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南疆哥哥,思沂姐姐
也就是這一天,“蟈蟈”向我說明:為什麽李誌誠姓李,而他姓彭。
??他也告訴了我,他已經改名“李衛國”,將來,在我們的結婚證上,跟我結婚的那個男人,應該叫“李衛國”。
??隔著圓桌,“蟈蟈”把我的雙手緊緊握住,他盯著我的眼睛,無比堅定地說:“我一定會娶你!隻要你不反悔,我一定娶你,一定!”
??我會“反悔”嗎?我能“反悔”嗎?
??好吧,現在讓我們回到“蟈蟈”的哥哥李南疆。
??現在我知道了,李誌誠與謝曉蘭,他們有一個親兒子,名叫李南疆。
??李南疆比彭衛國年長4歲。
??“我的南疆哥哥,是被我的父親,親手送上斷頭台的。槍斃我哥哥那天,我父親到了刑場,親自‘監斬’……那一年,我19歲,在廊坊的中國武警學院,念大一。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在父母嘴裏,就是簡單兩個字‘死了’的哥哥,竟然是一個毒販。”
??李南疆如何從一個武警戰士,淪落為一個販毒分子,最終被一顆子彈洞穿後心?這段往事,一直是這個家庭最深切的傷痛和最幽暗的秘密,父母不說,“蟈蟈”不敢問。“蟈蟈”成為緝毒警察之後,可以有機會接觸到很多絕密材料和案例,他完全可以查一查李南疆一案究竟是怎麽回事,可是他從沒去查過……不是不好奇,是因為……他不敢。
??現在,終於輪到他的母親,親自向他“解密”了。
??“你還記得那個叫段思沂的姑娘嗎?”頭一天晚上,媽媽這樣問他。
??“蟈蟈”連連點頭,在他的記憶中,李南疆被執行死刑之後,“段思沂”這個名字,這個人,都從他的家庭裏,從他與父親母親的交談中,徹底消失了。
??段思沂是李南疆的高中同學。
??在“蟈蟈”的敘述中,李南疆比“蟈蟈”高,比“蟈蟈”帥,“蟈蟈”曆來都是哥哥的“跟屁蟲”。那時候,他們一家人生活在瑞麗,李南疆和“蟈蟈”的父親李誌誠,是老公安,而且是公安局的領導,這在小夥伴中並不是什麽秘密。
??“蟈蟈”與李南疆的個性截然相反,李南疆從上小學開始,就是“孩子王”,他學習成績一踏胡塗,最喜歡的是“聚嘯群雄”,率領小夥伴們打群架。上中學時,因為街頭鬧事,曾經被時任瑞麗市公安局副局長的李誌誠當街打過耳光;而“蟈蟈”呢,成績優秀,品性溫和,放學就回家,從來不惹事。
??在“蟈蟈”的記憶中,那個他叫“思沂姐姐”的姑娘高挑、婉約,說話細聲細氣,笑起來的時候,兩隻眼睛眯成一條縫。叫他“弟弟”的時候,溫柔得就像天上的小仙女。
??李南疆念高三的時候,“蟈蟈”念初二。有一回,他偶然撞見南疆哥哥與思沂姐姐在瑞麗江邊的鳳尾竹下“親嘴”。“蟈蟈”嚇了一跳,拔腿就跑。南疆哥哥大踏步追過來,抓住他的衣領,笑眯眯地警告他:“回家什麽都不許說——這是我們的小秘密喔!”
??“蟈蟈”連連點頭。
??隻要“蟈蟈”答應過的事,從來不會反悔。“蟈蟈”最大的優點,就是守口如瓶,對這一點,南疆哥哥還是放心的。
??不愧是老公安的兒子,李南疆有個女朋友叫段思沂這個情況,直到李南疆高中畢業,李誌誠都不知道——事實上,謝曉蘭是知道兒子有個“女朋友”的,而且偷偷跟蹤過兒子,悄悄地窺探過段思沂。在謝曉蘭眼中,那個女孩很漂亮,無論是跟兒子說話,還是兒子在籃球場上跟人打架,受了點皮肉傷,那個女孩拿紙巾給兒子擦去鼻血時,都微微地低著頭,一臉的“溫良恭儉讓”,怎麽看怎麽順眼。
??“唉,媽媽她們那一代人,文 革青年,背語錄厲害,背孔老夫子語錄,同樣厲害,批.林.批.孔嘛。”“蟈蟈”一臉苦笑。
??憑李南疆的成績,他當然不可能考上大學。像大多數公安子弟一樣,李誌誠送兒子去當兵。兵種是邊防武警。那時候,李誌誠已經是瑞麗市公安局的局長了。
??“好孩子去當兵,都會變成孬兵;壞孩子去當兵,都會成為兵王。也許,我的父親,也相信這句部隊老話吧。”
??說這話的時候,“蟈蟈”不看我,看著我身後的竹林——翠湖邊的這個茶餐館,跟我和“蟈蟈”在緬北真吵假鬧到“分手”的茶餐館,看起來是如此相似,隻不過,這裏是城市,無端地多了喧囂。
??這些“部隊老話”,很多時候的確有道理。比如後來“蟈蟈”告訴我:“兵怕放單,官怕成群”,說的是,以前部隊管理相對鬆散,兵的自覺性比較差,“放單”離開營區時,無人監管,往往會做出些令人啼笑皆非之事;而“官”呢,也就是“幹部”,自律性較強,單個幹部離開營區,一般沒事,但是一群幹部離開營區,聚在一起,往往會喝酒,喝多了酒,那就更是令人啼笑皆非;再比如“新兵怕號,老兵怕哨”,說的是,營區裏,如果響起的是軍號聲,通常是正常作息,起床、吃飯、睡覺,新兵沒經驗,一聽號響就緊張,真的有事,比如緊急集合,比如領導突然蒞臨視察,“嘟嘟嘟”,值班員哨音一響,再老的兵,也得趕緊了……
??李南疆到了新兵團,依然是“小霸王”,他的父親是公安局長,沒過幾天,新兵們都知道了。無論是隊列、擒敵還是射擊,李南疆所有的訓練科目,除了政治考試,那都是“呱呱叫”。新訓結束時,李南疆以無可辯駁的成績,獲得“新訓標兵”稱號,還沒有“下部隊”,就已經獲得“嘉獎”一次……部隊首長把李南疆的“優異成績”通報給李誌誠,李誌誠回家跟謝曉蘭說了,謝曉蘭喜上眉梢:“哎呀,這一回,南疆算是走上正道了。”
??新訓結束,李南疆被分配到武警邊防部隊騰衝機動中隊——若幹年後,我親愛的“蟈蟈”就是在那裏,被緬甸政府“引渡”給中國政府——這些事情,李南疆當然是永遠也不會知道了。而我,也是在若幹日子之後,在我親愛的“蟈蟈”從死亡線上掙紮回來,我們已經舉行了“婚禮”,我“正式”成為他的妻子之後,“蟈蟈”才會悠然向我道來。
??李南疆一到機動中隊,立即被任命為特勤班班長,特勤班相當於“特戰隊中的特戰隊”,一個新兵“蛋.子”,一來就當“特勤班長”,這簡直就是對老兵們的侮辱!老兵們主觀地認為,這一定是李南疆的公安局長老爸的“關係”!老兵們聯合起來跟李南疆做對,包括趁他上廁所大便的時候,將他摁到廁所裏蒙頭一頓暴打。
??李南疆從小就在街頭打“群架”,經驗相當豐富。挨打時他一聲不吭,隻是護住要害部位。第二天,他淤青著眼眶腫了臉頰掉了牙齒,繼續組織訓練。李南疆一伸指頭,點著昨夜帶頭打他的老兵:“來,咱倆一對一,400米障礙,看誰跑得快!”
??“400米障礙?知道麽?”“蟈蟈”問我。
??我連連搖頭。
??“這個我不行”,“蟈蟈”坦率地說:“體能、格鬥……凡是需要真打的,我都不行。射擊還可以……我哥厲害,凡是打的、拚的,他都厲害……”“蟈蟈”陷入回憶,有一瞬間的眉飛色舞。
??“400米障礙,是梅花樁、壕溝……獨木橋、高牆、低網,我也說不全,一共8組障礙物組成的跑道。單向100米,大概的程序是,先是100米衝刺,掉頭,跳梅花樁,再跨壕溝,再穿矮牆……跑到出發點,反過來再來一遍,爬過低網,上高牆……跳下攀上壕溝,跳梅花樁,到達終點,再一個百米衝刺回來……”
??“蟈蟈”用手指蘸著茶水,在圓幾上來回劃,試圖向我解釋400米障礙的規則,他解釋不清,我也聽得一頭霧水。
??“反正,你隻要記住,衝過去,回來,再衝過去……返回的時候,需要跳進一個深約兩米的壕溝,其實就是一個坑,再徒手跳上來,這個很難。”
??我點頭,假裝明白。
??李南疆比那個老兵跑得快,他跳下深壕,一躍而出之後,以明顯的優勢,站在壕口,等著那個老兵。
??老兵本來就落後了,拚了命地追李南疆,飛身躍進深壕後,他突然發現:自己麻煩大了。
??老兵一咬牙,雙手搭住壕沿,縱身一躍而出。
??就在老兵立身未穩的一瞬間,李南疆飛起一腳,直接將老兵踢入壕底。
??第二次,老兵的雙手剛剛搭上壕沿,李南疆抬起穿著硬底作戰皮鞋的腳,作勢要朝老兵的手指踩去!
??不待李南疆的鞋底踩上老兵的手指,老兵心下大恐,一聲慘叫,再次墜入壕底。
??如此三番,李南疆直到把那個老兵戲弄到脫力,怎麽努力再也無法爬出壕溝,這才轉身,從容不迫地朝著終點慢跑而去,他一邊跑,一邊縱聲狂嘯:“計時啊!他媽的,計時啊!”
??從此,再無幹部、老兵、新兵,敢於質疑李南疆的軍事素質,敢於傳言李南疆以新兵“蛋.子”當上特勤班長,是他的公安局長老爸打了“招呼”。
??“這些事,你是怎麽知道的?”我問。
??“蟈蟈”笑笑:“我哥當新兵時,我念高一。這件事,是我哥探家的時候,親口跟爸爸、媽媽和我,講的唄。不錯……我爸差點一耳光扇到我哥臉上,痛罵,就你狂……我媽擋住了我爸的巴掌,委屈到了極點,也罵,老李,你兒子沒出息,你也打耳光,有出息,你還是打耳光……”
??“我哥指著我爸的鼻子罵,有你這樣的親爹嗎?說完,他摔開我媽,拉開門,就走了……”說起往事,“蟈蟈”無盡傷感。
??“我哥那次探家,我爸終於知道了,我哥有個女朋友。他們上高中時就開始戀愛,直到我哥負氣出走的那天晚上,他們依然愛得很深。事實上,我哥一出門,就打電話,叫來了段思沂……”
??“你知道段思沂是什麽人嗎?”沉默了整整一分鍾,“蟈蟈”問我。
??我連連搖頭。
??“段思沂,思沂姐姐,她的父親,名叫段蒙生!”
??“蟈蟈”此語一出,我禁不住“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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