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 他不介意
人性真的很複雜。
雖然站在和周蘊一致的立場上,蘇喬一直對周嵐沒什麽好印象。
此刻也不由得因為他下意識的這個動作而覺得心中動容。
她眼中帶著笑意,隔著衣袖握住周嵐的手腕,將他的手拿了下來。
“總歸,皇兄能選擇我,是叫我十分開心的。”
蘇喬歎息了一聲,“我今日來,能得皇兄這一句話也滿意了。”
蘇喬囑咐他,“接下來的日子,上京不會太平,皇兄想要塵埃落定之後再出來也可,想要現在就出來也無妨。”
周嵐一聽她這個話,額角狠狠以跳,連忙道,
“不必,塵埃落定後我再出現就好。”
周嵐的選擇,蘇喬有些意外。
“皇兄被嚇到了?”
竟是連麵對的勇氣都沒有了?
周嵐沒有吭聲。
他倒也不是沒有了勇氣,而是對自己的能力有了更加清晰的認知。
在失態越發明朗化,窗戶紙輕輕以觸就會破的當下。
諸位皇子之間的鬥爭也是最為激烈的時候。
再不是那個庶出一同對抗嫡出的時候了。
此刻,倒也還是存在著庶出和嫡出之間的矛盾。
可隨著這矛盾日益地激惹,被她所掩藏的其他矛盾也無可避免地露出了身影來。
周嵐想要遮住自己雙眼也不可能了。
他的確是在決定退之後就決心不牽扯進這些事情中去。
這是他在明哲保身。
本質上來說,周嵐的做法和上京中的某些時間權貴們是相同的。
蘇喬心下忽地一動,看向周嵐,
“皇兄,我還有一事要與你說。”
周嵐頓時正襟危坐。
“你該知道我要做的事與侯爺的態度是相左的。”
蘇喬並不忌憚在周嵐的麵前擺出平西侯的態度來。
“侯爺想要扶持上位的人從來都是皇兄你。”
如此直白的話。
忽一陣穿堂風過,卷起兩人的寬袖,四下寂靜的廳堂裏,僅有正中間的獸首香爐中青煙嫋娜。
周嵐凝向蘇喬的眼睛,“知道。”
他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周嵐也不能再避著,況且他方才其實一直想問。
“平西侯,你會如何對待他?”
“收攏三老的權利,這不僅僅是父皇想要做的事,也是我想做的事。”
周嵐從蘇喬的臉上看到了勢在必得。
他是平西侯的外甥,但與此同時他也是皇子。
三老危朝堂久矣,他雖是既得利益者,但同時閑暇時他也曾想過三老的問題。
如果他是景帝,或者,如果以後他真的能問鼎,他將如何對待扶自己上位的舅舅?
難道是做一個傀儡皇帝?
就像是他的父皇這樣的,大半生都困囿在和重臣老臣之間權利的交鋒之中?
周嵐覺得,那絕不是他想要追求的。
難道是狠心將刀刃刺向扶自己上位的家族?
周嵐不清楚,站在皇帝的立場上,他會不會做出這個決定。
但他想,如果他是,也許他真的會……
但此刻,他在看清楚之後,不想那個位置了之後,卻又有了一些別的想法。
周嵐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平西侯一身戎馬,兩個兒子皆血灑大周疆土,青年接連失去兩個兒子,繼而老年再喪子……”
周嵐特意提起這個的意思蘇喬也明白。
“三老雖的確是為禍朝野,卻也曾是大周脊梁……”
這話說著,蘇喬自己都覺得很矛盾。
曾是大周脊梁的人,後來也做了大周流著膿的瘡疤。
他們曾為這個國家夙興夜寐是真,他們搜刮民脂民膏,把持朝政,縱容著手下的人貪腐也是真。
蘇喬垂下眼睫,岔開餓了話題,“皇兄此刻還有旁的選擇。”
周嵐歎息一聲,沒接著蘇喬的話說,而是詢問道,“是否允侯爺告老還鄉?”
“這就要看侯爺自己的選擇了,侯爺若是執迷,真的做了什麽,便是當著朝堂上泱泱臣子,又該如何赦免?”
蘇喬的暗示很明顯了。
周嵐恍然,“我明白四弟想要說的意思了。”
“是,我既選擇了站在你這一處,總不好什麽都不做也什麽都不說。”
周嵐沉吟一聲,“我這便給你一副手書,約束我手下之人,有了這封手書,舅舅便如同斷了一臂。”
當然,周嵐朝蘇喬深深揖禮下去,“同時我也會修書一封交給舅舅,將我的態度說與舅舅聽。”
他該做的都做了,至於之後如何,就要全看蘇喬的了。
周嵐看向蘇喬,“剩餘的事,就要拜托四弟了,切切不可讓舅舅真走上那無法回頭的路上去。”
周嵐寫了兩封手書,並著他隨身攜帶的玉佩,一起交給了蘇喬。
蘇喬裝好東西,沉肅著麵容,“皇兄行事妥帖,既如此,弟弟便告退了。”
蘇喬從大皇子府離開,對上前來見禮的羽林衛領官道,
“看好了大皇子府,一隻蒼蠅也不能放進去,同時一隻蒼蠅也不能放出來。”
蘇喬音色轉厲,看向這位領官,“倘若有一點差池,提頭來見。”
她這兩天因掌管著詔獄司,沉低下聲音的時候總是會染上一股子辛烈的氣質。
一番話說出口,撞上人的麵門來,隻覺是凜風刺骨當頭,竟駭得人說不出話來。
領官雖是經曆過大場麵的人,也不由為這氣質所心折。
對她的吩咐,不敢有絲毫地怠慢。
說罷,蘇喬走下台階,抬頭一看,便在角落裏見到兩個自平西侯府來的人。
也不知這番話他們是聽到了還是沒有聽到。
不過……
聽到了又如何呢?
蘇喬此刻已不害怕他們聽到了。
平西侯決意要和他翻臉,那兩人就翻臉吧。
蘇喬視線在那兩人的身上盤桓了一陣,慢慢收回來,上了馬車。
她吩咐車夫,“去平西侯府。”
平西侯府的兩人見著馬車的方向乃是向著平西侯府去的,登時瞪圓了眼睛,心下暗道不妙。
連忙翻身上馬抄近路回侯府。
兩人才將這件事稟告到平西侯的身前,管家就帶著蘇喬來訪的消息匆匆過來了。
平西侯正在氣頭上,聞言,冷笑一聲,
“竟然真的敢上門來,讓他進來,本侯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是想做什麽!”
話音隨著凜寒的氣勢一同飛出去,碰上的人無不心下戰戰兢兢。
在同一天裏,前後不過兩個時辰地再一次踏入平西侯府的門。
這是蘇喬從前從未有過的經曆。
這一次兩人的見麵,比起第一次來,氛圍就要劍拔弩張了許多。
掀開了表麵那層被維持著的體麵之後,內裏剩下的隻有猙獰和恨意。
“四殿下好手段,竟能驅使羽林衛了!”
一開口便是毫不留情麵的冷意。
更何況,兩人之間本就沒有什麽情麵。
完全是由利益的紐帶連接起來的,岌岌可危的關係罷了。
蘇喬徑直走過去坐下,對花廳外垂立著恍若鵪鶉一般的侍從招手道,
“呆站著做什麽?客人上門還不快上茶水?莫要辱了平西侯府的臉麵啊。”
侍從縮著身子不敢動,平西侯氣得笑出了聲,
“怎麽,接連跑兩家府邸就沒讓你喝茶水喝飽?”
蘇喬看著桌麵上的那茶杯,指尖輕輕地扣在上麵,發出清脆的聲音,
“正是因為接連跑了兩家府邸,說了許多的話,所以我才渴得難受啊,侯爺不會這般吝嗇吧?”
平西侯眯著眼睛看眼前張揚著笑意的少年人,話語從齒縫裏擠出來,“你和大皇子說了什麽?”
蘇喬並不懼怕和平西侯對上視線,哪怕是此刻對方視線迫人。
她笑嘻嘻地道,“我還能如何?”
她反問一聲,顯得神情無辜,說出來的話卻像是在剜人的骨頭。
“侯爺心中已經有了要支持的人選,那我就隻能從侯爺想支持的人身上動手了。
侯爺選擇了大皇兄,但大皇兄卻並不想被侯爺選擇,侯爺待如何?”
你該如何呢?
蘇喬饒有興致地看著平西侯。
看著眼前的少年人,平西侯不知為何,總會將眼前的人和蘇喬聯係在一起。
在氣人這件事上,兩人出奇的一致!
這想法也隻在平西侯的腦海中閃過一瞬,他並未再理會。
“別以為本侯不知曉,是你用卑鄙的手段截斷了本侯和皇子府之間的聯係,大皇子的想法如何還輪不到你在此胡言亂語!”
蘇喬歎息著搖頭,一副對方乃是冥頑不靈的模樣。
她從懷中拿出周嵐的手書,
“侯爺自看吧,不管你相信還是不相信,”蘇喬的臉冷下來,
“周嵐往後都不會和你站在一處了。”
這封手書是周嵐寫給平西侯的,至於周嵐寫給自己手下的那一封,蘇喬早就讓周二並玉佩一塊帶著去宣令了。
蘇喬的手舉著手書,平西侯卻沒有動彈。
他質疑的目光落在蘇喬手中的信封上,遲遲沒有動作。
不相信?
蘇喬好心地將手書攤開來。
這封信乃是他看著周嵐所寫,來的路上也已經反反複複地看了許多遍。
這確確實實就隻是一封普通的陳情手書罷了。
隨著信紙展開,周嵐熟悉的字躍然於目。
平西侯坐得距離蘇喬不是很遠,再加上蘇喬是特意將這信紙舉得近了給他看的。
是以,那上麵的內容他是能看見的。
見到字體的一刹那,平西侯神情一驚。
繼而便怒。
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內容。
周嵐竟然真的……
看看上麵寫的都是什麽荒唐的話!
“瑾弟才智卓絕,是陛下嫡子,更是天命所歸之人,身擁帝王之象,是太子的不二之選,嵐自知資質愚鈍,在見了瑾弟之後越發自懺形穢,更覺自身粗陋了……”
平西侯被周嵐的文字氣得說不出話來。
胸中氣息不平,他吃人一般的眼神如弓弩一般射向蘇喬!
“你到底是對大皇子做了什麽!”
想起來最近這段時間,對方不僅僅是和自己走得近,和周嵐走得也很近。
平西侯心中就生出了無盡的惱怒。
周瑾到底是對周嵐做了什麽才迫使周嵐寫下這樣的內容,竟然選擇了要擁護於他?
這當真是!
滑天下之大稽!
手書蘇喬已經帶到了,那她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此刻,並不想坐在這裏聽平西侯對她進行責難。
不過,平西侯的茶水沒有喝上,蘇喬到底是有些遺憾的。
她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對平西侯道,
“侯爺,具體我不便告知,過程如何並不重要,侯爺隻要知道結果就好。”
她從位置上起身,“侯爺,手書既已經加送到,詔獄司事務繁忙,我就告辭了。”
說完,蘇喬垂著手,轉身朝門外走去。
她才走了三步,身後忽一道勁風傳來,蘇喬微微側身,讓過了那飛旋著而來的茶盞。
茶盞徑直飛過去,撞在承重柱上,撞出了個淺淺的凹槽,而後四分五裂。
茶盞碎片四散飛開,其中一片擦著蘇喬的臉飛來,叫蘇喬一伸手就給撈住了。
蘇喬回頭看去,平西侯已經起身,右手垂在身側,微微顫抖。
她捏著手中的碎片,拿在眼前細看著,鋒利的邊緣泛著厲芒。
“侯爺這是何意?”
蘇喬鬆手,碎片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而後,她伸手摸向後腰,寸寸清輝由她身後顯現,露出原本鋒銳的芒來。
劍出鞘的聲音響在安靜的花廳中,格外地明顯。
事態一觸即發。
平西侯眯著眼睛,自覺自己的權威在此刻受到了挑釁。
周瑾小兒是如何敢在他眼前拔劍的哪!
一個黃口小兒,竟如此地不知天高地厚!
平西侯自忖自己戰功赫赫,世間少有匹敵。
就連周蘊,雖仗著年輕力盛,強壓他一頭!
但耐不住對方乃是個命短的。
因而,就這一點來看,便是矮了他一頭!
而在大周,他也的確是除周蘊之外,便沒有可匹敵的人!
周瑾以為他是誰?
周蘊第二嗎?
周蘊此人,百年來出一個便也罷了,怎可能再出第二個?
平西侯既覺得眼前的人不知好歹,又因情緒雜糅在一起暴動起來而心生殺意。
嫡子又如何?
平西侯惡從膽邊生,他不介意這場大戲從殺了周瑾開始。
平西侯手風淩厲,手中掄著兩把雙刀攻向蘇喬。
風聲跟隨著雙刀而來,徑直朝著蘇喬的麵門,將她垂落的青絲都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