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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0章 喬遷

  1981年4月,距離「偉人」《關於建築業和住宅問題的談話》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年。


  這一時期,除了為了「響應」談話,最早一批由機關、企事業單位出資建設的住宅小區,已經有相當一部分到了落成使用的時候。而且從1976年至1980年這五年間,京城市陸續建成房住宅面積也達到了1126.4萬平方米。


  另外,為解決建成的房屋四處扯皮,不能儘快投入使用的情況,在今年2月16日,國家頂層又召開擴大會議發布決議。要求任何機關單位,凡是建好了的房子,限期三個月之內住進人,否則就由京城市政府沒收。


  於是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整個京城逐漸掀起了一輪搬遷狂潮。


  這一下子,和打傢具的木匠、顛大勺的廚師相仿,連蹬三輪車的個體「板兒爺」也忙得熱火朝天起來。


  不能不說,和以往相比,新建住宅的公共設施與生活設施比較齊全,住宅的建築標準也有很大提高。


  因此在這個月,劇作家蘇書陽告別了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巷子,喬遷新居后。完全是帶著一種非常愉悅的心情,開始寫作電影劇本《夕照街》的。


  或許也是受到現實生活的影響,這部影片結尾處,夕照街的人們同樣告別了他們維繫數十年的過往生活。


  大雜院,公廁,擁擠的衚衕隨著殘陽夕照漸漸消失。未來生活的模樣在遠方的地平線上朦朧浮現,等待被塑造,成型。


  當然,職工對住宅需求出現了高升增長是社會普遍現象,哪怕房子蓋得再多再快,跟這段返城高峰期每年以幾十萬計算的回歸人口一比,就成了杯水車薪了。


  無法解決終究居於多數。這就像食物鏈一樣,註定了不可能所有人都有這種福氣,搬進窗明几淨的新單元房。


  可有一些人又實在是缺房到了不能繼續等待的地步,於是讓年輕的夫婦們住進筒子樓,不失為一種暫時緩解單位住房困難的好辦法。


  同樣是在這個月,人藝演員楊力新也在三樓分上了一間面積不足十五平米的小屋。和妻子一起住進了首都劇場的後台。


  儘管房間實在擺不下什麼東西,一張雙人床,一個大衣櫃。一個帶推拉門玻璃的茶具櫃就沒地兒了,但與那些仍舊是沒有還分佈上房的人相比,楊力新已經深感滿足了。


  唯獨使他感到不太適應又有些為難的,是新生活里未免充斥著一些忐忑倉皇的色彩。


  因為住在筒子樓里,生活中大部分的隱私和習慣只能暴露在鄰居的視野中。誰家的事情,別人家很快就知道了。大家都沒有特別的私密,關起門你睡覺,開這門每家可以穿來穿去。


  要說也是巧了。這一年很快就要上映的電影《鄰居》。恰恰反應了社會住房緊張的矛盾與現實。


  同時也對在這種內部有著長長的走廊,廁所,水房,廚房公用的筒子樓里。一家一盞燈,一戶一個水龍頭,一個電錶的生活方式,有著比較詳實的體現。


  這讓這部電影成了那一個時期國人生存形態的一種記錄。使得乃至今天,我們對多戶人家聚居在一個大樓道裡頭,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生活方式,仍舊有據可查。


  但筒子樓還不是最差選擇的解決方案。更多的分房無望的老百姓,只能在1976年地震棚的基礎上擴建。像鳥兒「絮窩兒」一樣,繼續搭蓋起各種材料、各種樣式和各種面積的小房。


  朝向東南西北不拘,三角形、梯形,什麼都有。各房之間的過道兒,只要能將將推過一輛自行車去,鄰居就不說話,「雜」是當然的。


  甚至就連這樣的情況也分三六九等。


  有人運氣好,院里地兒還大,有地方接房、改房。靠四處撿來的磚,先下手為強,弄好了能弄個夠高夠規整的二十平米。


  可跟著後面的人,所以面臨的條件必然因此而變得越來越艱巨。有人想盡辦法,最後也只能湊合蓋出個八平米、石棉瓦頂子的「陋居」來,僅僅只能保證放張雙人床、不漏雨而已。


  但這還不是最堵心的情況。


  像有個女孩從兵團回來,由於家裡孩子多,只有兩間房。可憐她多年不在家,一奶同胞的兄弟姐妹因突然多個她出來而不能相容,經常吵架。


  她沒地方住,長期打地鋪。最後齊齊哈爾一個對她頗有好感,她卻一直不太「感冒」的男知青給她來了信,結果就因為那邊有房可結婚。她竟毫不猶豫,轉了戶口,離開了京城。


  由此可知,在住房緊張的年代,僅為了一處小小的容身之所,許多普通人會為之付出多麼重大的代價。這實在是一種極為殘酷無奈選擇。


  所以和以上這些情況相比起來。在這次區政府分房中,有幸能把新婚的小家,安置在重文區政府家屬大院新樓里的洪衍文和許崇婭簡直可以說,幸福得像花兒一樣了。


  但好事往往也會存在不那麼圓滿的一面。


  既然是破格的「特殊待遇」,就必然招致旁人的眼紅。這一點在洪衍文拿到新房鑰匙的之後得到了最明顯的體現。


  他可沒想到自己一直刻意隱瞞的副區長女婿身份,經此事一下傳了出去,成為了眾人皆知的「秘密」。


  結果整個檔案室里私下裡流傳的全是酸溜溜的風言風語。同事們在道著恭喜的時候,眼神里總是閃爍著玩味的神色。


  話里話外似有意又似無意帶出的「厲害,厲害,真人不露相」,或是「以後還要你多多照應」,無疑全都指向一個詞兒——「裙帶關係」。


  再加上耳邊總能聽到一些出於對這次分房指標不滿,大家私底下罵娘和訴苦的話,洪衍文的心裡就更不是滋味兒了。


  於是趁一天周末到許家的時候,他忍不住就跟許崇婭流露出情緒,表示有點不太想要這個房子了。


  他說其實他們完全可以住到「煤市街」的洪家老宅去。雖然房子太大,有點冷冷清清,也有點不方便,可他想好了,只要在臨街處開個門……


  沒想到就這時候,許曉軍突然如劫匪一樣破門闖入進房間,一臉不屑地指責起洪衍文來。說他「不知好歹,得便宜賣乖」,敢情這小子一直在門口聽小話兒呢。


  這一下如何得了,不用說,肯定是把許秉權和於婉芬也給驚動了。


  俗話說,不怕沒好事兒,就怕沒好人啊。別看同樣一件事,通過不同的方式表達出來卻會是兩種意思。在許曉軍惡人先告狀的極力渲染下,側重點一下變成了洪衍文不知恩的抱怨。


  所以儘管有許崇婭主動幫著洪衍文解釋,跟許曉軍吵了起來。許秉權夫婦也難免在情感請寫下產生誤解,認為洪衍文「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為此,於婉芬看向洪衍文的目光變得冷冰冰的,錐子一樣銳利,帶著明顯的輕蔑和不屑。


  開口就說,「我知道你們家有房子,能擺下幾十桌的地方,應該是夠住了。可我們小婭從小就住在單元樓里,她不會適應平房的生活。老房子我知道,修得再好也沒用。每天不知要落多少灰土,上個廁所得跑老遠。再說,你還有兄弟姐妹們,日後總不會一直獨居著。那親戚關係的複雜,日常的客套也不是好受的。你就捨得小婭受這種罪?」


  許秉權的目光里也充斥著懷疑和幾分淡淡的陰冷。


  比較武斷地指責,「衍文。我還以為你是個明白人,現在可是有點失望。你應該清楚,有私房的人是沒什麼可能分到房子的。為這套兩居室我從中可是費了不少事啊,不就為了你們好?可你怎麼不珍惜呢?而且我也要提醒你,國家對私有房產的認可,還會不會再有變化也是說不準的問題。萬一那天方向變了,你們的私房要改回公有你又怎麼辦?還有那些閑言碎語,我當然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可這點壓力你要經受不住,以後還怎麼能擔任更重要的位置?你總有一天會走上領導崗位的,你可能讓人人滿意嗎?好好想一想……」


  在這種情況下洪衍文還能說什麼呢?官場有一條重要的準則,就是領導永遠都是對的。即使錯了,你也不要當面硬頂,那是最差選擇。


  所以洪衍文知道他無法分辨,解釋也無用。如此的結果只能轉向更加糟糕的境地。


  唯一的正確的處理方式,他必須沉住氣,先虛心接受批評。以換取對方的諒解。


  於是他低頭了。


  許家人則在他的謙虛里得到了精神上的滿足,好似獲勝的將軍看到敵人明明尚有反戈一擊的能力,卻絲毫不敢抵抗一樣的志得意滿。


  但他們卻不知道,正是由於這一次在他們集體圍攻下的妥協,洪衍文清楚地認識到了自己在許家的地位。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父母和弟弟一直提醒他的「難受」二字,是什麼意思。


  因此,也是在這一刻開始,他認認真真開始考慮自己未來的路了。與付出自尊換取許家提攜好處相比,他更渴望是有機會擺脫這個家的控制。


  這絕不是他太過自信,認為官場上只靠自己的能力就行了。他還沒那麼盲目自大。


  但他卻很清楚許家人對他的栽培並不是沒有代價的,會更增他們對他頤指氣使的資本。那即使他獲得重要的位置,又有什麼意思呢?


  要說許家唯一值得他珍惜的東西,也只有許崇婭對他不含任何雜質的摯愛了。


  在事後,許崇婭為家裡人的態度一直對他道歉,替他感到委屈,更痛罵許曉軍。這多少也給了他一些寬慰。


  反過來想想,許崇婭也確實不怎麼樂意去住平房。那這次就算是為愛犧牲了。


  只為了她,忍這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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