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7章 心狠
齊齊哈爾,一個晝夜營業小飯館空蕩蕩的,只角落裡才坐著兩個人。
「老鬼」和「小雷子」,在這兒一人一盤餃子,半頭蒜就過了節。
不過即使是如此簡單的年夜飯,「老鬼」也是吃了很長時間,就著一碗餃子湯,才勉強下咽的。
不是因為不好吃,而是因為他生病了,發著燒,咳嗽,哆嗦。
憑他自己的經驗判斷,十有八九是肺炎。
而「小雷子」看著他難受,也不忍的勸他。
「大哥,咱們還是去醫院吧。看您這樣,我不放心,我哪兒能自己走啊?還是等您病好了,咱們一起再……」
可「老鬼」卻堅定的說。
「甭廢話,好不容易門路趟清了,錢都給了,該走的時候你又不走了?你留下,那剩下的錢哪兒還夠兩個人再買路的呀。」
「更何況只有一個人才是最安全的,咱倆萬一要都『折了』,不說虧了老本。興許『進去』了就該互相咬了。誰都不會對誰放心,最後別情分沒了,還誰都活不成……」
「小雷子」強壓著激動反駁。
「大哥,我不會的。就是死,我也不會出賣你。」
「老鬼」卻嘿嘍帶喘的冷笑了一聲。
「那是你幼稚。你怎麼還不明白?咱們走這條路原本就是為了活,自己的命比什麼都重要。用盡一切辦法也得活。」
「不怕你不愛聽,打個比方。咱倆要是真掉個兒,我保證不帶看你一眼的扭頭就走。絕不可能讓你拖累我。」
「雷子,『玩兒主』不是那麼容易當的。有一惡必有一報,咱們倆都不算好人。誰的下場也不會好的。」
「我最後就送你一句話。走到這一步,你就只能靠自己繼續往前闖了。能熬得住苦的,絕了七情六慾,你就能多混兩天。要熬不住的,早成正果。你自己掂量吧!」
這麼說著,他又把一件東西從懷裡掏出來,又借著桌子底下遞了過去。
「拿著,歸你了。」
「小雷子」一看,那是「老鬼」的防身利器,一把三棱軍刺,他自然要拒絕。
可「老鬼」又咳嗽起來,伸著手不讓他說話。
等緩過來,則斬釘截鐵的告訴他。
「我暫時還得在國內待著,比你安全。可你就不一樣了,從此身在異國他鄉,手裡沒好使的傢伙還行?」
「你要記住,背後也得長眼,誰也別信。人生地不熟的的,能忍就忍,真忍不了,出手就下死手!」
「對了,真外面站住了腳,永遠也別回來。不開玩笑,我算看透了。咱們這個國家沒咱們這樣人的空間,政府太厲害了。真犯了法,別說隱居,你就是挖地三尺躲起來,也只能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的。」
「還是『紅孩兒』看得明白啊,過去咱們覺得人家傻,現在看來就屬咱們自己傻。誰都不願意受氣,不願意受窮。可誰都沒看出來年代已經變了,想活出個人樣,不再是只能當流氓這一條道兒啊。」
「我現在真後悔啊,後悔把你給引上了絕路。你別怪大哥……」
「小雷子」聽得心裡一陣酸楚,不服氣的又說。
「大哥,你哪兒能這麼想啊!我不後悔,真不後悔!我謝您還來不及呢。」
「要不是跟著您,我不餓死也被打死了。說是大哥,您其實待我就像父親待親兒子。」
「大哥,我還沒跟您分開過呢,我不想走。我捨不得您……」
「老鬼」又嗆咳了一陣,竟有點生氣的給了他一嘴巴。
「沒出息!你怎麼跟娘們似的。這麼出去還不讓人給你活剝了?你這樣軟蛋,我耗在你身上的心血才是白費了。人各有命,如今只能走到哪步說哪步了。懂不懂?」
眼見「小雷子」被教訓的不言語了。
「老鬼」也不免有點心軟,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緩和著語氣,又安慰了幾句。
「別難過。山和山碰不見,人和人總能遇見。只要都能活下去,我們總能見面。人和人是有緣分的。」
跟著指示他,「去,甭瞎琢磨了。找廚子再給我再端碗餃子湯來。老子先出去撒泡尿,等我回來你小子再伺候我一回,給我好好捏捏背。」
這樣「小雷子」才有了點精神,聽吩咐趕緊奔后廚房了。
可說也奇了,等他把餃子湯端回來,等了得有五六分鐘也沒見「老鬼」的影兒。
漸漸的,他開始覺著不對勁了,就要拿上包出去找人。
可這下更發現了蹊蹺事兒。
因為他的包鼓囊囊的,一模,竟有個莫名其妙的硬東西隔了他手一下。
打開一看,裡面竟然是一個純金製成的小八音盒,只有墨水瓶那麼大小。
這下「小雷子」登時懵了,不吉之兆湧上心頭。
敢情,這是「老鬼」的父親——一個曾為沙皇效力的哥薩克軍官,於1954年被遣返回蘇時,留給自己的親生兒子唯一信物。
「小雷子」知道這是「老鬼」身邊真正最重要的東西。
他小時候覺得好玩,看見過,可想要碰一碰都不行,結果現在竟然自己「飛」進了他的包里。
這……這說明什麼?還用問嗎?
一陣悲涼不可抑制的湧上「小雷子」的心頭。
他心裡倏地一動,猛地悟到,全世界對他最好的人,已經不聲不響的離開了他。
甚至沒讓他完成再捏一次背的承諾,就這麼空空蕩蕩地走了。
剛才無情的話更是騙他的,不過是為了讓他能爽快的離開。
壞嘍!
「小雷子」一下子發了瘋,打心裡覺得一萬個對不起「老鬼」。
覺得如果不把大哥找回來,自己乾脆就無法活下去。
於是猛地跑出了飯館的門。
可惜一眼望去,四下里都是白雪皚皚。
街巷分外清冷,燈光昏暗的就連腳印都分辨不清。
「大哥!」
「小雷子」用最大的聲音高喊著。
街道的盡頭沒有回應,只有兩聲二踢腳的響動傳來。
他又跑向另一頭,照樣嘶嚎了一聲。
可仍舊如此,這次似乎又多了幾聲麻雷子。
他還是不甘心,拚盡全力,一連迭聲地大喊下去。
「大哥!大哥!大哥!大哥!」
那聲音絕對超過火車頭的吼叫。
可惜除了回聲,就只有一片寧靜,和遠處傳來隱隱的鞭炮轟鳴。
他實在叫不動了,腿一軟,跪在雪地上,嗚嗚地哭了。
這時當他再打開八音盒蓋,兩個光屁股的小天使彈了出來。
他們轉動的同時,街巷裡響起了安魂曲的旋律。
和諧、安詳的樂曲在夜色中蕩漾著,飄散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