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對不起,我不殺人
那一夜,“蟈蟈”一刻都沒能合眼。後來他說,一路上,他的兩個眼皮,一會兒左眼皮跳,一會兒右眼皮跳。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他在越野車裏坐立不安,他甚至想讓司機停車,就近找個小賣部,買瓶烈酒,喝上兩口。
??壓壓驚!
??這對他來說,是從未出現過的生理反應。
??心理素質再好的人,也免不了有“迷信”的時候,他念叨著“左眼跳財”的時候,右眼皮就開始跳,他在心裏說“好吧好吧,是災也來吧”的時候,他的左眼皮又開始跳。他當然不可能讓司機停車買酒,他隻是一個勁地抽煙,同時把“7D”計劃所有的細節,在腦子裏像放電影一樣,一幀一幀畫麵地預演。
??一路電閃雷鳴,一路忐忑不安,隻能“迷信”地說,是父親去世那巨大的“場”,對我親愛的“蟈蟈”產生了感應。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就在那一夜,他的父親去世了。
??在“蟈蟈”看來,父親永遠是那麽矍鑠、永遠是那麽睿智、永遠是那麽果斷。59歲的年齡,怎麽說也跟“逝世”兩個字沾不上邊。“蟈蟈”不知道,父親好幾年拒絕體檢,是因為父親早就知道自己患上了肝癌。
??就像臥底一樣,父親的病情,母親不知道,兒子不知道,同事不知道,隻有省委分管政法工作的主要領導知道。
??如同父親在垂危之際,要求回到辦公室一樣,父親在檢查出肝癌之後,對他的直接領導隻有一個理由:
??“這是絕症!既然是絕症,剩下的無非是時間。你們是想讓我把有限的時間浪費在等死上,還是讓我在有限的時間裏做幾件有價值的事情?”
??這些往事,都要等到幾年以後,“蟈蟈”的叔叔伯伯們講給我們聽了。
??那一夜,不善言辭的“蟈蟈”用了四個字來形容:心驚肉跳!
??當木姐熟悉的燈火閃爍在“蟈蟈”眼中時,他微微鬆了口氣。
??已是黎明。
??“蟈蟈”不用向“626”專案組發送任何消息,因為他在臘戌下了飛機,登上段向北派來接他的越野車時,已經將這輛車的牌照、外觀等相關信息發送給了專案組。臘戌畢竟遠在段氏父子的掌控之外,“蟈蟈”可以把該做的事情做得很從容。
??所以,他現在需要做的,隻是摁下電動窗戶的摁鈕,吹吹風,露個臉,讓他的戰友們看清楚,就是他,他已經回來了!
??已經潛伏在木姐的“7D”特戰小組隻要跟上他就行。
??憑直覺,“蟈蟈”相信,他已經看到了特戰小組的身影。不管特戰隊員是偽裝成觀光客,還是做邊貿生意的小商人,抑或棕櫚樹下,那個正在擺開攤位,把工具一件一件拿出來的修自行車的人……他已經嗅到了戰士們的氣味。
??“蟈蟈”拿出手機,看了看屏幕上的時間,正好6點,是他和段向北約定的通話節點。
??“蟈蟈”等待著手機震動。
??手機卻遲遲沒有震動,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5分鍾、10分鍾……
??“蟈蟈”竭力控製住內心的不安,他不可能失態到主動給段向北打電話。他隻是覺得,“7D”計劃似乎從一開始就蒙上了一層不詳的陰影,至少,這一夜,這一路,他做緝毒警察近10年,身經大小近百戰,數次臥底,從示有過這樣的煩躁、不安和緊張。
??“7D”計劃中,“蟈蟈”的任務分為兩個層麵,第一,確定與段向北見麵;第二,段向北露麵後,發出抓捕信號。至於由邊防特戰隊員組成的抓捕小組如何去到境外,如何在正確的時間出現在正確的地點,采取什麽樣的手段進行抓捕,這些,都不是“蟈蟈”的任務。
??現在,“蟈蟈”的第一個任務已經完成。段向北既然已經召回“蟈蟈”,就沒有任何不與他見麵的理由;而第二個任務,按照專案組下達的命令,與段向北見麵5分鍾之後,“蟈蟈”隻要走到離他最近的一扇窗戶前,無論是打開窗戶還是撩起窗簾,讓窗外的人看到“蟈蟈”的臉,這就是抓捕信號。
??“蟈蟈”很清楚,5分鍾是給抓捕小組進行部署的時間,而如果他一直不“露臉”,就說明段向北並未出現。至於“蟈蟈”為什麽會莫名其妙地開窗或者撩起窗簾,這樣的問題,段向北已經永遠不會有機會當麵問“蟈蟈”了。
??越野車平穩地駛過木姐的街道,剛剛升起的太陽,一如往常,把婉約溫潤的瑞麗江裝點得如同即將出嫁的少女。一切看起來都依照“7D”計劃在推進,一切都盡在中國警方的掌控之中……然而,憑一個偵察員的直覺,“蟈蟈”總覺得哪兒出了問題,這讓他情不自禁地皺緊眉頭。
??也許,僅僅是因為段向北沒有在約定的時間與他通電話?“蟈蟈”微微搖了搖頭,似乎,也不僅僅是這樣。
??越野車駛出小鎮,沿著一條小道朝山間駛去,“蟈蟈”的眉頭擰得更緊了,因為他知道,這條路,並不通往段氏莊園。
??段向北,他究竟想幹什麽?
??越野車很快駛入茂密的熱帶雨林,雨林遮蔽了陽光,簡易公路似乎永遠都泥濘不堪,越野車搖搖晃晃,行駛了40分鍾左右,“蟈蟈”根據速度和時間判斷,他已經深入到雨林中心約20公裏。此時,“蟈蟈”的焦慮已經達到了頂點,好幾次,他都差點脫口命令駕駛員停車……如果段向北在雨林深處與自己見麵,抓捕小組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完成戰術部署——除非使用武裝直升機——那顯然是不可能的……而如果段向北真的打算在雨林深處與自己見麵,很可能段向北已經發現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以見麵為借口,在雨林深處神不知鬼不覺地除了自己。
??雨林像一頭正張開血盆大口的巨獸,而“蟈蟈”就是鑽進巨獸嘴巴的獵物……他緊張地思考著:喝令駕駛員停車,然後立即遁入密林;如果駕駛員不停車,那就強行跳車逃逸……看起來,這是他唯一的生路!
??嚴格的訓練,長期辦案的經驗,超強的心理素質……或者……就像後來“蟈蟈”對我說的那兩個字:“冷靜!”如同高明的劍客在決鬥之時,必須目不轉睛地盯住對手的眼睛,一旦自己先亂了陣腳,必死無疑。
??“蟈蟈”的擔心和焦慮並不是多餘的。
??“蟈蟈”乘坐的越野車進入熱帶雨林之後,他的信號就從專案指揮部的大屏幕上消失了;而負責為抓捕小組引路的“11號”,幾乎同時與指揮部失去了聯絡。
??“蟈蟈”是公安邊防部隊的緝毒偵察員,“11號”是省廳禁毒係統的“線人”。他們分屬不同的體係,他們並不知曉彼此的真實身份……時至今日,這仍然是“機密”,請原諒我不能說更多了。
??可以說,從這一刻開始,“7D”計劃已經陷入了僵局。
??越野車的前方,出現了一個“T”形路口。猝然響起的大排量汽車引擎轟鳴聲讓“蟈蟈”微微有些吃驚。一眨眼的工夫,一輛“蟈蟈”非常熟悉的“悍馬”越野車從“T”型路口右側衝出,那是段向北的車!
??“蟈蟈”乘坐的越野車減速,停下。段向北的“悍馬”擋住了“蟈蟈”的去路。
??一如往常,車頂架著重機槍,段向北坐在“悍馬”的後排座位上,駕駛副座上,是懷抱M16自動步槍的警衛,“悍馬”車左右兩側的踏板上,站著全副武裝的警衛。
??段向北率先下車,在兩名持槍警衛的陪同下,他手裏拿著一根粗大的,沒有點燃的雪茄,笑眯眯地朝著“蟈蟈”乘坐的越野車走來。“蟈蟈”短暫地閉了閉眼,長吸一口氣,推開越野車門,跳下汽車,迎著段向北走去。
??“蟈蟈”注意到,段向北的車後邊,“T”字路口的右側道路上,還停著一輛大型皮卡。皮卡車的車廂裏,至少有6個全副武裝的“民兵”。
??段向北沒有跟“蟈蟈”握手,而是一把摟住他的肩膀,笑問:“旅途還算愉快吧?”
??“蟈蟈”皺了皺眉頭:“天上還行,地上,雨太大。”
??段向北摟著“蟈蟈”,走向“悍馬”車,他拉著“蟈蟈”上了車,與他並肩坐在後排。
??“悍馬”車掛上倒檔,退開兩米,讓“蟈蟈”原先乘坐的越野車打頭,“悍馬”車居中,大型皮卡車墊後,車隊朝向“T”字路口的左側,繼續緩緩朝雨林深林駛去。
??“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段向北仍然沒有點上他的雪茄,他似笑非笑地低聲對“蟈蟈”說:“當年,老爺子打遊擊的一個秘密據點。嗯,風光很好。”
??“蟈蟈”沒有吱聲。他想,段向北要帶他的地方,恐怕間諜衛星都找不到,何況GPS?何況手機信號?
??車隊隻行駛了不到20分鍾,也就是距離“T”字路口大約5公裏左右,“蟈蟈”的視線裏出現了一片林中空地,空地中央是一個不大的湖。湖水濁黃,飄浮著各式各樣的樹葉,綠得發黑的水草在湖中恣意生長,水麵間或冒起一串氣泡。
??湖邊有幾幢簡易木屋。
??車隊停下,段向北示意“蟈蟈”下車。
??下車後,段向北點燃了他的雪茄,迎著天空,悠悠噴出一口淡淡的青煙。
??雪茄的氣味讓這死寂的雨林深處刹時仿佛有了人煙。
??段向北一開口,把“蟈蟈”嚇了一大跳。
??段向北說:“老彭,你知道吧,我們中間有內鬼。”
??“蟈蟈”隻得“唔”了一聲。他不知道段向北說的“內鬼”是不是就是自己?他看到兩名持槍的“民兵”寸步不離地跟著段向北,他們的左手握住步槍的護木,右手握住槍把,右手的食指搭在扳機的護圈上,這是隨時都可以開槍射擊的姿態。
??就算“蟈蟈”有槍有刀,他也絕不是這麽多“民兵”的對手,更別說他手無寸鐵。既然知道任何反抗都沒有用,他反而平靜下來,等待著段向北的下一步表演。
??就在段向北與“蟈蟈”相對而立的時候,大型皮卡車上的“民兵”已經把一個手腳都被綁住,腦袋被黑布套蒙住的人,從車廂裏推了出來,他們摁住那個人,讓他跪在地上,麵對著段向北和“蟈蟈”。
??“蟈蟈”突然明白,段向北說的“內鬼”,不是自己,而是這個被蒙住腦袋的人。
??段向北示意“民兵”摘去那個人的頭套。
??頭套被摘去的一瞬間,“蟈蟈”禁不住一聲驚呼:
??“阿林!”
??猝然被摘去頭套的阿林,兩隻眼睛被陽光刺激得完全睜不開。他本能地想抬手護住雙眼,而他的雙手被繩索反綁在身後,他根本無法動彈。阿林幾乎是憑聲音識別出了“蟈蟈”,他閉著雙眼大叫:
??“彭哥,彭哥……救我,救我啊!我是冤枉的……”
??一向溫文爾雅的段向北飛起一腳踢到阿林的臉上,緊接著,他突然從貼身警衛大腿外側的快拔槍套裏抽出P226手槍,“嘩啦”一聲推子彈上膛,他倒轉槍柄,將手槍朝“蟈蟈”遞過來:
??“你,斃了他!”
??“蟈蟈”皺著眉頭,他沒有伸手去接段向北遞過來的手槍,反而把手背到了身後。他用一種充滿厭惡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地說道:“對不起,我不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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