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章 抱負
悶聲發大財確實是明智之舉。可得了旁人的好處,事後不思回報,揣著明白裝糊塗,就跟沒有這回事一樣,那可就是愚蠢之舉了。
想想吧,佔小便宜只是一時的。誰真這麼干,就沖這樣的為人,下回再有好事,誰還想著你呢?豈不是丟了西瓜撿了芝麻?
顯然,洪衍武是不會如此行事的。
從功利的角度來說,他懂得培養利益同盟的重要性。從德行的角度出發,他雖不是個心胸寬廣的人,卻願意做個知恩善報的人。
所以對於王漢平和劉桂友這兩位老木匠,他是不會忘記的。
為了酬謝二人,他把兩個人約出來吃了頓飯。每個人給了一個信封,裡面是二百塊錢。
說實話。這已經是考慮到對方的心理承受能力,特意往少了給的了。
可沒想到兩個老木匠還是有點承受不了。
他們死活不要,非說錢給的太多了。還聲稱本來就是幫個忙的事兒。真要謝的話一人給買兩瓶酒表個心意足以。
最後洪衍武不得已,只能是說家裡的不少舊家具有殘缺,少不了得麻煩兩位師傅抽空給看看。這算是先預支的工錢行不行?
這樣,兩個老木匠才挺不好意思的收下了。
要不說過去耍手藝的人實在呢。他們不去考慮洪衍武因他們得了多大的好處,只覺得自己沒費什麼事,如此不勞而獲太過。
為了這點錢,倒是反過頭來對洪衍武感激不盡,覺得欠他一份呢。
其實還不獨王漢平和劉桂友兩位老師傅如此。李福也是一樣。
就在洪衍武請兩個老木匠吃飯的這天下午,李福同樣去了福儒里來見洪祿承。
寒暄之後坐下來還沒說話呢,李福先把一個裝著錢的信封放在了桌上,然後推給了洪祿承。
洪祿承從桌上拿過來一看,見裡面是幾十張鈔票,一下就糊塗了。
「老李,你這什麼意思啊?」
李福剛剛舉起茶杯,聽聞趕緊匆匆噙了一口放下。
「嗨,這都是小武那孩子給我的。開始是婚事之後,他找我來,先給了一百。說是謝我幫著操持喜宴。我說這是份內的事兒嘛,我已經每月拿錢了,用不著這個。可他還非給不可,我不要,這孩子就把錢硬給撂下走了。」
「後來呢,他一直就沒去我那兒。我本想著回頭等端午大傢伙去老宅子過節去,我再把錢給他。可昨兒他又找我來了,這次沒拿走上次放下的錢,竟然又給了二百,說是請我幫忙,把過去跑堂和茶房那套規矩寫一寫……」
洪祿承聽到這裡,眉頭輕輕一挑。
「哦?他說讓你寫跑堂和茶房的規矩?這錢是酬勞嗎?」
李福趕緊苦笑著點頭。
「是啊,他說想知道知道過去咱們老鋪是怎麼做買賣的。還說事無巨細,其實也不限於跑堂和茶房,讓我能寫點什麼就寫點什麼。我就說了,你想知道什麼你就開口問我,我告訴你不就完了,還費這事兒幹嘛?」
「可您猜他說什麼?他說這些東西今後有大用,是什麼歷史……傳承,是寶貴的知識。他說聽我說,他也要錄音、要記錄、要整理。所以最好讓我先寫出來,他看看有不明白的地方再問、再補充,這樣反倒還省事些……」
洪祿承聽到這兒不由嗔怪。
「嘿,這小子,他倒是會偷懶啊。求學問就是這種態度?這是想一出是一出的胡鬧。」
李福趕緊替洪衍武聲辯。
「別別,您別這麼說。我這算什麼學問啊,而且孩子的心也是誠的。小武天天就惦記怎麼把老鋪重張呢,那胸中有大抱負……」
這話一下觸動了洪祿承的神經。
「等等……老李,你說什麼?他……他要弄這個,是為了老鋪重張?」
李福篤定地回答。
「這個肯定沒錯。我問過他,跑堂的和茶房的規矩算什麼傳承和知識啊?封建糟粕還差不多。現在的飯莊子早不興這個了。現在講的是先付錢后吃飯,用不著誰給誰再賠笑臉了。」
「可小武說那不對。他肯定早晚有一天,飯莊子經營上還得改回去,不但得拼廚藝,還得拼服務,想方設法地討好客人才行。他說現在提前多了解了解過去的飯莊子怎麼干,就是為將來改回去的那天做準備呢。學這比學課本上的東西管用,這叫恢復傳統,老字號就得有老字號的樣子。」
「後來我又問他,我說再怎麼恢復也用不著茶房了吧?現在大家都講究經濟實惠了,沒人擺譜了。而且移風易俗,辦紅白事早就全都簡化、自己操持了。」
「可小武又說,窮都是被迫的,富才是人的追求。能講究,誰又願意將就?他還說人得有遠見。等到以後國富民強了,利最大的一塊兒還就在紅事兒上。飯莊子不但會承辦喜宴,還會有壽宴、滿月酒。他甚至有心要做京城第一家能包辦堂會的飯莊子,承攬下有關辦紅事兒全部的業務呢,所以他要提前未雨綢繆,免得到時候抓瞎。」
「您說這孩子想的透不透?心裡這抱負還小嘛?就這志氣就值得一贊。我算是看出來了,一個『衍美樓』真不夠他乾的。弄不好他能把洪家的祖業徹底恢復,還能發揚光大……」
我們的文化里張揚是受鄙視的,謙虛才是美德。於是和所有的父母一樣,雖然樂於聽到別人對自己孩子的肯定。可洪祿承表示承受不起了。
「哎,老李,你太抬舉他了。我看是志大才疏,夸夸其談而已。光說不練沒用,還得能做才行。」
李福卻仍堅持幾見,用事實說話。
「哎呦,瞧您說的。小武還不算能幹啊?您是不知道,他在外邊,那本事大了去了,要沒他幫襯,要人給人要物給物,喜宴的事兒我也辦不好。」
「何況他對這事兒真上心,可不是光說不練啊。我都沒想到,家裡剛辦完的喜事,他用相機從外到里,從禮桌、茶桌兒、廚房、結綵到官座兒全都給拍下來了。洗出來照片得有百十張,一是留存樣本,二是給我參考,好補充必要環節。」
「您還別說,他真有想法,指著照片跟我說起來,這兒能不能這麼改,那好不好那麼辦,還真挺頭頭是道呢。就這份仔細,這份用心,和您當初在柜上學買賣的時候簡直別無二致。照我看,洪家的孩子里就屬他最像您,對買賣上的事兒有靈性,愛鑽……
洪祿承又是一個沒想到。沉吟了片刻,似乎有點被打動了。
「老李啊,既然這樣,那我就託付你一句。你要不覺得太麻煩,就盡量滿足他這個要求吧。」
說著,把李福給他的信封又推了回去。
李福這下又急了。
「哎喲,您別啊……這是怎麼話說的?這事兒我樂意干,別說孩子感興趣,能幫上他我高興。就說平時,我又沒什麼事兒,寫寫這些還能解悶兒呢。可這錢我萬萬不能要啊。您忘了,我認字兒還是您教的呢,我肚子里這點玩意,那也是洪家給的。就辦這麼點事兒,我怎麼能倒找洪家要錢呢?不行不行……」
可洪祿承這事兒上卻堅決支持洪衍武的做法。
「哎呀老李。你又鑽牛角尖了不是?首先說,洪家教你的東西可不是自創的。從別處來,進了你的肚子,那自然就是你的東西了。現在你反過來教他,再怎麼說也算是授業,拿錢本是該當的。更何況那小子,是絕不會做賠本買賣的,他自己想的明白著呢。所以既然他給你,你就拿著吧,別外道了。還是那句話,你還有兒女,還有孫輩,這都得牽腸掛肚啊。能多照應點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