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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8章 武吃

  和公家一樣,洪家自己的買賣也是紅紅火火。


  甚至從某種角度來說,還更加有聲有色啊。


  像洪祿承辦的「大酒缸」吧,因為開業時間尚短,到春節前才不過四個月。


  店裡夥計們大多為了省路費,都沒有回家過年。


  所以洪家的「大酒缸」連三十算上,實際上年前到年後也就歇了四天。


  可就這麼幾天,楞是把酒客們給憋壞了,好多人就盼著能早點開門營業呢。


  初二初三的時候,老有人過來轉悠,打聽。


  為什麼?

  一是嘴吃刁了,「洪記」的酒菜兒好啊。


  那是精心製作,樣樣幾乎都有門道的。


  比如乾果炒貨類吧,幾乎全是出自「崩豆丁」的手藝。


  為了掙點外快,老丁可是把過去的手藝全給撿起來了。


  他的蘭花豆,椒鹽雜拌兒,炒花生,不但又香又脆,佐料也有獨特的秘方。


  都是讓人一吃就放不下手的零嘴兒。


  還有茶食糕點類呢。


  玫瑰棗兒、花生蘸、酥糖,外加爛肉面那又都是李福拿手的。


  想想看,「衍美樓」的特色茶食,過去那是什麼人吃的?


  能在這兒嘗著,那真得說是附近居民的福氣。


  至於涼拌冷葷,蔥炮羊肉,那又是受「張大勺」指點過的,就更得說是造化了。


  光靠花椒糖水來提香這一樣簡單的訣竅,就能讓大多數酒客品過後豎大拇哥的了。


  再比如說這小酥魚吧。


  這看似普通,卻又需要點手藝的酒菜,真按「張大勺」的法子弄出來,簡直讓人念念不忘啊。


  敢情他的獨門法子是用砂鍋做。


  選寸許的小鯽瓜子,拾掇乾淨,放入砂鍋。


  然後蔥姜蒜、花椒大料、小茴香、白糖、醋、醬油、料酒等十幾味佐料下進去。


  先旺火半小時,再換微火煨,等快熟了才能放鹽。


  這樣做出來的小酥魚是真酥啊,連魚刺都不用挑,直接入口,味道鮮美至極。


  所以節前,光這道小菜兒,就有不少人為了充斥年菜內容,特意來訂的。


  可惜沒這麼多原材料,洪老爺子也沒辦法,至少推了得有二十幾位呢。


  二來呢,除了酒菜味兒好,洪家的酒也好啊。


  別看和別的地兒一樣,都是牛欄山和大北窯倆酒廠拉來的散酒。


  可「洪記」不兌水,存在大缸里,讓這酒自然這麼窖著。


  酒的味兒就正,就夠勁。


  再加上酒提子打酒,酒嗉子、粗瓷杯盛酒,火爐上熱酒的開水老這麼咕嘟著。


  這些傢伙什,連酒香、水汽、霧氣,就能無形中把酒的滋味提上一個檔次。


  真的是還未喝酒呢,人已微醺。


  三呢,酒館不但酒厚,人情更厚啊。


  洪祿承這個掌柜的既風趣又懂經營。


  通過抽喜簽和設「武酒台」的辦法。


  不但促進了消費,增加了娛樂性,還把老酒客們都捏鼓成了志同道合的酒友。


  於是大伙兒來這兒連喝帶聊,天南海北什麼社會新聞都能交流。


  哪怕真要碰上有哪桌兒年輕人喝多了「鬧酒炸」。


  酒客們都能自覺聯合一氣,規勸、開導,把矛盾化解,場面壓下來的。


  在這兒就不大可能出現喝多了鬧事的。


  而且誰都難免有個忘性。


  常來的回頭客,真要出門忘了帶錢,也不至於白跑一趟,只要跟柜上說句「先掛著」。


  該喝喝,該聊聊,喝完吃完您就走您的,回頭再來結賬即可。


  那不用說,像這樣熱熱鬧鬧、和和氣氣的氛圍,可遠不是家裡的飯桌上枯坐喝冷酒能比的。


  所以這一切都是這「大酒缸」勾人的地方,比「西式酒吧」更有意思。


  別說附近好幾天街的老爺們喝酒就認這兒,哪怕人滿了,硬擠、站著,也要在這兒喝。


  甚至口口相授下,這「大酒缸」的名聲都傳到南橫街、南櫻桃園、黑窯廠和虎坊橋去了。


  不乏有人從遠處專程前來見識、領略的。


  這麼一來,別看開張這麼短的時間,又是小本買賣。


  可年前已經演變成天天中午,晚上,外頭得排隊的情景了。


  「大酒缸」外頭也不止是「烤白薯」了,又招來了一個賣「芸豆餅」和「爛蠶豆」的。


  另外老爺子年前一盤賬呢,居然也掙了六千多塊了。


  這才叫「酒香不怕巷子深」啊。


  為此,每個夥計額外都給了一百塊紅包,李福五百。


  上上下下高高興興,這多有成就感!


  但這還不是老爺子全部的本事呢。


  有的時候都不是刻意為之,恨不得手指縫一漏,就是一個掙錢的法子。


  就比如說吧,春節公假最後一天。


  洪祿承、李福、洪衍武、陳力泉外帶小洪鈞,以及幾個夥計。


  一起動手把店鋪收拾好了,然後得一起吃一頓「開工飯」啊。


  洪祿承和李福一合計,說乾脆吃烤肉得了。


  快,解饞,省事兒。


  年輕人又都是大小夥子,吃這個正好。


  於是他們就發動年輕人們齊動手,在萬壽西宮的松林里撿松塔。


  同時又讓方丙生去買了五斤牛肉,然後和店裡存的羊肉一起片了,用「炮羊肉」的調料腌制。


  跟著還在後院兒里放了個鐵爐子。


  用木柴燒上旺火,架了個純鐵條的「土炙子」,說是要現烤現吃。


  最絕的,是大傢伙兒用的筷子可不是一般的玩意。


  居然是拆開了一個「箭竹」做的鍋拍,用拆下來的江葦桿兒當筷子用。


  這景兒別說其他人看得瞠目結舌。


  就是洪衍武這擼過串兒,吃過日式烤肉、韓式烤肉、BBQ,自以為見多識廣的主兒,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啊。


  誰都不知道這是什麼吃法兒,又該怎麼吃啊。


  結果他們這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一下就給洪祿承和李福逗樂了。


  幸好,有老爺子一聲,「老李,給他們講講。」


  李福便又給大傢伙兒上了一課,真是讓在場的年輕人都長了見識。


  敢情這種燒烤的吃法啊,才是最地道的京城吃法。


  按李福的話說,吃烤肉,原本是源於塞外獵人一種野食,最是簡便不過。


  恨不得有個鐵叉子就能得吃,但必須得先有個寬敞的地方。


  想想看,一個大劈柴火,老高的火苗兒,挺大的煙,這就不是在屋裡吃的東西。


  所以從沒聽說在有誰在自個兒屋裡,關上門吃烤肉的。


  真要是那樣,那光煙熏火燎就能把人給熏成煤黑臉兒,屋裡的頂棚也得黑了,就沒法待了。


  所以像過去舊京的「烤肉三傑」——烤肉季、烤肉宛、烤肉王,那都是在院子里吃的。


  無非是要個燒松柴的爐子,上面架著「鐵炙子」而已。


  可還別看這種吃法糙,鐵炙子黑不溜秋的,看哪沒哪兒。


  天兒一涼吧,外面還冷颼颼,凍得人直打逮逮。


  但這麼吃烤肉,卻最有漫天野地狩獵燒烤的原滋原味,有意思得很。


  還千萬別怕冷,只是看著冷而已。


  這爐子底下燒著挺旺的火,火苗子,順著「炙子」的孔兒,躥出老高,還帶著滋滋拉拉的響聲。


  再冷的寒冬臘月,圍著這樣的火,這前面就先不冷了。


  而且這吃烤肉也有特殊的姿勢。


  看手裡這兩根筷子,又粗又長,兩根小通條似的,和火筷子差不多。


  連湖南的大筷子,都應退避三舍。


  再看爐子旁邊,都放著長板凳,這可不是讓人坐的,而是吃烤肉放腳的地方。


  為什麼呀?


  是因為吃烤肉的正確姿勢,其實是一隻腳站在地下,一隻腳放在板凳上。


  然後用手裡的「箭竹」筷子去夾鐵炙子上的肉。


  這叫圍著火爐,抬著腿吃。


  屁股不落坐,底下自然就不冷啊。


  如果能喝酒的,再一隻手端一小茶碗燒刀子。


  這要不給你吃得脖領的扣兒全解開,袖口兒卷得高高的,哪算怪了。


  等到真正酒足飯飽,一摘帽子,毛巾一擦大光頭,能順著腦袋往上冒白氣兒!

  也別嫌這模樣丑,不體面,難登大雅之堂。


  說白了,幹什麼,吆喝什麼。


  吃烤肉,本身就不是文明飲食,那就是糙老爺們的「武吃」。


  過去的獵人又有誰胸前戴著口布,文縐縐的去吃的?


  毫無疑問,就得是這個架子,不這樣,就像唱戲不夠板似的。


  過去京西香山寺改的香山飯店,往來皆為名流。


  他們最有名的「真正松木烤肉」,兩個大洋一位。


  多麼貴族化的價兒,可那又怎麼樣?誰吃也得這個樣兒。


  除了太太小姐們實在不方便,會有專人放入碟子呈送屋內以供享用。


  可那樣也就情趣盡失,沒的樂子了。


  至此,李福算是說完了。


  而大家跟著有樣學樣一照做,還真是覺得別有風味。


  首先,這些得用的傢伙什太符合人體工程學了。


  也只有踩著凳子,用這樣的大筷子夾著吃才方便。


  其次,用大筷子烤,大筷子吃,站在火旁邊烤,站在火旁邊兒吃。


  不但氣氛熱烈,豪邁,也真好吃啊。


  他們撿來的松塔,烤肉時也都燒進爐子里了。


  用這樣的火,憑的給烤肉添加了一股松油清香。


  吃肉的時候再配上大蒜瓣,糖蒜和黃瓜。


  除了夥計和小洪鈞,再人手一碗燒刀子,那叫一美。


  就連吃過烤肉季、烤肉宛的洪衍武也覺得這種吃法實在夠勁兒。


  心裡尋思著,都說果木烤鴨香,沒想到這松料用來烤肉也是一絕。


  結果怎麼樣呢?還不光他們吃美了,好多人也跟著看美了。


  想想吧,響晴薄日下蔚藍的天,好幾個人如此大快朵頤吃著燒烤。


  烤肉的香氣,飄散的酒氣,松塔的熏香,還有遠處為微風吹動的松林,構成了一副多麼絕妙的立體情景。


  無論是來看酒館開門沒有的酒客,或是在公園裡經過的路人,都被他們吸引了,也勾出了饞蟲。


  就這樣,居然當天就有好幾個人來問價錢。


  一聽老爺子說這就是按炮羊肉的錢算,馬上就有人要求等開張也要照他們這個樣兒吃上一頓的。


  如此一來,竟然讓「大酒缸」有了新的經營項目,而且一炮而紅。


  沒出一個月呢,每天拉晚兒,這後院兒也人滿為患了。


  天天有人特意要在外面烤肉喝酒的,至少也得開上四五個鐵炙子才好。


  當然了,都來吃,就不可能全用松塔了。


  劈柴木伺候就得了,否則時間長了,這一個公園的松樹不夠燒的。


  但這也無所謂,洪老爺子幾句話道出了真諦。


  「咱們這烤肉啊,其實按理說比不過烤肉季和烤肉宛,可實際上卻又勝在三處。」


  「一,有張師傅的指點,腌料勉強也是清真正宗,味道還不算太差。」


  「二呢,價錢便宜啊。這東西原本不值得什麼,就是個肉錢和柴火錢。可現在是大館子價錢貴,小館子又不懂。也就把咱們顯出來了。」


  「三是那些老字號都忘了本了,國營后把燒烤變成了呆坐在屋子裡傻吃的東西。失去了燒烤的原味兒。這是他們自我放棄了情趣。主動把市場推給咱們讓咱們賺錢。」


  確乎如此,別看就換了個形式。


  可「大酒缸」最貴的「炮羊肉」變得更好賣了,甚至還多了「牛肉」,和洪衍武建議的「五花肉」,兩個新項目。


  收入立竿見影暴漲一倍。


  不但從此買賣更遠近知名了。


  這錢,也賺的實在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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