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2章 最重要
其次還得說說洪衍武的二哥洪衍文,他實在是有些運氣不佳。
因為自從洪衍武把「北極熊」職工樓兩居室的房鑰匙交給他之後,他就一直沒能成功實現搬家的願望。
最開始的困難當然如何說服妻子。
在這個家庭里,許崇婭確實是對他不含任何雜質的摯愛。
但即使如此,一下讓她離開熟悉的環境,搬到遠離父母的地方,肯定會有些不情不願的。
他能體諒這種心情,所以考慮再三之後,他決定還是用過渡的方式完成這一切。
比如說先帶許崇婭看看房子,買一些她喜歡的用品和傢具放置在此處,之後再通過這兒住幾天,那住幾天的方式逐漸遞進。
只要她能適應了新環境,感受到了二人獨立生活的益處,那麼離最終實現自己的目標就不會太難了。
應該說,他曲線救國,圍魏救趙的計劃是對路的。
任何年輕人脫離開家庭的管束,都會感到一種自由的滋味,許崇婭也很快體驗到了這種快樂。
沒人再對他們的生活指手畫腳,沒人再硬性干預,更不會有人突擊檢查。生活變得愜意而簡單。
周末的時候,他們大可以好好在床上懶到日上三竿。泡一杯清茶,看一上午的書。
雖然兩個人都不善廚藝和操持家務,但小兩口一起學習,一起摸索,本身也是一種生活情趣。
哪怕做一頓簡單的清湯掛麵,味道也似乎因二人小世界的甜蜜而格外香甜。
可就在這個時候,還沒等他們做好真正的準備,特別賊性的許家人就已經警惕上了。
就像上次結婚前發生過的一樣,許秉權夫婦把洪衍文叫去做了一番「情理並重」的警告。
而且借口今年高考失利的許曉軍,需要人幫忙補習文化課為由,強行把洪衍文給栓了回來。
於是洪衍文的計劃被迫終止,不但連偶爾偷得一次清閑的機會都喪失了,每天還得為許曉軍這個不堪就要的「學生」頭疼。
更嚴重的是,許家人從此對洪衍文的態度又有了變化。
許曉軍這個不愛學習的主兒,當然把攤派在頭上的這個老師當成了仇敵,對洪衍文更惡劣了。
而許秉權夫婦乃至許家的保姆,對待洪衍文卻是表面客氣,內里冷淡。
在他們沒有溫度的目光里,猛看似乎什麼都有了,細瞧卻又什麼都沒有。
為此,洪衍文總會莫名其妙地緊張。
但偏偏又不能因此挑出什麼來,於是日益憋悶。
但更糟糕的事兒還在後面,國慶之後,洪衍文一個月前遞交上去的入黨申請書竟然被駁回來了。
雖然上面給的理由是,鑒於他的家庭成分過於複雜,組織還得再考驗考驗才行。
可問題是,這份申請書當初可是許秉權讓洪衍文遞交的,要是沒有把握,許秉權怎麼也不能讓他去做啊。
所以這分明就是一種敲打,代表著以仕途為籌碼的脅迫。
這就是在告訴洪衍文,要是不順我們的意,你小子就掂量掂量自己的前程吧。
但對此,洪衍文當然是接受不了的。
他不願意示弱,也不能妥協,因為他是個有自尊的人。
他沒辦法做一個完完全全的奴隸,容忍自己的政治生命和私生活都永遠操於別人掌握。
可他的這份兒愁苦、這份兒委屈又能對誰說呢?
不能對妻子說,因為那樣許崇婭不但會很為難。
而且即使為他不平、質問,也於事無補。
許家依然可以用冠冕堂皇的理由一推六二五,反倒更顯得他像個真的依靠裙帶關係的窩囊廢。
另外,他也不能對自己的父母說。
因為那樣無疑會讓老人平白擔心,也會讓好不容易才冰釋前嫌的洪、許兩家重現矛盾。
所以他最好的選擇,也只能對自己的親兄弟說。
對那個一直為他排憂解難,似乎什麼事兒都難不倒的老三說。
嘿,別說,還真沒找錯人。
雖然這次洪衍文根本沒報任何希望,只想跟弟弟嘮叨嘮叨,發泄下苦悶。
可偏偏與官場毫無牽連的洪衍武還就能替他解決問題。
洪衍武聽了二哥的處境,當時就怒了,一拍大腿。
「媽的,這許家也忒欺負人了。當初我還以為有這門親戚關係在,他們多少能提攜你呢。可現在看來,是咱們把他們想的太好了。這分明是想徹底吃死你,從公私兩面都把你變成許家的奴才啊。」
「呸,離了張屠戶,不吃帶毛豬。他們以為攔著你入黨,就能壓著你的前程,就能隨意擺弄你啊?那還真是把咱們給看扁了。」
「二哥你放心,他們許家堵不死咱們,你兄弟我有辦法。不瞞你說,想當初,我給你弄到房山去,就替你想好了以後了。要不是你跟二嫂……算了,不提了。大不了咱再按那條路子來。走,跟我找老何去……」
這話自然讓洪衍文驚喜,可是有些事兒,他還沒弄明白。
「老何?哪個老何啊?」
「何介夫啊!」
結果洪衍武的回答,讓洪衍文更「稀叻馬虎」了。
「老三,你是沒弄明白吧。我已經不在教育口兒了,何部長現在既不是我領導,也管不了組織方面的事兒。咱找他有什麼用啊?難道……難道你是指望他有什麼關係能幫幫我?替我說說情?」
沒想到洪衍武倒笑了,胸有成竹地賣上了關子。
「嘿,小孩兒沒娘說起來話長。待會還是讓老何跟你解釋得了。反正你放心,我保證,咱自己的門路未必就差多少。要照我看,多半還是條升遷捷徑呢。」
怎麼回事啊?洪衍武說的這麼牛氣?
嗨,何介夫可不僅僅是個「京城教委工作部」的副部長,他還有另一個特殊身份呢。
敢情前年,他在黨支部的指示下已經加入了「民促會」,現在身兼「民促會」教育委員會和京城委員會的副會長。
「民促會」,全稱「民主促進會」,這是我國合法的八個民主黨派之一。
它的現任主席和副主席都是文壇大佬,成員也以教育口和出版業的高中級知識分子為主體,是具有政治聯盟性質、致力於我國社會主義事業的政黨。
還別看由於「運動」十年完全停止了活動,目前的正式會員已經不多,全國也僅存有一萬多人。
可無不是有文化,有名望的社會英才。
而且就洪衍武所知,今後統戰懷柔是國家對外主要方針政策。
所以八個民主黨派都會在國家大力支持下得到空前的發展、擴充機會。
甚至日後許多從政的重要職位、職務就是專門為這些民主黨派人士準備的。
那也就是說,目前「民促會」的規模小、成員少反倒是一種最大的優勢了,那就意味著內部競爭少,上位機會多啊。
更關鍵的是,加入「民促會」毫無政治風險。
因為許多成員都是同時兼有兩個政治身份的,就像何介夫這樣。
既是紅黨黨員,同時也是民促會成員。而且孰先孰后均可。
那麼反過來想,如果洪衍文能加入「民促會」的話,有何介夫這個領路人提攜,倒能使他更方便的加入紅黨了。
要真能兩黨兼任,那又是什麼身份?
這就好比文臣以武勛封爵,左右逢源,一肩挑兒的尊貴。
說白了,一旦入了這個圈子,仕途就有了最基本的保證。那不是捷徑是什麼?
也就是這年頭「民促會」正在發展初始,信息又閉塞,好多人整不明白這裡面的事兒。
再加上洪家的背景也符合統戰精神。
最後還有洪衍武跟何介夫長久、穩固地保持了互利關係,洪衍文才能得著這麼一個旁人盼都盼不來的好機會。
所以這次跟何介夫暢談之後,洪衍文回家之後,他連一絲猶豫都沒有,就寫了申請書。
這樣時隔兩周左右,他就在何介夫和另一位民促會成員的共同推薦下,正式加入了「民促會」,成為了民主黨派的一員了。
但這還不算,正所謂一不做二不休。
由於洪衍武大方地送了一台進口彩電和一台「四喇叭」,為何介夫即將結婚的女兒「填箱」。
何介夫還幫忙給洪衍文弄了個調令,就連他的工作都調到市教委的宣教處去了,而且行政級別提升一級,任副主任科員。
這樣等到洪衍文拿著調令去辦手續的時候,那才叫一個揚眉吐氣呢。
區政府的組織科長一看都昏頭轉向了,趕緊彙報許秉權。
而許秉權當場也傻了,那是大吃了一驚啊。他壓根沒想到洪衍文悄么聲弄出了這麼大的動作。居然會採用這種方式反彈。
可最讓他生氣的還不是這個,而是他根本沒法阻止。
因為在私來說,自己女婿升職調動,這是好事,他根本沒道理反對。
而對公而言,民主黨派的身份那就是個特權護身符。
處理不好是要影響統戰,帶來負面政治影響的,連區高官都要過問。他兜得住嗎他?
所以沒轍,再不甘心也只能吩咐放行。
就這樣,洪衍文順當辦妥了調動手續,在工作上終於擺脫了許家的束縛,從此海闊憑魚躍了。
但話說回來,這件事的副作用也沒這麼容易過去。
當天晚上,許秉權夫婦就當著女兒的面甩了臉子,發作起洪衍文來。
而不懂人事的許曉軍更是從旁狐假虎威地擠兌,那話說的難聽極了。
這樣一來,洪衍文氣得臉色發青,長期隱忍的壓力也迸發出來了。
他當然不屑於吵架。只冷淡地表示他要徹底搬出區政府大院,要許崇婭做個選擇。
許崇婭這才如夢初醒地發覺父母和丈夫之間的矛盾,竟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於是最尷尬的處境又落在了她的頭上,她真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一方面,出於對洪衍文的體諒和感情,她是想站在丈夫的立場上的。
可她深知如果如此,必將讓氣頭上的父母驚怒不止,反倒更不利於事情的解決。
而另一方面,她也對洪衍文多少心存怨念,不免委屈。
至少她是認為丈夫在走出這一步的時候,有點獨斷專行,沒有事先告訴自己,是對自己的不信任。
進而再考慮一步,如果她要說幾句讓父母順耳的話,想要息事寧人先敷衍過去。
這種情況下,丈夫多半也是不會體諒她這番苦心的,難保不會誤會她。
所以難啊,她真正為難,她束手無策……
好在老天爺總是有辦法的。
就在矛盾徹底僵持的階段,許崇婭驟然產生的一個生理反應結束了這一切,她突然跑到廁所嘔吐起來。
屋裡登時一片安靜,眾人則面面相覷……
第二天,醫院的化驗單確認了所有的人想法,許崇婭懷孕了。
那不用說,這就是天降的一個滅火器。
一切矛盾消失了,本以決裂的關係,得到了最有效的彌補。
許家人徹底沒怨言了,洪衍文也把房鑰匙還給了洪衍武,不再動搬家的念頭。而且他還因此擺脫了給許曉軍補課的苦差。
甚至就連洪家得到消息,一大家子人也因此在「烤肉宛」擺席,慶賀了一番。
總之,一切恢復了平靜,處於一種微妙的平衡,這全都因為一個即將出世的小生命。
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