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1章 齊聚一堂
如此當然不是事兒。
時間一長,水漣就受不了這樣的「剝削壓迫」了。
私下裡免不了經常跟姐姐、姐夫訴苦。
而水清和洪衍武除了替水漣抱屈得慌,同樣發愁水嬸不高興,這個春節恐怕誰都過不好。
這麼一尋思,兩口子估摸著水嬸兒的負面情緒里,除了惦記閨女,還有老太太嫌棄大年三十家裡冷清的緣故。
於是兩口子就合計著,不如今年帶著曉影在西院兒守歲,給家裡添點熱鬧勁。
哪知這事兒由水清試探著提出來,馬上遭到水庚生和水嬸斷然回絕,反倒還遭了一通數落。
敢情老兩口都是守舊的人,認為閨女出了門就得婆家過三十,否則與理不通。
說水家要真干出這樣的事兒了,今後就沒法見洪家親家面兒了。
絕對不許閨女跟洪家開這個口。
於是水清和洪衍武全沒了轍。
眼瞅年關臨近,倆人各自又忙,實再難以商量出個主意。
這樣,最終還是得靠洪衍武去跟足智多謀的媽討主意。
不得不說,他這麼做算對了。
王蘊琳作為大家族裡出來的姑奶奶,在持家上最大的優勢就是善於處理交際事務。
在周全親戚朋友的關係上,在體諒人難處的細處上,恐怕洪家所有跑外場的男人都難以企及。
經過思量,老太太很快給出了個一舉數得的主意。
她是這麼跟洪衍武說的。
「今年別說水家清冷,就是壽家也一樣。壽諍過年也是不回來了,他把假期都備著林素生產用呢。對了,還有你的師傅……」
「這些人可都是與洪家關係不錯的親戚朋友啊。替他們想想,是都夠心酸的。無論從哪個角度,咱們理應儘力點什麼。」
「依著我看哪,今年過年,倒不咱們這幾家子人聚在一起親近親近的好。由咱們來做東,就在石頭小樓擺年夜飯。怎麼樣?」
「你看,人多事雜不怕,今年咱們有新來的仨姑娘幫著干呢。何況小樓挨著院子,萬一誰累了都有地兒休息。」
「別看大家老見面,可難得全碰在一起。一年也就輕鬆這幾天,要是能湊在一起吃吃喝喝,打打牌聊聊天,這又有什麼不好的呢?」
「雖然年三十按老理兒要在本家守歲,可如今過年已經沒了祭祖之環節,沒必要非要墨守成規。所存的關隘,也就唯有面子問題。」
「你只要把如今各家的情況跟你岳父母和張師傅細細說清楚,再告訴他們石頭小樓也不是洪家本家。咱們不過是想借這麼個地方,方便大夥聚會罷了。」
「我想他們會明白咱們的誠意的,興許就能給這個面子。」
還真得說,王蘊琳想這事兒確實到位。
洪衍武按照媽說的去分頭勸說,雖費了不少唇舌,但大體上思想工作進行得很順利。
水家老兩口和「張大勺」很能體諒洪家這一番心意,礙於情面都答應了。
於是這一年可了不得了。
洪家、水家、壽家和張大勺這四家人,別開生面的要守在一起過一個集體春節。
甚至就連洪衍亢也要留在這邊過年。
他跟香港的家裡打了招呼,說大陸事務緊要,初五方能歸家。
如此自不用說,既然這麼多人要在一起過節。
那作為主辦方,洪家是必然要好好下一番功夫籌備的。
布置主要是女眷們操持的。
首先,為了便於大家看春晚,洪衍文兩口子把樓上的兩台彩電全搬下來了。
整個一摟是三台「二十一遙」同時播放,連餐廳帶客廳,全都能看節目。
其次,三角鋼琴則推到了角落裡。
原有位置按王蘊琳的意思支上了兩個牌桌,想打麻將和撲克隨時上手的事兒。
至於原先的棋牌室里,卻擺上了洪衍武替「北極熊日夜食品店」採購的兩台新街機。
這是給孩子們樂的,正因為聲音吵,關上門也就不礙事了。
雖說是有點以權謀私。
可先讓洪家的孩子玩上幾天,節后再送到商家也沒人能說出什麼來。
洪衍武早想好了借口,美其名曰——試用!
最後,那就是增添節日氣氛的布置了。
許崇婭不但和林素一起,帶著「三英」拿紅紙剪出了窗花。
還使人於客廳的燈上拉了彩。
洪衍文又買了幾盆好水仙,擺上了「民促會」送的「佛手」和「廣柑」。
弄得家裡紅綠橙黃,不但悅目,也清香四溢。
但要說壓軸的觀賞物還得看王蘊琳的。
老太太專門指派洪衍武去了娘家的半畝園的花園子。
從繁華滿樹的臘梅上折取了兩大枝子,弄回來插在了客廳的大膽瓶里。
那玩意高達四尺,枝子好看,花蕾又多,實在蔚為壯觀。
尤其與如今隆冬風厲,百卉凋零的外景形成了對比,就更能讓人眼朝目明,心情愉悅。
如此下來,再加上洪衍亢和洪衍武、陳力泉弄來的進口食品,北極熊的零食,高級茶葉。
以及從龍口村捎回來的各色野味。
濱城「大將」給郵寄來的海參、鮑魚、扇貝、大蝦。
這個年三十,但從物質上和場面上來講,洪家的石頭小樓里要說不是京城頭一份,恐怕也真是差不了多少了。
所以1986年2月8號這晚啊,洪家的石頭小樓里這叫一個熱鬧。
四家人共聚一堂,吃吃喝喝,打著牌,聊著天,好不快樂。
孩子們也興高采烈一會兒這兒跑,一會兒那兒笑的,徹底放羊了。
就連三個還在忙和的姑娘,心裡也沒有不痛快的。
反正她們手裡沒錢是註定無法回家的,今年早有心理準備,不做此想。
偏偏洪家又對她們相當不錯。
除了年菜里專門為她們準備幾道家鄉菜,請她們同桌吃飯。
還提前給每人發了二十塊錢的紅包和一份日本進口化妝品。
甚至晚上七點約上門的攝影師來拍合影,照片里都有她們的位置。
於情於理都到位了,真沒有什麼可挑剔的地方。
這裡雖然沒家裡自在隨便,可又是一種常人難得體驗的生活滋味,挺長見識。
不得不說,跟這樣的人家裡做工,同樣是福氣。
而要說整個小樓里唯一狀態和年節不相匹配的。
恐怕就是洪衍亢和洪衍武這對堂兄弟了。
這哥兒倆在地下室里本來是和洪衍文、泉子一起打桌球的。
但慢慢的,倆人就都坐在一邊聊起正事來了,而且還不乏爭論。
不為別的,主要是洪衍武這小子又琢磨出了個新主意。
打算過了春節,讓洪衍亢從香港聘廚師,然後用東京銀座已經買下的商鋪開一家「高檔中餐廳」。
他的出發點是,島國馬上就要因股市和樓市的行情驟起,進入泡沫時代了。
鬼子最不把錢當錢的年代要來了。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不如借這機會,把刀磨快了,去那兒好好給鬼子們放放血。
應該說,對洪衍武看到的商機,洪衍亢是頗為贊同的。
因為就他耳濡目染和身在東京的體會,哪裡確實已經有了奢靡風氣的苗頭。
年輕人對好吃好玩無法抗拒,歲數大的人越來越喜歡奢侈品。
每一個節日都成了狂歡的好時機。
這種整體社會的消費狂熱具備持續條件。
但洪衍亢反對的是洪衍武的經營手法。
他認為日本人相當挑剔,而且最重食品安全,應該是誠信經營才是長遠之計。
用服務質量和菜品質量獲得良好的口碑,培育好回頭客,才能立足生存。
可洪衍武的主意呢,一聽就是怎麼省錢,急功近利,追求利潤最大化的法子。
為此,洪衍亢苦口婆心的要弟弟不能走歪門邪道,不能砸洪家的牌子。
卻沒想到他說得唇乾舌燥,全白費。
洪衍武仍舊堅持己見。
「大哥,有一件事您恐怕搞錯了。我呀,壓根就沒想過用咱們洪家的名義。本身就沒打算長干。」
這洪衍亢如何不驚啊。
「啊?你……你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啊?」
卻沒想到洪衍武還樂了,說出了另一番道理。
「大哥,物極必反,盛極必衰。鬼子性情就是慾壑難填,他們是不懂適可而止的。所以股市和樓市的行情一倒,他們必將因自己的貪婪遭遇極大的重創。」
「這麼一個小屁國,經濟發展嚴重偏科,是很難緩過來了。他們的好日子既然沒幾年了,我犯得上在哪兒樹牌子嗎?到時候他們根本吃不起,我培養市場好幾年,不瞎耽誤工夫嗎?」
「更何況他們可是鬼子啊,佔了咱老家八年,幹了多少齷齪事?別說騙他們我不虧心。到時候我還要落井下石,發他們的國難財呢。」
「您別心裡過意不去。有句話不是說嗎,以德報怨,那何以報德啊?咱們是好人,可也得看好心沖哪兒使。我不騙自己人,可騙鬼子,沒心理障礙。」
「再不行呀,您就去京城飯店裡看看日餐黑咱們什麼價。看了您心裡就坦然了。一個破米飯卷點生魚片,能賣你對兒蝦的價。還有現在大街上冒出來的美國加州牛肉麵?那是真的?加州哪兒他媽有牛肉麵啊,可愣是給咱蘭州干趴下了。」
「所以我算想明白了,這就是貿易戰。我是被迫反擊,得為國爭光。」
「回頭您趕緊去香港聘廚師團隊,手藝差不多就行,但一定餐廳得豪華,氣派。」
「咱掙錢呢就靠兩樣。一是往大了吹。拿歷史上根本就不存在的「滿漢全席」當噱頭,好引人上鉤。」
「回頭我再找人翻造兩塊大內行走的御廚牌子,就擺在店裡。日本人看了能樂出屁來。保准上趕著掏錢。」
「二呢是想辦法降低成本。雖然這餐廳得主推山珍海味的菜色,但實際上沒必要給他們吃好東西。熊掌滿可以用駝掌代替的,魚翅也能拿粉絲和魚膠熬制。」
「不是我吹,說是假的,掙錢得憑手藝。手藝到了,世上沒幾個人,吃得出來。就沖這變味的手法,小鬼子掏錢就不冤。」
「哎,別不信,今晚我師父就有一道『白扒仿翅』。別看你沒少吃魚翅,你也吃不來。要不咱倆打個賭,十萬港紙怎麼樣?」
聽著洪衍武嘴裡滔滔不絕,洪衍亢一句話也說不出,徹底被繞暈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