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奈何橋上等三年
我開開心心地騎了一天車,回到青年旅社,衝涼房裏居然沒人。我痛痛快快地衝了一個涼,衝涼的時候,我莫名地想著,也許他,那個讓我叫他“蟈蟈”的男人,就在某個地方看著我。
??衝涼時,如果被人偷窺,應該感到害怕或憤怒吧?可我一想到如果盯著我的人是“蟈蟈”,我不害怕也不憤怒,竟然臉紅了。
??衝完涼,我換好衣服,又去照鏡子。我就是喜歡照鏡子,我不看鏡子裏的自己,我看著鏡子裏自己的身後,我擔心著,又渴望著,我的身後突然出現“蟈蟈”戴著帽子的臉。
??什麽都沒有。
??夜色降臨,我穿著小背心和牛仔短褲,在陽朔的西街上隨處亂走,歡欣鼓舞地跟老外打招呼,把小攤販的小商品翻得稀哩嘩啦,我買了石頭的、木頭的還有據說是純銀的,各種各樣的手鏈,像手銬一樣把自己的兩個手腕纏得滿滿的。我知道“蟈蟈”就在我的身邊,雖然我看不見他,但我知道,他就在我的身後,我這一切,都是做給他看的。
??我希望他喜歡。
??沒有觀眾,戲演起來會是多麽的寂寞。
??我朦朦朧朧地想著,我要他做我一輩子的觀眾,為我鼓掌,為我歎息,為我微笑,為我流淚。
??後來,我進了一家酒吧,找了一個斜對著門的位置坐了下來,我要了一杯飲料,插了一根吸管,這樣我可以直著腦袋喝飲料,不必擔心有人趁我低頭的時候,悄悄走進門來,然後躲到我身後的某個角落裏去。
??如果有那樣一個人,隻能是“蟈蟈”。
??我目不轉晴地盯著門,等待著“蟈蟈”走進來,可惜我失望了,我一直沒有等到他。
??我歎了口氣,跟自己說:他早就已經注意到了,隻要他走進酒吧,就一定會穿過我的視線,所以他在街道對麵停了下來……嗯嗯,也許他正斜倚著一棵樹,透過酒吧的木格子窗戶靜靜地打量著我。
??想象自己被一個人注視,那樣的感覺很好。
??我慢騰騰地喝完了那杯飲料,“蟈蟈”沒有出現,我重新回到街上,我相信自己有一會兒看到了他,他的長簷棒球帽,在街道的轉角處,一閃而逝。
??我又笑了。
??我相信那不是我的幻覺,是真的。
??逛累了,我買了兩聽啤酒,回旅館。
??四個人的房子裏就我一個人,我盤腿坐在床上,打開一聽啤酒慢慢喝。我沒有開電視。我喜歡聽街頭的喧囂,淡淡的,像另外一些世界裏的人在交談。不知道什麽地方再次傳來了熟悉的歌聲:
??連就連 連就連
??我倆結交訂百年 我倆結交訂百年
??哪個九十七歲死 哪個九十七歲死
??奈何橋上等三年
??連就連 連就連……
??我拿出手機,找到白天在騎行道上拍的那張照片,照片上的“蟈蟈”隻是一個側影,帽簷壓得很低,根本看不清臉。
??那頂帽子出賣了他。
??我把照片放大了看,縮小了看,我越來越相信,“蟈蟈”就在我的身邊。
??戴那種帽子的人很多,但我就是固執地相信,照片上的那個人就是“蟈蟈”。
??我慢慢喝了兩聽啤酒,有些酒意。這時我突發奇想:“蟈蟈”會不會就在我隔壁的房間裏呢?我迷迷糊糊地從床上跳下來,穿過樓道去衛生間。朝房間走回來的時候,我裝成喝醉的樣子,不敲門就直接撞進了隔壁的房間。
??我一想到“蟈蟈”大吃一驚的樣子,禁不住哈哈大笑。
??結果我看到的是一對小情侶,他們就像歌裏唱的那樣,藤纏樹,兩個人抱著,疊在一張小床上。他們吃了一驚,我一個勁地說抱歉抱歉,對不起我喝多了,女孩想要發作,男孩憐香惜玉,我趕緊退了出來。
??這隻討厭的蟈蟈,他到底在哪裏?
??後來他告訴我:“我在北京,繼續跟你的‘四哥’打交道。”
??第二天,我早早醒來,我租了自行車,繼續我的漓江遊。很快,我就感覺到,他消失了,那種總有人跟在我身後的感覺消失了,“蟈蟈”他不見了。
??我不停地回頭,不停地在人流中尋找他,我感覺不到他,他真的消失了。
??我突然覺得自己的漓江之行變得索然無味。我買了一張CD,裏邊有那首叫做《藤纏樹》的歌,我一邊騎車一邊戴著耳機用索尼的“alkman”聽那首歌,聽得我想哭。
??我不想繼續在桂林呆下去了。
??我害怕。
??那首歌聽得我心裏發酸,我發現自己其實是多麽的孤單。
??我想去看海,就去了海口。
??我起初仍然打算去KTV坐 台,可不知道為什麽,一看到夜總會閃閃爍爍的霓虹燈,我就會產生一種“蟈蟈”就我身後盯著我的錯覺。
??我不能再做“小姐”了!
??我做了另外一種“小姐”,售樓小姐,哈哈。
??我順利地應聘到一家房產中間公司,成了一名“置業顧問”。
??隻做售樓小姐無法維持我在海口的生活,海口好象也沒有“豪華”地下室。有時候晚上我會去迪廳替廠家推銷啤酒。我長得漂亮,又挺能喝,賣酒的提成不錯,可是我每次都喝多,喝多了第二天去“賣樓”,根本就不可能有業績,所以我也不常去賣酒。
??我發現,“賣樓”要有業績也很簡單,隻要肯出賣色相,一天賣出去一套房子,掙上千元的提前也許都不成問題。好些個來尋找“房源”的男人,色迷登登的眼神,一個個精 蟲上腦的猥瑣樣。有人暗示我,隻要我答應跟他們去吃個飯什麽的,一切都好說。我當然知道飯不是白吃的,吃完飯他們就會想方設法叫我去“開房”,我討厭死了這些男人。有時我會裝清純:“不好的啦,我爸爸每天都要來接我下班的啦”;有時我會裝“黑道”:“吃飯,好哇,我就是怕我大哥看見了,追先生您撲街喔!”
??還有的中年油膩男堅持要我坐他們的車,陪他們去看房。第一回我不知深淺,上了一個中年油膩男的車。一上車,男人就向我吹噓:“我這是寶馬啦……7係知道嗎?最新款的啦,200萬啦……”說著就伸手往我腿上摸。海口四季高溫,女孩都穿短裙熱褲,那隻汗津津的鹹豬手貼到我的裸腿上,簡直就像是一塊從冰箱裏拿出來的爛豬肉。我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火氣,“啪”地一巴掌就打到中年油膩男的手背上。那男人也真夠不要臉的,忍了我這一巴掌,手縮回去,卻不停車,也不吱聲,就當啥事也沒有發生。
??到達“房源”所在的小區,進了要看的空房,他竟然反手關了門,二話不說,就想“生撲”我。他從後麵摟住我,我一鞋跟跺到他的腳背上,他疼得剛鬆手,我一轉身,又是一膝蓋頂到他褲襠裏。那個壞蛋疼得“嗞嗞”直抽涼氣,揚言要去公司“投拆”我,我指著他的鼻子罵:“CNM的,你要是不來,你他媽就是我生的!你的車牌照我可是記住了,你就等著吧,我讓大哥砍死你!”
??我做房產中介那家店的店長,挺像我以前的那位“媽咪”,以為我是個“冰美女”,一個勁地歎氣:“像你這樣做生意,遲早要把自己餓死的啦。”
??我繼續騙我的父母,我在大學裏挺好的。他們仍然每個月按時把生活費打到我的銀行卡上,哪裏知道我根本就不在北京,就算他們異想天開到北京去看我,我會告訴他們,喔,這段時間,我剛好在海口實習。
??唉!
??2011年年底,算起來,大學應該放寒假了,我回昆明過年,加起來沒在昆明呆足半個月。
??我發現爸爸在外麵似乎有了新的女人,而媽媽對此不聞不問,她每天都在茶室裏打麻將,根本不關心我,我想她甚至連我是死是活都不關心。反正我就算大學畢業了也不可能找到一份體麵的工作,所以他們也不關心我的成績怎麽樣。起初我有些擔心學校把我輟學的事情告訴爸爸媽媽,後來我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如果他們給我的爸爸媽媽寫信,我留在學生 檔案上的地址是父母原來上班的工廠,那個工廠倒閉已經很多年,後來被房地產老板買了去,蓋成了高價樓盤;如果學校給我的爸爸媽媽打電話——那更不可能,我的學生 檔案上根本就沒有父母的電話號碼。
??所以,我的爸爸媽媽一直以為,我大學念得挺好的。
??我回到海口,不再賣房子也不再賣酒,我應聘到一家旅遊公司,專門在機場“拉客”。我長得漂亮,有些遊客以為接下來的旅遊都由我相陪……哈哈,好些人就這樣上了我的套。我隻負責把人拉到旅遊公司,拉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提成,做下來還不錯,勉強能維持“溫飽”。
??2012年7月的某一天,我看了看日曆,想起來如果自己不離開學校,我應該已經大學畢業了。
??我有個大學舍友,家在海口。盡管我輟學了,我們仍然有聯係,她長得也挺漂亮,我沒有離開校園時,知道她周末的時候也出去坐坐 台,掙點“花妝品”錢,當然,她是不“賣”的。我試著給她打電話,正好她回到了海口,我請她吃了一頓,請她把畢業證和學位證借我用兩天,她猶豫了一下,答應了。我找了個做假證的,花了四百塊錢,做了一套比真的畢業證和學位證還要真的證件。
??這樣,我就算大學畢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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