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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 至高境界

  從這時候起,「二頭」的這個小團伙,除了他,也就剩下「大眼燈」和「滾子」倆人了。


  並且他們的苦處還有一樣,還得防著「弓子」為舊怨報復呢。


  如此,也就只好躲到北城來了。


  人生地不熟,自然更是步步蹉跌。


  幸好「二頭」很快他就發現了另一門生意。那就是在電影院門口倒電影票。


  雖然他們比不了洪衍武的局面,干這個也慢了一拍。可他們在倒票上還是有些自己的心得的。


  至少他們就懂得大吃大喝把售票員拉成利益同盟,懂得三人勢單力薄,為安全起見,得跨區作業。懂得只做每天下班時間的黃金三場和周日全天,才能最大可能的不賠錢。


  這麼一來,他們這個三人小團伙吃上首都電影院之後,小鼓搗油幹得還挺不錯。


  幹了倆月,到五月底的時候,刨去吃喝,落手裡五百來塊錢不說。還隱隱成了受附近「倒票」痞子們分外推崇的旗杆子,好多沒摸著門兒的小子都佩服他們的本事,有想跟他們一起搭幫乾的意思。


  這也就讓他們看到了能夠經營出自己一片新的天地,東山再起的希望。


  只是可惜,這個希望還是太脆弱了。


  他們還沒來得及收編周圍的隊伍,北城就發生了大混亂。


  跟著一夜之間,北城長安街沿線全成了南城人的地面。而且影院門口也成了被南城人掃蕩的重災區。不出一星期,長安街沿線十一家影院居然全換上洪衍武的人馬了。


  而且沒多久,洪衍武的人聯合在北城圈地的南城「把子」們,還開始嚴查影院區域內的盜竊行為。


  這也就算徹底把「二頭」一伙人的飯碗給砸了個粉粉碎。讓他們三人淪落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所以歸了包堆兒,「二頭」他們時運不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似乎洪衍武也太克他們了。


  這個「紅孩兒」就好像天生是為了和他們作對似的,都追到北邊來折騰他們了。他們所有的倒霉事兒,全都倒霉在他身上了。


  於是乎,「二頭」和「滾子」這些事也一直耿耿於懷。既然聽「伸手來」詢問他們眼下的窘困原因,自然而然,也就把這一切都怪罪在了洪衍武的頭上。


  「伸手來」這一得知詳情,哪兒還忍得了啊?


  當場冷冷一笑,說,「我還沒見過這麼霸道的人物呢。什麼狗屁「玩主」,他們的刀子能變出錢來?要不是靠「佛爺」養活,他們都得****去。裝什麼大尾巴狼!斷人生路如殺人父母,這仇咱必須得報!」


  就這麼著,「伸手來」很快就帶著「二頭」和「滾子」去西單的首都電影院實施報復去了

  不過事到臨頭的時候,「二頭」和「滾子」可都有些猶豫了。


  因為這裡已經成了「小媳婦兒」的新封地。他們都知道,「小媳婦兒」本身就是個經驗豐富的「大佛爺」,手下又有幾個手藝不錯的好手。


  現在這塊地界兒,真可謂從「管面兒的」到「管線兒的」全都是「佛爺」里的精英。這些個人每天又都在刻意防賊,哪兒有那麼容易得手啊?


  再說真出了事兒,「紅孩兒」和「小雷子」這兩位煞星都必然要追究,萬一露出馬腳,再偷雞不成蝕把米,惹這麼大麻煩其實挺不值當的。


  這麼一想,他們心裡就免不了有些後悔,意氣一消,甚至打起了退堂鼓。


  可偏偏「伸手來」脾氣死硬,他還不受這個。口稱「你們都別那麼沒出息,俗話說『偷兒狀元才』。你們好好看著,我不攪他個人仰馬翻不算完!」


  跟著硬逼他們給指明目標,自己就上去了。


  還真別說。高手就是高手,時機抓得挺不錯,剛好影院門口散場。「伸手來」就跟一條魚似的,在人海中這麼遊了一圈,都沒五分鐘的功夫就回來了。


  不過由於人多,「二頭」和「滾子」雖然都大老遠看著,他們可不知道「伸手來」得手沒有,反正就見「伸手來」回來后,沖他們直接喝了一聲「走!」


  他們也不傻,當即扭頭就走。等快步走到安全地帶,倆人一看,才發現「伸手來」手拿一個軍挎包。


  這一打開,整整一天的票款三四百塊全在包裡面放著呢。敢情硬是把「小媳婦」的寶貝從他身上給「摘」了。


  最關鍵是書包帶子完好無損的在他手中晃動,也不知道到底怎麼拿到的包?


  倆人全都既驚且喜。特別是「滾子」,再也忍不住,馬上就要磕頭,想求師叔教教他這一招。


  「伸手來」見他們都是這樣兒佩服,特別是「滾子」如同看神仙一樣地看著他。也不由哈哈一笑。


  完全沒推搪,他一把饞住「滾子」,一口就答應了他。


  「好小子。你伺候你師父這麼些年,同甘共苦,不棄不離,算個有良心的,當然可以教你。可你現在的水平還太低,要想跟我學,還是先得把基本功練好。別著急啊,咱慢慢來,只要想上進,以後有你出風頭的時候。我還指望靠你『一佛出世』(黑話,指賊行里的出師),給你師父爭個臉面呢。」


  「滾子」喜出望外之下,也顧不得其他了。當街硬是在行人的矚目下,恭恭敬敬給「伸手來」磕了一個頭。


  起來嘴裡還說呢,「師叔,能給您當引路童子是我的大造化。我保證好好學……」(「童子引路」指賊行里有實力有勢力的人物,在舊社會,有這派頭的,多是一方地界的「老頭子」)

  就這麼著,仨人隨後把包隨便一扔,只拿了裡面的錢,便高高興興回去了。而從這一天起,「滾子」也就心懷激蕩地,在「伸手來」的指點下,苦練起竊術來。


  在他看來,他的師叔簡直堪稱一代「賊王」啊。他怎麼能不抓住這難得的機會好好求教呢?

  他也有追求啊,他有朝一日也想當「翻手金覆手銀」的「神佛」啊。要真錯過了這一站,他非得後悔一輩子不可!


  而對於「二頭」來說,有了「伸手來」,他倒是滿可以徹徹底底鬆一口氣了。


  說實話,他心裡的包袱太大了。這一年多以來,他一直就覺著對不起兄弟們。一直在為兄弟們每況愈下的生計發愁。


  僅從「伸手來」讓他得以解脫這點來說,他的崇拜和感激之情,就不比「滾子」少多少。


  更何況「伸手來」還幫他一雪前恥。帶著他過上了每天逛公園,下館子,手裡的錢花不完的舒服日子。


  所以根本不用「伸手來」提一個字,他就主動讓賢,實心實意地退居後面,把小團伙的掌控權都交出來了。


  就這樣,「二頭」和「滾子」沒多久就對「伸手來」死心塌地了。若說奉若神明或許有點過,但真心折服是絕不誇張的。都是心甘情願聽指揮,絕沒辦個不字兒。


  只是他們雖是樣樣滿意,心滿意足。「大眼燈」這個當哥哥的倒是對「伸手來」的一些作為,有點看不慣了。


  不是為別的,問題還是出在了「滾子」身上。


  明顯的,之後沒幾天,「大眼燈」就發現了「滾子」身上發生了某些巨大變化,他不能不為之擔心起來。


  怎麼呢?

  敢情「滾子」只要出門,總得偷回來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剛開始的那一天吃過了午飯,「伸手來」和「二頭」留在飯館里喝酒,「大眼燈」就帶「滾子」去洗澡。沒想到回來之後,「滾子」竟撂桌上兩塊三角形狀的肥皂。


  「大眼燈」當時可是大為吃驚,立刻就明白這小子是把人澡堂子里的肥皂都給偷回來了。


  說到這兒您還別樂。這肥皂代表的意義,可和今天人們的認識完全不一樣。


  在當時的這個時期,由於輕工業水平的落後,肥皂屬於限量供應物資,每家一個月只有一塊「燈塔牌」肥皂。


  而且買了香皂就不能再買肥皂,一家子洗衣洗臉洗澡就靠這一塊兒。還別看肥皂只賣兩毛一,二十一塊您也沒地兒買去。這能不是寶貝嗎?

  當然了,肥皂這麼緊張,許多人就都開始想轍了。首當其衝,澡堂子里的肥皂就成了人們覬覦的目標了。


  您想啊,買一個澡票兩毛六,如果洗完了澡順手牽羊帶走一塊肥皂那不就賺了嘛!白洗還落塊不花錢的肥皂!這事兒可有多麼美呢!

  可同樣的,因為社會整體緊缺,澡堂子除了定量下發的肥皂,也沒地弄多餘的去啊。


  平時用,不但得先把淡黃色的軟肥皂送到鍋爐房烤成蹦楞脆、紅透亮的,還得拿菜刀剁成三角塊呢,就是怕耗費快,也防和顧客自帶的混淆。要老這麼丟受得了嗎?

  那麼相應的,當時澡堂子就有了特殊規定,為了防盜,把肥皂與員工的收入掛鉤起來。


  一是超過耗費標準是要扣全體獎金的。另外就是鼓勵員工集體反扒,抓一個偷肥皂的罰款一塊,誰抓著的有誰五毛。


  這麼一來,澡堂裡面人人都練成了專項反扒的本事。通常的那些老辦法就都沒用了。


  還別說藏毛巾里的,女部藏頭髮里,都能讓服務員給破了。甚至有人靠這個,一天就能多掙十五塊的。


  您說,澡堂子這地方又不比別處,洗完澡的人都是光著出來,身上一覽無餘,除了這些辦法,偷了肥皂可怎麼帶出來?「滾子」能做到這一步他容易嗎?

  所以「大眼燈」的吃驚,絕不是他覺得「滾子」在瞎胡鬧,主要還是好奇他偷肥皂的辦法。


  「滾子」倒也不隱瞞,嘿嘿一笑,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還真得說,既想偷就有辦法,敢情這小子是肩膀橫披自己的大毛巾,靠倆胳肢窩,一邊一塊,他給夾出來的。


  肥皂可是有用的東西,「大眼燈」不能不誇「滾子」兩句。可他哪兒想得到啊,從這時候起,這小子可就變本加厲,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過了一天,下起了小雨。大伙兒指派「滾子」打著雨傘,帶上飯盒去飯館打菜,打算就在家裡喝酒過陰天了。


  可誰知道這小子去了老半天,好不容易回來了,沒打來飯菜。倒是從人家飯館后廚偷回兩隻雞來。


  那可是活的雞啊,關在鐵絲籠子裡頭,后廚還那麼多人,他怎麼弄出來的?


  一手一隻,不掙扎也不叫,邪!


  不管怎麼弄出來的,「大眼燈」反正是跟這小子急眼了,說大家都餓著肚子等著吃飯呢。你把飯盒都扔飯館了,就帶這麼倆玩意出來。你是打算讓我們殺雞拔雞毛現做是怎麼著?辦事兒輕重緩急不分啊。


  嘿,「大眼燈」卻沒想到,這小子還挺委屈。


  「您別急啊,我再回去取一趟不就得了,反正也沒人看見。我這不是手藝進步了嗎?惦記著給您弄點好東西補補,本來還想讓您誇誇我呢……」


  不大一會兒工夫,「滾子」又回來了,這次飯菜倒是拿回來了。嘴裡還嚼得「嘎嘣嘎嘣」響。


  「嘴裡吃什麼呢?」


  「糖……嘎嘣。」


  「我知道,你不趕緊回來,又跑副食店買糖去了?」


  「沒有,嘎嘣,嘎嘣,我又進了趟后廚,嘎嘣,偷了他們一把冰糖。嘎嘣。」


  「我就……想吃花錢買去呀,你小子值當的么!」「大眼燈」一聽,無名火三丈,恨不得都快打人了。


  可偏偏沒想到,「滾子」還有他的道理,居然振振有辭的說,這是師叔給他布置的功課。要求他出門一趟,就必須偷點兒公家的東西回來。否則,師叔就不教他了。


  好嘛,事情敢情出在自己弟弟的身上。


  「大眼燈」當時就把怒火轉移,狠狠的瞪了「伸手來」一眼。


  「伸手來」趕緊給哥哥解釋,說這即是為了練手藝,也是為了練心理素質,以求達到一種在神態,動作,舉止上,自然到讓周圍的所有人都不認為你在偷,甚至連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在偷的境界。


  他還說反正小偷小摸違法不犯罪,真被抓住也沒什麼,但要養成了這樣的習慣,好處多多,對提高技術至關重要。也只有過這一關,把一個賊練到沒了賊氣,才有可能達到信手拈來的至高境界。


  得,一個有理,一個樂意,倒像他是個管閑事的。那就別說了。「大眼燈」也就忍了。可沒想到後面這種情況越來越嚴重,簡直情況脫韁的讓人無法想象。


  像剛開始的肥皂,活雞,畢竟還是有用的東西。可後來,「滾子」這小子手藝見長,屢屢得手又助長了氣焰,可真是看上什麼拿什麼了。


  有的時候只是心念一動,而根本沒想過這東西有什麼用,就伸手了。


  比如說,飯館里的塑料花、醬油瓶、杯、碗、碟、勺。副食店的秤砣、鉛筆、算盤,理髮店的推子、剃刀,還有廚師的白帽子、套袖、菜刀,那真是五花八門,無所不包。


  可你說他偷這些玩意兒有什麼用啊?!


  最可氣的,是這小子在家也開始偷了。於是遭大罪的日子就開始了。


  想抽煙了,一摸兜里煙沒了。想喝水了,杯子也找不著。起床刷牙,牙膏不見了,梳頭,梳子沒有,穿鞋,鞋也沒了。出門,連表也找不著。


  想要找到這些東西,非得揪著「滾子」,他嘿嘿一樂,才把藏著的東西給你拿出來。


  這還算什麼家啊,地地道道一個賊窩,什麼東西一轉眼就丟。


  說白了吧,除了「伸手來」以外,無論「大眼燈」還是「二頭」,都是受害者。他們全過上了提心弔膽的撓頭生活,得時刻防備「滾子」摸自己的東西。


  可長此以往,終究是會讓人抓狂的。


  一次「大眼燈」出門買東西,發現兜里居然凈光凈,大老遠的路,他白跑一趟。於是忍無可忍之下,他回來終於爆發了。


  沒想到,「滾子」後悔是後悔,道歉是道歉。


  可他也說,自己都不知道怎麼了,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手。他有時候跟本沒動心思,手就自己伸出去了,就跟鬼附身似的……


  這他媽是病,是病啊!

  好好一個孩子,就這麼讓「伸手來」給整魔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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