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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9章 清醒

  必須承認,兆慶也是典型。


  雖然他這個典型的成色比步鑫生要差遠了,影響僅限於京郊的一縣之地。


  他的一舉一動,能牽扯到的範圍更少,只有一個鄉和附近的幾個村子。


  但是,這樣的典型也是典型。


  說到底,只要人出了名,有了榮譽,所需要面對的問題就相差無幾。


  這不,隨著村子和廠子越辦越好,兆慶的應酬也越來越多。


  首先,他要幫著林書記撐體面,時不時就得接受縣報採訪,或是去縣裡參加會議、作報告。


  其次,鄉里的領導們也要來參觀,時常要下基層來進行工作指導。


  此外,還有不少村子要來學習,或是邀請兆慶去傳授管理經驗、致富心得的。


  而這樣的聲望,這樣的熱鬧,這樣的賓客紛至,是龍口村從未有過的。


  自然從上到下,人人振奮,與有榮焉。


  就像海鹽襯衫廠的全體職工曾以步鑫生為榮一樣,他們也把兆慶當成了龍口村的臉面。


  尤其是安書記,那叫一個高興,真比他自己露臉都美。


  為什麼?因為他這把子歲數,還能幹幾年啊?


  沒什麼比看見小輩兒有出息,讓他更欣慰的事兒了。


  真要是兆慶能獲准入了黨,他不就後繼有人了嗎?

  村書記的寶座也就能名正言順傳給女婿了。


  就這樣,龍口村的全村人都陷入一種為名所惑、心緒混亂的境地里。


  連工廠的人都有點飄忽,導致工作狀態不那麼踏實了。


  不過幸好和步鑫生不一樣。


  面對這樣的烈火烹油和花團錦簇,兆慶本人卻有著極為清醒的認識。


  他不但按照父親的話,真的做到了榮辱不驚。


  反倒還找了個時間,好好規勸上了自己的老丈杆子。


  「爸,別人不清楚,您還不清楚啊?咱們的「典型」,那就跟走馬燈似的。往往興也一時,敗也一時,說過氣兒就過氣兒了。」


  「何況上面為什麼給我這個榮譽啊,還不因為咱們廠子的利潤在托著嗎?我要天天都去忙和這些虛頭巴腦的事,正事全耽擱了,那廠子還能好啊?」


  「廠子要辦不好,那可就麻煩大了。您看到時候還有誰搭理咱們?就連咱們村自己的人,一到年底發現沒錢分了,也得罵娘。」


  「所以啊,說一千道一萬,什麼典型都是虛的。最重要的還是把咱廠辦好啊。這才是咱們整個村子的根基,咱們所有人過好日子的基礎,甚至事關咱們村的未來發展。您得幫我啊,不能讓這種情況再惡性發展下去了……」


  得,這一番話,總算把安書記給說明白了,他也贊成。


  「對對對,再這樣下去,可能企業你就沒辦法管了。其他的人哪行啊?那早晚出問題。」


  只是安書記雖然琢磨過味兒來了,可到底該怎麼辦,他可沒招兒。


  人際關係上的事兒最麻煩,他腦子裡完全是一團漿糊。


  好在兆慶已經想好了應對辦法。


  他的意見就是訂出一個接待的規格標準來,好讓村幹部門一起幫忙分擔接待任務。


  如果是縣裡的林書記有事,兆慶一定得親自出面應酬。


  這個沒辦法,因為他和洪衍武不一樣,沒法做到悶頭髮大財。


  去年廠子面臨政策管控,還是靠林書記保駕護航才有了優惠的稅率,而且白得了一筆無抵押貸款。


  所以無論是為了這份人情,還是為了今後的發展,他都得不打折扣的讓林書記滿意。


  可鄉鎮級別的領導就不一定了,兆慶覺得自己只需要露個面就行了。


  具體的接待任務和工作,安書記完全可以代勞。


  畢竟名義上他才是一村之主,也不算怠慢。


  而且其實說破了,中午那頓飯才是關鍵。


  鄉里領導下基層說是為公事,其實還不是吃大戶、打秋風來了?


  只要不怕花錢,把這頓酒陪好了,再帶點東西回去,應該就能讓他們滿意了。


  最後對於其他村子來的人,最簡單。


  兆慶會抽空錄一盤講話的磁帶,刊印一些資料,然後就交給其他幹部去應付了。


  來學習的可以安排他們參觀工廠,奉送一本資料。


  至於去傳授管理經驗、致富心得的要求一律拒絕。


  真遇著不依不饒的,乾脆就把磁帶給他,讓他們帶回去自己放錄音。


  還甭說,有了這「上中下」分三檔的對策之後,情況確實大大好轉。


  兆慶的壓力是大大減輕啊,他又能把全部精力放在實際的工作上了。


  工廠的生產和人心也隨之逐漸穩定。


  只不過這事兒到這兒還不會就這麼輕易的完美解決。


  因為人身上存在著兩個劣根,一個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另一個就是仇富情結。


  像兆慶這麼區別對待,有的心胸狹窄的人,心裡可就不是味兒了。


  村裡的比鄉里,鄉里的比縣裡。怎麼都有不滿意的地方。


  於是慢慢的,兆慶這個典型還有龍口村,都開始被人詬病。


  有人說他們的成績是假的,所以不願意接待外客。


  有人說他們太勢利眼,凈看人下菜碟。


  還有人說他們自高自大,牛氣衝天。


  稍有點成績,巴結上了縣領導,就不把鄉里的、村裡的幹部放在眼裡了。


  總之,酸話四起啊,十里八鄉議論紛紛。


  但這還算好的,除此之外,還有個副作用是讓兆慶絕對接受不了的。


  那就是接待酒宴太勤了。


  他倒是不怕鄉里的幹部吃,關鍵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負責接待的人受不了啊。


  就為了陪鄉里的幹部,安書記有一回連著喝了三天,人都喝到醫院去了。


  要不是村裡已經買了汽車,送醫院洗胃及時,弄不好就出大事兒了。


  為這事,兆慶都挨他爹大耳刮子了。


  允泰罵他混蛋,居然拿老丈人當擋箭牌。


  說安書記也是五十歲的人了,能受得了天天這麼喝嗎?


  那兆慶一下就急眼了。


  所以接待對策,他再次做了調整。


  他跟村裡說好了,除了鄉里幹部,其他訪客一律不再管飯,資料和磁帶也要收錢。


  至於陪酒呢,他也想了轍。


  既然安書記喝酒喝進醫院的事已經宣揚出去了,那再接待鄉里幹部,索性讓安書記就以喝出了毛病當借口,請別人代陪。


  如果碰上纏人的,真推不開。


  等到喝過幾杯,便說身體不舒服,然後就在席間當著鄉幹部的面兒掏出藥瓶吃點葯,想來也就過關了。


  當然,藥瓶是真的,那葯卻不會是真的,故作姿態的障眼法而已。


  可要是這樣還不行哪,兆慶還有個最終方案,那就是讓人趕緊借口上廁所打電話通知他。


  他會安排個村裡人跑到酒席宴間,向安書記「急報」,說村裡有重大突發情況。


  比如誰家死了人,誰幹活摔斷了腿。


  這樣,安書記也就藉機脫身了。


  不過對兆慶這兩個辦法啊,一開始安書記還真有點想不明白,也有點不安心。


  當時他就問了,「人家已經說咱們壞話了,你這連飯都不管了,還要錢,他們不更得嚼舌頭了嗎?還有鄉里幹部,能上去的有誰不精明?你變這些戲法萬一露餡,那可就更得罪人嘍。」


  可兆慶卻已經把這兩點都考慮到了,照樣堅持。


  「爸啊,您就別勸我了。這不是咱們實實在在做好人就能解決的問題。當財富滾滾而來時,爭議日漸喧囂是難以避免的。咱們沒辦法讓人人都滿意,也沒辦法讓別人不眼紅。」


  「對有的人,越給他們好處他們越不滿足。反而貪得無厭,覺得咱們軟弱好欺。那好,既然如此,咱們索性還不伺候了。就得讓那些占著便宜說閑話的人明白明白,到底是誰求著誰。周圍那幾個村的,誰再敢亂叫喚,我還得辭他們的人呢。總不能把肉骨頭都餵了不搖尾巴的狗。」


  「當然,鄉里的幹部我惹不起,土地爺嘛,再怎麼說也是正管領導。那就得哄著他們。不能讓他們挑咱們的毛病,卡咱們的脖子。為難的是,好些人是兩面三刀的笑面虎,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咱也不知道真的得罪了誰。」


  「所以我都想好了,有個通殺的辦法。過幾天就去鄉里,我要去送禮,送份兒讓他們難以拒絕的大禮。我要給鄉政府捐蓋一棟新的辦公樓。」


  安書記立刻震驚了。


  「辦……辦公樓?那……那得多少錢?恐怕要幾十萬吧?廠子即使掏得起,可……可這值當嗎?」


  兆慶卻篤定的說,「值啊。肯定值。搞商業不但要會掙錢,也得會花錢才是。其實您不明白,這裡面好處多了。」


  「一是我送這個禮是公對公的,鄉長和書記絕對欣喜若狂,也敢接受。否則碰上個不收禮的清官大老爺怎麼辦?真要是公事公辦,咱老百姓不得急死?而且對所有人都有好處,大家都說咱們好,個別聲音也就不好冒頭了。」


  「二是蓋樓實際花多少是一回事,上報的預算又是另一回事。實際需要四十萬,我可以報六十萬。還得做出強努的勁頭來,這樣人情顯得可就大了。」


  「三是這棟一旦開始籌劃,至少到落成使用為止。鄉里絕對把咱們當至親了,別說您躲酒的事兒漏了,他們不能生氣。就連其他的村要給咱們上眼藥,他們也得幫咱們攔著。今後他們再有什麼好事,也得想著點咱們。這既是花錢買不管,圖個省心。也是咱們花錢投資了未來。」


  「最後還有一樁,我要借著給鄉里修樓搞點建築材料,弄回來好給村裡蓋一所學校。從此,我們村裡的孩子小學到高中學費由村裡承擔,成績優秀的,年終也和成人一樣有分紅。您要明白,不管掙多少錢,沒有學校那就等於一無所有。」


  「而有了學校就不一樣了。我們的後代會變得有文化,有知識,也有可能有人考上大學出去當幹部。只要咱們村真能培養一個縣團級幹部,那比林書記管用。林書記畢竟會調走,會退休。可咱們村的人,無論在哪裡的崗位上,永遠都是咱們村的人,他就會為咱們說話。鄉里的幹部就有了忌憚,永遠也不敢過分為難我們。您說對不對?」


  兆慶描述的美好遠景,深深把安書記打動了。


  沒文化的人對知識尤為尊敬,他再無猶豫的拍板。


  「干吧,就照你想的干。還是你想的長遠,咱們不怕花錢,大不了再去貸款,只要咱們的孩子能有文化。就花吧。」


  就這樣,兆慶順利甩開了把步鑫生拖下泥潭的這些問題。


  之後,他還把這件事照例跟洪衍武在電話里討論了一番。


  和他料想的一樣,對他送給鄉政府大樓之舉,洪衍武不僅大加讚賞,而且還進一步把這個問題給說得更透徹了。


  「高啊,表哥,這事有眼光,幹得漂亮,我真沒想到你有這麼大的魄力。雖然成本高,但划算。因為這不是行賄個人,而是贖買整體,最是萬無一失的權利投資。」


  「行賄個人,雖然成本低,但是回報率也低,因為任何一個權力個人,都要受到各種因素的制約,能量是有限的。而且穩定性差,今天有權,明天或許就會失去權力。因此向個人行賄,屬於權力投資的短期行為,只能辦小事,獲小利。」


  「贖買整體,雖然成本高一些,但回報率也高,而且是一次性投資長期受益,辦大事,獲大利。一個掌權人是經常變動的,一個機構卻能為你制定政策。」


  「行賄確實有風險,你所請託的事越重要,行賄投資就越大,風險係數也隨之增高。贖買,因為有個公家的招牌,風險係數等於零。而且還能受表揚,收穫榮譽,名利雙收。」


  「行了,我也不誇你了。我就問你一句,你到底看上什麼了?這麼下本兒?」


  就這樣,受洪衍武的啟發,兆慶心裡一動,還真有了點想法,他就很實在的跟洪衍武說。


  「我原本還真沒啥想法,不過你這麼一提醒,我倒有了個念想。」


  「你知不知道最近海淀區蘇家坨有一個農民籌資的田野公園『稻香湖』對外開放了?報紙上剛登出的……」


  「是這樣,我們村不遠,有個前些年發現的一個銀狐洞和石花洞,據說裡面全是鐘乳石,專家還建議縣裡搞旅遊開發。你覺得我能不能摻和一下這件事?」


  「哪怕我們資本不夠,不能獨立開發。可我們玩石頭的水平不低啊。我覺得跟縣裡、鄉里說一下,把旅遊商品開發這一塊接過來,應該不成問題。還有飲食服務……」


  話說到這裡,就聽到了電話里洪衍武的附和。


  「哎喲,石花洞啊!那太行了!我真是羨慕你們村的好風水。你想的絕對對路。我這麼跟你說吧,這事要能辦成,別說鄉里那棟樓了,你就是再捐給縣裡一棟價值百萬的樓。你和安書記也賺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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