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那一夜我夢見了魚
後來我跟“蟈蟈”確認過日子,就在他們從掏空的巴西木裏發現毒品的那一天,夜裏,在段向北給我安排的賓館套房裏,遼闊無邊的大床上,我夢見了魚:
??我夢見自己徜徉在一個池塘邊,也許不是池塘,是一片海,我夢見我和很多人一起打魚。起先,我飄蕩在一條船上,海浪很大,或者風很大,我搖擺不定,頭昏目眩……這時有人告訴我,一個來曆不明的妖怪出現,我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打到魚了,那時我們已經上岸了……這個時候我的胳膊上突然長出來一條魚,可把我嚇壞了,我趕緊把那條魚從我的胳膊上撕下來,扔到地上……很多的人,戴著西沙漁民那樣的鬥笠,因此他們的麵孔都陷落到陰影之中,我看不清他們的眼睛他們的表情,我突然明白了,隻要我的身上長出了魚,這個漁村就可以免去所有的災難,於是我在夢中笑了,我說,來吧,都來吧……
??我的話音未落,我的大腿上又長出了一條魚,一條奇形怪狀的魚,我想那不是常見的魚,而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怪物,我尖叫著把它從我的腿上撕下,尖叫著把它扔到地上,這時我發現地上推滿了從我身下撕下來的魚,它們堆集在一起,艱難地蠕動著……我的兩個膝蓋之間,又冒出了一條魚,如果我不快一點,它就會鑽進去,我嚇壞了,我捏著魚的尾巴,使勁扯,它在我的手中斷裂,冒出黑色的血,它的尾巴在我的手裏,它的頭使勁往裏鑽……
??我大叫著醒來!
??沒有魚,什麽都沒有,隻有床頭一盞燈,幽幽地發著光。
??我恐懼得渾身抽搐,我讀過奧莉婭娜·法拉奇的名著《人》,我隱約記得她在那本書裏說過,夢見魚是很不吉利的事情,夢見魚就意味著有人死了。
??我不敢想下去,我把頭埋進鬆軟的枕頭,我必須沉入另一個夢境。
??在另一個夢境裏,有一個聲音對我說:
??那種魚的名字叫:
??麻煩!
??噢!我說我懂了,一堆從我的胸膛,從我的大腿,從我的腳尖上,生長出來的,名叫麻煩的魚!
??第二天,我換上從集市上買來的,五顏六色的本地少女服裝;我徜徉在陽光明亮得讓人頭暈目眩的,安靜到摩托車駛過仿佛也悄無聲息的小街上。棕櫚投下的陰影落到我的臉龐、手臂和大腿上,像一群慵懶的蝴蝶,而我呢,也像一隻找不到花朵可以暫時歇一歇腳的蝴蝶,我深呼吸,命令自己全身放鬆……阿林不遠不近地跟著我,身形微晃,像一個暗戀我的小男生;有時他開車,這樣跟在我身後的就是一輛大吉普,像緩緩蠕動的豹子,不動聲色。現在,我看起來,應該完全是一個日子過得相當“滋潤”的當地少女了,這樣的少女,或多或少都會與販毒武裝、販毒分子扯上關係。
??後來……“蟈蟈”向我講述段蒙生、段向北販毒武裝的各種“背景資料”時,我突發奇想,我被作為“人質”扣在段向北身邊的日子,是不是就像段蒙生那些年輕的姨太太呢?
??或許是吧!
??她們和我一樣隨時麵臨著腦袋落地的危險,如果段蒙生的手下發動“政變“——這在販毒武裝內部是經常發生的事情,段蒙生本人就是靠“政變”上台的;如果段蒙生的部隊與其他販毒武裝發生戰鬥,而段不幸戰敗,他的那些姨太太,要麽被擄為他人的妻妾,要麽被殺被賣;如果她們也卷入毒品犯罪,比如打算在段蒙生死後弄點養活自己的“體已銀子”,一旦落入國際禁毒組織之手,不管是誰的姨太太,同樣是死路一條。
??我不能想那麽多,我也不會想那麽多,事實上,那時候,我連段向北的真實身份都搞不清楚,我隻知道在這個人麵前要小心,這個人與“蟈蟈”的生死密切相關,與我的生死同樣密切相關。
??當我在小鎮的集貿市場大把大把花段向北的“銀子”,購買從衣服、拖鞋到小飾物、小掛件等等亂七八遭的玩意兒,躺在段向北安排給我的大床上一次又一次被惡夢驚醒時,“蟈蟈”押運的卡車已經進入到了廣東地界。
??那輛跟蹤運毒卡車的吉普車,等到交警部門把出了車禍的車輛弄走,清通開道路,急急忙忙追趕“蟈蟈”押運的卡車時,交警封鎖了“蟈蟈”他們正在“修車”的那條路,理由是山體出現了滑坡,所有車輛必須從另一條路繞行。這樣一來,吉普車竟然跑到“蟈蟈”前頭去了。等到他們發現了自己的錯誤,掉過頭來尋找“蟈蟈”的時候,很不幸,那輛吉普被一輛轎車追尾了。雖然吉普車和轎車損傷都不大,雙方也沒有人員傷亡,但轎車司機一定堅持吉普車上的人跟他一起去交警隊“公了”。也許是吉普車上的人對“大陸公安”有著與生俱來的恐懼感,本來這起交通事故應該由追尾的轎車負全責,但他們不願去見“大陸公安”,轎車司機便讓他們陪一大筆錢“私了”,他們打電話請示了段向北——這個電話被專案組準確地監聽了,據說,段向北在電話裏對他們破口大罵,讓他們趕快拿錢消災,然後馬上滾回來。
??這樣一來,“跟蹤車”不僅丟了目標,而且丟了任務,“跟蹤車”的遊戲結束了。
??這些情況,專案組都通過在曼海公安檢查站交給“蟈蟈”的那部手機,及時用暗語通知了他。
??與此同時,“蟈蟈”用段向北配發給他的那部手機,與他保持著聯係。“蟈蟈”通報了修車的事情,包括修車消耗的時間,修車的地段,車究竟出了什麽問題,是如何修好的,細節無一遺漏。“蟈蟈”懷疑段向北在卡車上悄悄安裝了GPS衛星定位係統,這樣段向北完全有可能通過商業衛星係統,全程監控這輛車的運行情況。他會發現卡車在某個地方停了下來,但他永遠不會知道,這輛車在停止運行的那段時間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他的手段還沒有先進到用偵察衛星看清地麵上每一個人的活動情況。
??段向北沒有說什麽,隻是要求“蟈蟈”按時把貨送到,進入廣東地界後也不要開手機,到時候會有進一步的指示。
??在兩名疲憊不堪的駕駛員看來,“蟈蟈”隻有一部手機,“蟈蟈”使用的始終是那一部手機。
??盡管專案組成功地替“蟈蟈”清除了“尾巴”,他仍然不能掉以輕心。“蟈蟈”親眼看見過段向北“指揮”販毒活動。關鍵時刻,段向北的桌上擺著至少三台筆記本電腦,每部電腦裏的資料絕不相同,這些電腦分別用於電子匯兌、衛星定位、網絡即時交流等特定的功能;電腦旁一字排開近十部手機,每部手機都編上了號,每一台手機都有不同的號碼,一台手機對應某個特定的人,無論這個人是重要的馬仔、送貨人還是接貨人,甚至執行同一任務的不同人員,段向北絕不會用同一個手機號碼跟他們聯係。
??所以,“蟈蟈”隻能反複提醒自己,也許在某個地方,仍然有不止一雙眼睛盯著他,盯著他押運的這輛貨車,盯著車上運載的巴西木,盯著藏在巴西木樹幹裏的“貨”。
??要知道,這批貨如果轉運到歐美市場,價值將在一億美元之上。
??但是,讓“蟈蟈”感到欣慰的是,他注意到戰友們“跟”了上來。
??專案組的安排是:使用兩台不同顏色,不同型號的汽車,對“蟈蟈”押運的卡車進行交替跟蹤,為了避免引起駕駛員,或者段向北安排的其他跟蹤人員的警覺,兩台汽車共攜帶了二十多付不同省份、不同地區的牌照。那兩種車型都非常普及,中國大地隨處可見,隻要更換了牌照,絕對不會有人想到那就是同一部車。
??當然,“蟈蟈”是知道的。
??後來“蟈蟈”告訴我,他並不擔心“丟貨”或者“丟人”,專案組做出了如此嚴密的安排,實施控製下交付,待時機成熟時,將“下家”一舉擒獲,徹底摧毀這條由“金三角”經雲南、廣西、廣東轉道香港進入歐美的販毒通道,這些都不是問題。“蟈蟈”有足夠的信心,因為他不是孤單的,他的身邊不僅有他的戰友,還有公安部的統一指揮和協調。
??“蟈蟈”擔心的是我!
??不錯,我是孤單的,我甚至沒有搞清楚這是怎麽回事,就把自己扔進了這個巨大的漩渦。我的衝動和執著,我冒然奔向他的腳步,而千鈞一發之際,他必須將我擁入懷抱,否則他就會引起段向北的懷疑!就這樣,我成了孤零零地陷落到敵後的一枚棋子。
??按照“蟈蟈”與段向北的約定,卡車進入廣州市區之前,他命令駕駛員停車。
??然後“蟈蟈”靜待段向北與他約定的通話時間來臨。
??時間一到,“蟈蟈”立即打開了段向北“配發”給他的手機。
??段向北很快給“蟈蟈”打來電話,指示他把車開到一個指定的收費站出口,會有一輛白色的“帕薩特”轎車在那兒等他。看到他的車之後,那輛車的刹車燈會亮三次,然後跟上“帕薩特”走就是了。
??“蟈蟈”隻說了兩個字:“明白。”
??段向北讓“蟈蟈”一個小時之後再開手機,“蟈蟈”仍然隻說了兩個字:“明白。”
??然後“蟈蟈”指揮駕駛員朝段向北指定的那個收費站駛去。“蟈蟈”不得不佩服段向北的精明,段向北雖然從未到過廣州,但他一定派人探過路,他知道從“蟈蟈”現在的位置到達那個收費站,正常情況應該行駛45分鍾左右。
??這也恰恰是段向北為什麽要派“蟈蟈”做“押車人”的原因,因為必須有一個人替他處理路上發生的各種情況,而且這個人對運毒車經過的每一條公路,每一個城市,每一個城市的交通情況,以及重要的標誌性建築等等都必須十分熟悉。
??但是段向北永遠不會知道,“蟈蟈”的身上,有一部24小時處於開機狀態的手機正源源不斷地將他的位置發送到專案組;段向北更不可能知道,“蟈蟈”的身後,那輛毫不起眼的“金杯”旅行車上,至少有5名專案組成員;段向北甚至不可能想象,就在“蟈蟈”掛斷電話,按照他的指示關閉手機電源的同一時刻,有多少部紅色電話響起,有多少台監控雷達在旋轉,有多少名特警快速登車,有多少輛警車悄然撲向夜幕之中?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