢給你辦了。」
「大將」聽了就一拍大腿,哀嘆地附和。
「誰說不是呢?還是你懂得多啊。後來,我再想托關係問問情況都不行了,我托的所有人都跟我說,韓瑩的事在總公司掛上號了,建築公司沒人再敢插手。至於韓瑩倒是沒怪我,還勸我別著急,說不行就這樣,只要我別嫌棄她農村戶口就行。可我的心裡難受啊,這不等於是我把她給害了嗎?」
「大將」狠狠嘬了一口煙,跟著又不無鬱悶地繼續說,「最關鍵的是,這件事辦砸了以後,我家裡後院也『著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