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閃婚

  司明海帶著我,來到墓園。下了飛機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來看他的母親。祭上一大捧將開未開的向日葵,司明海蹲下身,拿著絲絹擦拭墓碑上的相片。薄薄的塵埃拂去,顏容秀麗的婦人更加清晰,她微微笑著,溫暖和煦如盛夏晨起時剛展露的陽光,暖意洋洋灑滿全身,讓人愜意又舒服。


  我站在司明海身後一步遠,看著他仔細認真的清理墓碑,每一個動作都無比用心,此時雖然無言,但可以感受到司明海內心,應該有許多話跟他母親說吧。


  我默默鞠了個躬,仔細打量起墓園的環境。司明海母親的墓碑居於風水最佳之位,墓穴周圍的青草帶青翠欲滴,陽光柔和的照耀著墓碑,泛起一層金邊。即使占了個好位置,墓碑修建的並不奢華,但是細節處處體現出修墓人的用心良苦。難得冷清蕭索的墓園隻因這一處的存在,竟沉靜的讓人感到親切放鬆。想來主張修墓的人應該十分了解司明海母親的為人,才會在這種一般會被忽略掉的問題上,煞費苦心營造樸華無偽的單純意境。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愛到濃時,反而會淡的如一杯白開水。好比思念一個人,明知不能再見,隻能深埋在心底,任由飄遠的心隨著亡人離去,投影在活生生的現世裏,活著的人就變成了淡然模樣。所以一切也變得無欲無求,連修建最能記憶亡人的墓地,也自然流露出淡淡的平靜。可能知道她無人可替代,所以才能安然的看待她去往另一個世界。因為心裏已經把對她的愛,研磨成永恒。幻化成細水長流裏一點一滴的回憶,陪伴著彼此,模糊了人間與天堂的距離。


  “筱羽,”司明海柔聲喊我,他的手伸過來,白玉羊脂般散發著瑩瑩光芒。“過來這邊。”收回岔開的思緒,我把手放進他手心裏,順著他的牽引力,緊挨著他半蹲半跪在他身旁。司明海緊握著我的手,情深款款的望著我,堅定地向他母親說:“媽媽,她是筱羽,希筱羽。我的女朋友,今天我帶著她來,讓您看看兒子的心上人。筱羽,跟媽媽問好。”


  暖暖的熱流滾過心田,忽然有一種歸屬感包圍住我。我,被邀請進入他的國度,分享那些不共外人知的私密。露出笑容淺淺應道:“伯母,您好,我叫希筱羽,能來看望您,我十分高興。”


  司明海繼續說:“媽,她看起來笨笨的,是吧?其實,不止看起來而已,她本身真的很笨。”接住我作勢揮向他的手,一並握在他手心裏。無視我蹙起的眉,嘟起的嘴,和妄圖抽出的手。他止住笑容,執起我的手說:“噓…媽媽看著呢,”見我噤聲收住動作,司明海滿意的點點頭。心想以後可以常抬老媽出來,壓製張起小爪子的小媳婦。他安撫地說了聲:“乖。爭取給媽留個好印象。”說完自己又先忍不住,笑了起來。連眼眸裏躍動的光點,也帶著難得一見的調皮。


  明明是調侃,我卻當真在聽,捫心自問,或許乖巧小媳婦,我也可勝任。


  司明海認真說:“媽媽,從你離開以後,我一直孤獨的生活,以為這一輩子,我會收著感情冷漠的和任何人都保持距離。在我失意選擇逃避生活,絕望逃離的時候,我遇到了撥動我心弦的這個女孩。不曉得為什麽,她就是有牽引我注意力的魔力,可能老天覺得讓您離開,我的生活太過陰霾,才會安排她溫暖我漸冷的心。也許筱羽的笑容閃耀了我的眼睛,她像個發光體讓我無法忽視。其實她跟您有一點很像--柔軟的心地和親切的友善。媽,我的生活裏不再是烏雲密布,壓抑又沉悶了。因為我的陽光,我找到了。而她,在兜兜轉轉後,選擇賜予我照顧她的榮幸。媽媽,您要一直看著我們,我保證我會努力,讓筱羽和我自己,獲得幸福。您在天堂也會安慰吧?我愛你,媽媽。”他誠摯的說道。握著我的手又緊了些,轉過臉看著我,表情真誠期待的問:“你願意相信我嗎?”

  “我願意。”對上他的星眸,我柔聲說,沒有任何猶豫不決,在這一刻,我知道所謂‘托付’的真實含義。“我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你的所有,我都無條件接受,並且信任。此生餘年,我會記得拉著你手,有你在身旁,就算失去一切,我都不在乎。”


  當一個男人願意帶你去見他最親的親人,真誠坦率的表達他愛你的感覺。那代表他想珍重你,並且把你納入他的生活甚至生命。


  司明海這個人對我的意義,從心上難以言說的傷口,喂以‘愛’這味藥,愈合結痂,奇跡般轉換成心馳神往的美景,獨獨屬於我一個人的風景。


  但是,跳過求婚宣誓,結婚直接登記算ok,會不會太快了呢?


  希筱羽從小的夢想,親手設計結婚禮服,狗血的情節幻想是,纖細的手腕滑過準未婚夫挺拔頎長的朗健身材,執筆記下那勾人的,標準身材三圍的華麗小數據。量體裁衣,貼身製作,充滿無限溫情,多麽大愛的互動情節。打著純愛的名義,勞苦功高的對自己的男人隨意揩油,光想就令人激動不已。


  對上司明海這隻沒情趣到極點的呆鵝,我知道我的這點念想得無條件打上幾折。他才不會配合我,乖乖就範被我揩油吃豆腐。可是令我萬萬想不到的是,他能刹那間顛乾倒坤,不動聲色的抹殺掉我曾在心中反複醞釀過無數次的,飽含愛意的婚前互動。


  天空突然放晴,陽光耀眼,套在我無名指上的鑽戒,折射出斑斕七彩的光色,似要跟陽光拚出個勝負。我被這奪目的光暈晃花了眼睛,連帶大腦一起空白。剛剛發生什麽事情,怎麽連貫不起來了,難道一眨眼功夫我就失憶了?鬼使神差的,我想要把戒指從手指上取下來,腦海裏一直有個聲音在不停說著,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這是幻覺。


  忽然一米遠處,一個低沉的男音,悶悶的傳進我耳朵裏:“希筱羽,你在幹什麽?!”


  殺氣!


  我後背一陣寒意,抬頭一看,司明海眯著雙眼,餘光冰冷的斜睇著我,一臉惱怒不悅。也是,剛登記完,一轉眼,瞧見妻子滿頭大汗吭哧往下摘戒指,是男的估計都暴怒。我頭皮發緊,本能的咧開嘴角,諂媚的衝著黑臉的某人訕笑。

  “鑽戒好大一顆,我戴著它手都抬不起來了,好酸啊。我還沒戴習慣,活動活動手指頭,血液流通一下。”


  司明海明顯不信,走到我跟前,狐疑地拉起我的手,看見我隱隱泛紅腫了的無名指,眉頭皺了下,輕聲開口道:“你動作就不能溫柔點?對自己下手這麽狠,明知道緊了還楞愣的往下拽,不怕連手指一塊揪下來嗎?”聲音還如以往,平靜的很,眉宇間的清冷淡淡籠罩,仿佛未曾改變,但責備的口吻中隱隱壓抑著心疼,還是泄露了他的真實情緒。


  我笑笑抽回手,敷衍著說:“誒呀,怎麽會呢,我又不是蓮藕人,哪能一拽就掉了。”


  “那也不行!”司明海堅決的說,“你現在屬於我,你受一點點傷都說明我對你沒盡到責任。你可以對自己馬馬虎虎,可是我不能。希筱羽,請你迅速進入司太太這一角色,凡事不要我行我素,不要忘了你有丈夫可以依靠。”


  一旦他叫我全名,即表示事情該進入尾聲,結果已明確,無須再議的階段。我十分配合的跳轉,岔開話題。


  “那你是否同屬於我?”


  “當然。”


  “哦。”


  “哦什麽,記住我說的話。”


  “恩。”


  注冊結婚後,我和司明海兩個人,要對彼此負責任,我們有義務為對方照顧好自己。我會因為你愛我,而更加疼愛我自己。婚姻,也許比愛情多了一份責任吧。


  司明海對著戒指凝神半晌,末了說:“鑽戒看起來好像是重了點,尤其戴在你柴禾棒兒細的手指上。如果真不舒服就摘了它,等我把你養的白白胖胖,不覺得它重時再戴。本以為你會開心的,店員還跟我拍胸脯保證沒有女人不愛鑽戒,說鑽石越大越好,看來也有例外。”


  聽完他的話,我除了尷尬的傻笑,實在找不到恰當的話接茬。鑽石自然是我所鍾愛的,不衝其他,單那份晶瑩剔透,應該是最接近夜空星辰了。當男人把鑽戒戴在女人手上,好像是為她摘下了一顆星,象征著連最不可能的事男人都為女人做了,愛深至此,世上怕沒有任何人和事,能將他們拆散。


  其實,我不是不喜歡鑽石,更不是因為承受不住它的重,真實原因是我還沒打算就這麽糊裏糊塗嫁人。而且對於已婚的身份,我仍然抗拒。試想司明海聽到我的真心話,他會不會直接把我丟進海裏喂食人魚?

  結婚,真有這麽容易嗎?我拚命回想,依稀記得我在紙上寫了點東西,那個嘰裏呱啦一堆外文的念經老頭,喔!他難道是傳說中的神父?主持神聖婚禮的人?為什麽回想起他,竟沒有一點莊嚴肅穆,反倒顯得特別搞笑呢??沒有繁雜的婚前健康檢查,雙方的身份不用層層盤查,國內法定結婚年紀在國外並不作數,人家有本國的法定年齡。好像做了場短暫的夢,一眨眼我就跨進了婚姻的大門,不得不感歎,美國政府未免太有效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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