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請診
應該說,洪衍武的話效果還不錯,多少對兆慶是有一些幫助的。
雖然洪祿承很快呈現出嗤之以鼻的姿態,勸允泰不必把洪衍武的信口雌黃當真。可實則那只是為了擺一擺老子的威風,為周全允泰的顏面,故意做給人看的。
其實他對洪衍武的話挑不出什麼有力的道理來駁斥,只能是和王蘊琳一個勁兒地勸允泰想開點。
至於允泰本人的態度就更明顯了。
他靠在椅子上,許久沒有說話。僅從神情上就看得出,他肚子里的腸子在千縈百繞,在費神地反覆地權衡、思量。
而過了一會兒,他最終是有些無力地說,「這件事兒我還想不大清楚,從道理上,小武說的沒錯。回首自身,我過去那些帶有功利色彩的算計與設計。如今看來竟都是乳臭未乾的瞎扯淡,至少我自己是這樣認為的。可畢竟……有些心態亦非語言能道出。我終究還是個凡人,對有些事,真做不到雲淡風輕一笑置之……」
接著一聲哀嘆,那真是淚眼將描易,愁腸寫出難。
但無疑也證明一點,他的態度已經不似剛開始那麼堅定了。
洪衍武也不求一舉就功成行滿。他很清楚,一個人的想法是很難一下轉變的,特別是趨向衰老的人,很多觀念已經根深蒂固了。
做到這一步,便不好再說什麼,最後只勸了一句。
「舅舅,我今天的話可能有些冒失、有些唐突了,您別介意。但有的事,真不能籠統地說誰對誰不對,也不能生硬地勉強誰該怎麼做。反正兒孫自有兒孫福,人應該各有各的活法。您呀,當以寬心為重。無論怎樣,父子間別傷感情就好……」
這話擱哪兒都對,就是為了寬心的。
允泰自然承情,點了點頭。只是頗有點興味索然的意思,神情也宛如嬰兒一般的軟弱。
王蘊琳可見不得哥哥這麼難受,想了想,便說讓他留宿一宿,明日自己要跟他一起回龍口村,也好幫著勸勸兆慶,看看還能不能讓大侄子回心轉意。
對此,洪祿承同樣表示支持。
妹妹、妹夫的這番好意,很是讓允泰很感激,而且他馬上想到,就此也正好王蘊琳拜祭一下母親,當下就答應了。
可沒想到洪衍武眼珠子一轉,又提了個建議,說不妨由自己去借兩輛三輪車,明兒由自己和泉子送他們回房山。
這樣既能讓父母和舅舅省省腳力。其他人誰要想去,也能認認門兒。同時,還方便買些東西給舅舅帶上。
這確實是個一舉三得的好主意。
王蘊琳和洪祿承聽了都很意動,允泰也明白三外甥這份孝心。而且現在是暑假,洪衍文和洪衍茹正在家待著難受呢,興緻自然全來了。
只是需要考慮一下的,是允泰家裡究竟方便不方便,和要上班的人請假問題。
允泰倒是說農村地方有的是,比城裡還涼快。他只是擔心條件清苦。怕小輩兒人吃不消。
洪衍文趕緊就說,「您甭擔心我們,現在京城人還不都下鄉插隊。我也是從雁北回來的,哪兒可連水都喝不上。」
一句話就解決了允泰的顧慮。
跟著,洪衍武想都沒想就為蔬菜公司請假的事兒打了保票。
既然如此,那麼王蘊琳就把自己單位的事兒囑託給了大兒子,這件事就算定下來了。
自然,洪衍文和洪衍茹都是滿臉歡笑。而見他們這麼高興,允泰感受到親情的眷顧,心裡的鬱結也不禁為之輕鬆了很多。
可更沒想到,後面緊跟著還有一件真正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大好事兒呢。
敢情洪祿承想起兆慶被責罰的事兒,就問侄子傷勢養得怎麼樣了?還提了一句,說用不用請壽敬方去看一看?
什麼叫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就是!
聽說壽敬方有了下落,允泰可真是高興極了,精神立刻為之一振。
他說兆慶身上本有嗜睡的毛病,自己可一直在尋壽敬方呢。只是託人多方打聽未果,現在好了,能請這位神醫出馬那是最好不過了。
就這麼著,下午大家具體的活動內容也就定下來了。
一邊是由洪衍武、陳力泉陪王蘊琳出馬給舅舅家添置東西。另一邊是洪祿承帶著洪衍文親自陪允泰尋訪壽敬方。
而徐曼麗因為懷著孕,家裡還有個孩子洪鈞,洪衍爭和洪衍茹就都得留家照看了。
還真別說,洪衍武辦事效率就是高。
抽空西院溜達了一趟,他就跟鄰居黑子說妥了,先把黑子那輛三輪徵用。晚上黑子再幫忙找另一輛三輪來。從明兒起,黑子和他一同事就歇病假了。
至於借車的代價,那不過是一條「大前門」,外帶倆人十塊錢的獎金補償而已。
跟著下午,眾人各自出門。
洪衍武用三輪車拉上王蘊琳和陳力泉直奔了「大柵欄」,然後又去了「菜市口菜市場」,那真是可勁兒地買了一圈兒。
衣料、棉布、鞋襪、毛巾、肥皂、蠟燭、火柴、雨衣、搪瓷面盆、熟鋁鍋、暖水瓶、水壺、電燈泡、鋼筆、墨水、信紙……他們什麼居家用品都要,簡直像買下個小雜貨鋪。
相比較來說,食品卻買得並不多,只買了煙、酒、糖、茶、肉罐頭、魚罐頭、腐乳、醬菜和幾盒子糕點。
這都是洪衍武的建議,他說農村就缺工業製品,不妨多買一些。因為天熱,食品就要買一些容易保存的。真覺著不夠,想多送些吃喝,那還不如換點糧票給舅舅的好。
王蘊琳很以為然,就按兒子的意思照辦了,最後統共是花了二百三十多塊錢。
不用說,這裡面,洪衍武也貼了不少。
其實主要是在工業券和換糧票上。當著母親,雖然明面不方便。可他「欺負」母親不懂行情,假借託詞去找熟人想辦法,最後花了五十塊兌換了工業券,還用四十五塊兌換了三百斤全國糧票。把一切辦得是妥妥噹噹。
壽敬方那邊兒呢,事兒進行得也極為順利。
「神醫」下午正帶著兒子壽諍和徒弟林素「審方子」呢,這是連看病帶授藝。沒想到就見著洪祿承、洪衍文父子陪同允泰登門拜訪。
壽敬方和允泰也是老相識了。故人見面是相當高興。寒暄了幾句,大概聽說來意便一口答應。
因為實在是忙,他也不耽誤工夫了,讓壽諍先陪幾位親戚去家裡喝茶,跟著他就讓林素給停了後面的「牌子」。
接著抓緊時間看完了現有病人。又囑咐徒弟林素,說明兒來審方子的顧客一律后延兩天。最後他又去和藥店經理要了兩天輪休,這就回家了。
在這兒咱們可得說,這並不是壽敬方厚此薄彼,怠慢其他病人,醫德上有虧。
因為再怎麼說,大夫也是人,是人就有感情,有感情就有親厚遠近。壽敬方雖心存仁德,但要求他絕對的一視同仁,那也是絕不可能的。
並且話說回來,哪怕一個人某方面的技藝再高明,可要是在有條件的情況下,連「自己人」都照應不了,又怎麼可能指望他能對其他人盡心呢?
反正吧,當天兒壽敬方早早回去,茶食衚衕的壽家門兒里又是一通熱聊。
而壽敬方詳細聽了聽兆慶的情況,當時就斷言問題應該不大。
他說這是當年滿蒙王公貴胄身上多見的毛病,清宮內藥房有專門診治之法。他已請好了假,明兒就能跟著他動身走人。
壽諍也不愧壽敬方的兒子,對出診發乎天性地熱衷。聽了就說,他也想去看看。
允泰此時已經放下了大半的心,自無反對之理,就由衷感激地說,「養仁(壽敬方的表字)啊,真是謝謝你了。這麼遠的路,這麼熱的天兒,要勞煩你們父子的大駕,我實在過意不去。讓我說什麼好呢?」
壽敬方就笑,「你還真客氣,頭一次叫我的字。這可一點不像你當年,扯著我脖領子非要買我藍點頦兒的時候了。不過現在已經不興這個了,咱還是隨大流,今後直接叫名兒吧。對了,你以後還別覺得欠什麼人情,非得還上我。咱們本就算朋友,隔著蘊琳,咱們也是劃得著的親戚嘛……」
允泰這麼一聽也就恢復了洒脫,半開玩笑地逗上了悶子。
「老弟,那我就不客氣了,總之你是虧定了。我現在還真掏不起兩根條子的診費了。要說幾根老玉米棒子還差不多。另外,我也雇不起沙發座的汽車請你出診,咱明兒只能坐我三外甥借來的平板兒三輪兒了……」
壽敬方一口茶差點噴出來,好不容易咽下后,指著允泰大笑。
「你呀你呀,這才有點當年的風采。不過你倒說錯了,還不止這些呢。今兒晚上我註定還得虧上一頓烤鴨子。待會兒我就讓諍兒洪家請人去,咱們晚上大伙兒都去前門『京城烤鴨店』……」
可話到這兒,他突然又搖了搖頭。
「咳,一說這個我就琢磨。想當初那老店名兒多好!它叫『聚德全』,咱們今兒也是『聚的全』,吉利吧?可偏偏他給改了,沒勁!」
「哈哈哈……」一屋子的人這麼一聽,那全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