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菜市口菜市場
在自新路副食店白站了半個多小時,看過了兩場熱鬧,洪衍武和陳力泉就出來了。
沒轍,別說屋裡的味兒不好,也人多眼雜。再耽擱下去,一點兒機會沒有,純屬浪費時間。
何況那個當初難為過洪衍茹,被洪衍武揍過的小子也在,真要被他認出來更沒意思。還不如去別的地方碰碰運氣呢。
於是乎洪衍武和陳力泉就在大門口背風的地兒,各自點了根煙,碰著腦袋合計上了。
還別說,倆人的想法不謀而合,都說家門口附近就別看了,不如乾脆直接奔大地兒去吧,或許還能有些收穫。
他們這裡所說的「大地兒」,其實是指當年京城最大的四個菜市場。也就是指分佔京城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的「東單菜市場」、「西單菜市場」、「菜市口菜市場」和「朝內菜市場」。
這「四大菜市場」是京城二商局下面最高級別的銷售點,不同於普通分片副食店,全城居民都能憑不同區域的購物本在這四個菜市場買東西。
那麼當然了,在這幾處地方,每年春節前夕排隊的人也就最多。
而為了應對這種局面,京城二商局不但要求店方延長營業時間,在貨品的供應上也會優先滿足。甚至還會調撥一些市面上難得一見的稀罕商品在市場上銷售。
比方說冬季里的「蒜苗」、「韭黃」這樣的細菜啦,「核桃」、「榛子」、「板栗」、「膠棗」這一類的山貨啦,還有活雞、活鴨、活魚、凍蝦之類的。
而這些計劃外的東西,因為數量過於稀少,難以覆蓋全市,一般無需用票,但價格卻也昂貴的出奇。在尋常百姓眼中,這些東西無疑是頗為「雞肋」的商品。往往只有高官和家底厚實的人家才享用得起。
可恰恰也正是因此,像洪衍武和陳力泉這樣「腰大氣粗」的人,那倒真是值得去碰碰運氣。
不用說,從距離來看,「四大菜市場」中顯然是「菜市口菜市場」最為方便。於是二人再無猶豫,掐滅了手裡的煙后,直接就冒著寒風殺奔了位於「鶴年堂」西邊的目的地。
說到這兒,或許有些人還在一直納悶。他們大概是想問問,說京城的四大菜市場里不是應該有個「重文門菜市場」嗎?可從沒聽說有什麼「菜市口菜市場」呀?
嘿,您要這麼想那還真就錯了。
這裡有必要特別說明一下。實際上,在京城的四大菜市場里,當屬老大哥的,還就是這個「菜市口菜市場」。
因為它最初叫做「廣安門菜市場」,成立於光緒三十二年十月初一(1906年11月16日),是京城最早的一家官立菜場。後來1956年時更名為「菜市口菜市場」,直至1993年,廣安門內大街改造時才被拆除。
此外,它還是所有「菜市場」中唯一兼營批發業務的,一直是作為京城南北各區的蔬菜集散地存在,就跟現在的「新發地」似的。
同時,由於距****聚居的「牛街」較近,該場為此還特設有牛羊肉、熟肉、豆製品等清真食品專櫃。並設有肉食、蔬菜、乾菜、海味、水產、禽蛋、調料、煙酒等專櫃。
要是綜合考慮,除了營業面積受限在八百平米之內,比其他菜市場要小一些,論功能性,「菜市口菜市場」倒應該是當時「四大菜市場」里最全的一個。
相比較,「重文門菜市場」可就是絕對的「小字輩」了。
這個「後起之秀」1976年才正式開張,而且八十年代之前的作用還僅限於服務於菜市場附近的居民。此時遠不能和「菜市口菜市場」相提並論。
後來也就是因為「菜市口菜市場」給拆除了,它自身也經營的不錯,才會取而代之湊上了這個空缺。
總之說了歸齊,在這個時期,「菜市口菜市場」的地位和作用還是首屈一指,無可替代的。
應該說,洪衍武和陳力泉打得盤算確實沒錯。當他們到達「菜市口菜市場」之後,發現情況果然要比副食店裡好一些,畢竟是地方大多了,再說也不能樣樣東西都有人瘋搶。
其實當年凡是排大隊形成搶購潮的,無非也就是那幾樣價廉物美又必不可缺的大眾商品。
首先是豆腐、豆製品和粉絲。只要一來貨,所有排隊的人保準兒放棄當前的目標,一股腦涌過去,一小時之內就能搶購一空,大家這才有心思去排別的。
其次就是花生瓜子了。當時的花生、葵花子屬國家統購統銷的油料,要出口換外匯。京城人能在市場上見到花生,惟有過春節的時候。
這是一年一度的念想,已經不是一個好吃不好吃,或是否能用別的東西來替代的問題了。
所以誰家要是萬一沒排上,不說相當遺憾,就說失望的孩子們跟大人鬧起彆扭來,這個節也就過不好了。
再往後排,那可要屬禽蛋類了。無論雞蛋、鹹鴨蛋,還是包著一層土的松花蛋,因為太過稀缺,哪怕憑本也是烏泱烏泱的隊伍。何況雞肉相較豬肉、牛羊肉還要廉價一些,過年燉上一隻十分的實惠。當然,這是指冷凍的光雞,而不是活雞。
論到最後頭,那就是三毛八一斤的帶魚、四毛五一斤的黃花魚和帶著骨頭,一條子一條子的凍肉了。
這些東西要買得晚了,帶魚恐怕就只能買兩毛五細條的了,黃花魚沒準就賣光了。最關鍵的是凍肉可就沒肥的了。
說起來在這一點上,肉食的審美和今天截然不同,當時大家都不愛要瘦的,因為肥肉可以煉「板兒油」,能有效補充家庭油料的短缺。
反正簡短截說吧,由於當年的菜市場布局較為固定,中間空地放置最重要的肉案、魚池、活禽和蔬菜,其他次要櫃檯都是繞著一圈的擺。
所以洪衍武和陳力泉所看到的場面。就是從菜市場中央長龍似的排出來四條隊伍,有的一直排到了菜市場門口一里多遠的位置。
讓人民群眾翹首以盼的品種也不出意外,就是花生、瓜子、禽蛋、魚類和肉食。至於其他的櫃檯雖然也有人購買,但不必大排其隊,基本屬於正常中較為繁忙的狀態。只要不往中間擠,流動性還不賴。
當然,特別清閑的也有。在菜市場的東北角落,除了已經銷售一空的豆製品櫃檯,那就是挨著它的煙酒罐頭櫃檯了。這是因為罐頭屬於高價奢侈品,問津的人少,好煙好酒這裡也沒有,想要買有票也得去西單商場和百貨大樓這樣的大地方。
等看清楚了形勢,那就該付諸行動了。
進了大門之後,洪衍武和陳力泉繞著圈兒轉,花了一個多小時幾乎把整個菜市場橫掃了一圈兒,應該算是小有收穫。
他們先是在鹹菜櫃檯花四塊錢買到了兩瓶子罐裝腐乳、兩瓶韭菜花和兩瓶蝦醬。然後又在調料櫃檯買了兩瓶兩毛九的特級醬油。
跟著,又在熟食櫃檯花了二十五塊錢包圓了僅剩的五斤高價「廣式香腸」。再然後又在乾貨櫃檯花了小三十塊買到了十五六斤的黑、白瓜子、榛子、松子和黑棗。
這樣一來,他們穿梭在菜市場里的身影,漸漸就成了不少顧客和售貨員矚目的焦點。
其實倒也不是有多少人真的見證了他們不吝金錢的「爆買」場面,關鍵時他們買的東西可都是不要票,頂昂貴的貨色。那紅燦燦的香腸,品種多樣各色乾果被他們拿在手裡,實在太過招眼,想不被人關注都難。
不過說到底,真正引起了一場騷動的,讓他們出了一次小風頭的,卻是他們在蔬菜櫃檯的購買行為。
當時,陳力泉份外驚喜地發現,比較冷清的蔬菜櫃檯上面,竟能看到一小堆鮮靈靈的「荸薺」和四五捆「韭黃」,櫃檯背後的貨架子上,也有五六十個蘋果和橘子。
於是他馬上就指給洪衍武看。等到倆人擠過去一問,再聽說這些東西都不要票兒。他們高興得連價兒都沒問,就二話不說要把這些東西都要了。
這下可好,此言一出,別說周圍那些顧客了,就連售貨員都張大了嘴。全以為是聽錯了。
後來直待洪衍武催了好幾聲,售貨員戰戰兢兢把價格都報了一遍,見他們仍舊堅持,才敢拿東西上稱。
或許有人該奇怪了,怎麼這麼大反應呢?誇張不誇張啊?
跟您這麼說吧,還真一點不誇張。
因為在當年季節分明,冬天是冬天,夏天是夏天。過季的東西一般看不見,冬季除了大白菜,便蘿蔔,胡蘿蔔以外,什麼其他的菜也沒有。能吃一口鮮嫩的太不容易了。
就這點「荸薺」和「韭黃」,一個是靠人工冰水中去採摘,一個是放在爐火屋子裡培育的。整個京城攏共不過五百來斤,刨去特需供應的四百斤,剩下一點才給四大菜市場分了。所以銷售價格是高達十五塊一斤的天價。
那麼說到水果呢,蘋果、橘子應該很普遍了吧?總不至於也這麼寶貴了吧?
當然也不是了。其實從「運動」開始,全國水果種植面積就呈逐年下降趨勢。整個七十年代,京城郊區和外埠調配的總量,也就勉強夠維持特需供應的。因此六七十年代的孩子們很少能吃到真正的水果,基本都把西紅柿,「心裡美」蘿蔔和白薯當成水果吃。
何況當年冷藏條件也太過落後,根本就沒什麼冷庫。要想把一點水果留存到冬季更難,唯一的辦法就是效仿解放前的老傳統。
在每年蘋果,橘子上市前,二商局得專門派人到京郊的果園去。選用一些特別好的,靠過去「果局子」的老把式,先不傷絨毛地從樹上「摸」下來,然後再塞進能放三百個蘋果的大瓮中,最後放進京城不多的幾處冰窖中保存起來才行。
所以就這如今看起來很普通的蘋果和橘子,價格也是高至十塊一斤,那是正常季節一整筐的價錢,根本不是普通人家敢於問津的。
說白了吧,洪衍武看上的這些東西,那這就和解放前,寒冬臘月花大價錢吃暖洞子里的黃瓜一樣道理。這些東西要加一起還了得?誰也沒見過這麼買東西的呀。
果然,最後總共一統計,「荸薺」和「韭黃」加起來十一斤三兩,蘋果和橘子二十二斤半,總共合計三百九十四塊五,比如今的價碼都貴。
當然,售貨員一報出價兒來,附近的顧客都驚動了,沒排隊的立刻就把蔬菜櫃檯給圍上了。誰都想看看是誰這麼大手筆,干出這麼驚世駭俗的事兒。而且到底最後能不能掏出這麼多錢來。
可沒想到洪衍武還真是個「寧吃鮮桃一口,不吃爛杏半筐」的主兒,他就在眾人前「咔咔」一點票子,眉頭都不皺地把四十張大團結就掏出來了。
然後他在售貨員極其複雜的眼神里,拿過了找零兒。二話不說,馬上一拉陳力泉,提起東西就走。
怎麼這麼急啊?
嗨,他也不傻,再待下去他就快成動物園裡的猴兒了!真要讓人懷疑起他的經濟來源來,又是個沒必要的麻煩!
果然,他們還沒走出多遠,拉在後頭的那些圍觀群眾里就有人連叫帶嚷地議論上了。
「媽的,哪兒來的敗家玩意啊,敢這麼花錢,不過日子啦……」
「嘿,大官兒家裡工資高唄。你沒看那一身警服是新的,還穿著皮鞋呢……」
「啊?是高幹子弟?那跑咱們南邊兒幹嘛來了?這不是跟咱窮老百姓臭顯擺嘛……」
「行了行了,少說兩句吧。我看,人家是給單位代購的呢,普通人哪兒有這麼多錢?再說了,人家吃人家的鮮貨,咱吃咱的大腌兒蘿蔔,又能怎麼樣?小老百姓知足就好……」
「對呀,甭眼紅,至少人家還花錢了呢。不像我兒子單位的廠長,走到哪兒都是憑條子白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