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刀俎,魚肉
四團鬼火摔在地上,“噝噝”聲響中,綠瑩瑩的火苗越來越弱。
??明利瘦如枯骨般的手指屈伸一番,跌落在地的鬼火卻紋絲不動。
??他無奈的歎了一口氣,知道“鬼火”的弱點真的被人看穿了,牽連鬼火的極細鋼線,已被韓菲兒用暗器打斷。
??莫降上前一步,將房產鬼火墜地時濺落的一點星火踩滅,口中說道:“老禿驢,你以為你那拙劣的演技,真能騙的了我麽?在我麵前演戲,也不去打聽打聽,小爺我是做什麽的。”
??“你是……”明利盯著對方上下打量一番,忽然間,眯起來的眼睛陡然睜大,錯愕道:“九月初一那天大都城刑場上被劫走的囚犯!莫降!!”
??“原來你還不是太笨。”莫降微笑著說:“我本以為你早能猜到,早在猜到菲兒的身份時就該猜到。”
??“你是狂夫子的徒弟?為何武功這麽差?”明利出聲詢問,這問題也解釋了他沒能猜出莫降真實身份的原因。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武功很差的?”
??莫降的反問直讓明利一愣,心中嘀咕:難道,這一臉病容的家夥武功高強深藏不露?他偽裝成這個樣子,隻是為了掩人耳目隱藏身份?想來是了,方才韓菲兒口中所說“四目四耳”之人,極有可能就是這個年輕人……等等!四目四耳?難道他是漢皇之血……
??明利正胡思亂想間,卻聽韓菲兒冷聲道:“鬼手,你與唐家多年的恩怨,今日也該有個了解了。”
??“菲兒,先別急著殺人。”莫降擺擺手道:“總得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之後,再送老方丈西去極樂才顯得我們慈悲為懷嘛。”
??聞聽莫降這樣說,明利渾濁的眼睛中,忽然又燃起了希望的光焰,他整了整身上的袈裟法衣,雙手合十放在胸前,緩緩閉上了眼睛,坦然的開口道:“阿彌陀佛,老衲死意已絕,幾位施主不必再問了,快快動手吧。”
??“你這老禿驢怎麽又突然正經起來了?”莫降冷笑著罵道:“妄你一大把年紀了,以為小爺是在跟你逗悶子麽?你閉上眼睛,像得道高僧一樣端端正正的坐好,嘴裏念一段鳥經,方才發生的種種,就可以揭過去了麽?”
??文逸見狀也開口道:“方丈,事已至此,何苦再拖延時間呢?實不相瞞,我們來時早就跟張凜說好,若一個時辰內我們仍不返還,他就會帶人暗中將隆興寺包圍。你那些徒子徒孫,一個也逃不出去,想要通風報信,也是絕無可能。”
??馮衝則道:“兀那賊禿,別看你這寺院中武僧不少,可遠遠不是我們信義鏢局的弟兄們的對手,我那些弟兄,各個都是刀頭舐血的亡命之徒,收拾那些花拳繡腿拿著燒火棍嚇唬香客的武僧,可就是像砍瓜切菜一般簡單——事到如今,我勸你還是招了吧。”
??任憑眾人怎樣威脅,明利就是一個反應,數著念珠閉目誦經。
??明利心裏清楚,莫降等人是為那筆巨款而來,如果他不開口,對方就得不到那些銀錢,也不會把他怎麽樣;況且他的鬼火絕技雖然被人看穿,但也不是沒有別的本事了,隻要拖下去,他就能反敗為勝……
??莫降朝文逸努努嘴,意思是:“文跛子,想想辦法。”
??“像審訊這麽殘忍的事,你比我擅長。”文逸笑著說。
??“文跛子,假清高。”莫降笑罵一句,邁步就要上前,口中說道:“也罷,今日這惡人,我就做到底……菲兒,你拉我作甚?”
??韓菲兒拽著莫降的袖口道:“對付此人,萬不可有輕視之心——外公曾與此人鬥法數十載,雖在武學上屢屢勝出,心計上卻一敗再敗。此人麵相道貌岸然,實則心狠手辣,卑鄙狡猾!當年,他還曾以詐敗之術,換取外公信任,若非外公及時警醒,當時尚是個嬰孩的我,就被這惡僧偷走了……”
??“不曾想,您還兼職做人販子的工作。”莫降笑著向前走,同時對韓菲兒打個眼色,示意她不必擔心。
??“其實我方才就一直在想,這些綠幽幽的東西,你是怎麽藏在身上的?”莫降說著,從地上撿起兩根斷掉的半截戒棍,雙手各握一根,交叉起來,做個火鉗子形狀,又鉗起一團即將熄滅的鬼火,顫巍巍的舉著向明利走去。
??明利忽然睜開了眼睛,盯著莫降的腳步,看著他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
??不知是不是因為戒棍太粗的緣故,莫降鉗住的火球搖搖欲墜,而他腳步也十分緩慢,蹣跚的仿若個耄耋老者,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摔倒。
??而明利的眼中,則是帶上了幾分熱切的期望,可那狂熱的期盼卻稍顯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失望和惋惜,這兩種情緒,隨著莫降每一次邁動腳步而交替。
??莫降臉上卻始終帶著微笑,漆黑的眸子裏有幾分邪惡,也有幾分看穿一切的泰然。
??忽然,莫降手中鬼火掉在了地上,摔成了碎塊。
??“我來幫你!”馮衝說著,就要向前。
??莫降卻及時回身,瞪了他一眼,如有實質的目光將馮衝釘在了原地。緊接著,他往回走幾步,又鉗起一團鬼火,繼續重複著方才的舉動。
??這一次,明利眼中的熱切就淡了許多,絕望之情蔓延開來,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徹底失敗的結局。
??“好了。”明利的聲音疲憊而虛弱,“不要再演了。”
??莫降冷哼一聲,將手中戒棍丟落。
??兩截戒棍落地之時,卻斷成了數截,仿佛在跌落的過程中被這室內隱形的利刃連斬數刀……
??“既然你已看穿了,為何還要演下去?”明利一臉的疲乏。
??“我隻是要告訴你,隻要你演,小爺陪你演到底。”莫降冷笑著說:“借著念經誦佛的動作,在這室內廣布陷阱,用極細的鋼線在屋內織一張密密麻麻的蛛網,然後等著小爺撞上去,身體被切成碎塊——明利,你的如意算盤打的很好啊。”
??“莫降,你究竟是什麽人?不,或許我該問,你究竟是不是人?”明利的聲音慘然而悲涼,“僅憑人的肉眼,絕對看不到那些鋼線,可你方才卻全部避開了……”
??“也許,我隻是運氣好呢?”
??明利搖搖頭道:“在久遠的上古時代,有這樣一個傳說,傳說中有一個名為刑天的勇士,被天帝砍掉了頭顱,可他卻沒有倒下,沒有服輸,而是以乳為目,以腋為耳,以臍為口,揮舞著巨斧和盾牌,繼續戰鬥……在一般人聽來,這隻是個荒誕離奇的傳說罷了,可老衲卻知道,在漢人民族中,確實有這樣一支血脈,他們天生四目四耳,除了凡人所生耳目外,仍有天眼天耳,能視常人所不能視之物,能聞常人不可聞之聲——後來,有預言家便給這一支血脈定下一個稱謂——“漢皇之血”——並且預言說,體內流淌著這樣血脈的人,會在漢人最苦難的時候出現,做他們的皇,帶領他們走出黑暗……”
??明利說話的時候,莫降一直背著手,似是靜靜的聆聽,其間也沒有出言反駁。直到明利說完之後,莫降才不置可否的說道:“嗯,相當不錯的一個故事。憑你編故事的本領,幫人解個簽、卜個卦什麽的,一定能賺的盆滿缽滿——不過,嘿嘿。你知道我今日來的目的,不是聽你這老神棍講這些荒誕不經的神話故事……”
??“敗在‘漢皇’手中,老衲也無話可說。”明利長出一口氣道:“你們究竟想知道什麽?”
??“仍舊是剛才那個問題,這筆銀錢,將流向何方?”文逸適時插言道。
??“張君誠。”明利說出了一個名字。
??聽到這三個字,莫降微微點了點頭——這個人他是知道的,是活躍在浙江一帶的叛軍首領,此人小名“四九”,本是鹽販,靠著多年販鹽積累下的巨額財富招兵買馬,搖身一變成了義軍的首領,在神州大地山頭林立的叛軍中,流傳著“陳友暗最桀,張君誠最富。”的說法,由此就可看出此人財力的雄厚,這財富之中,想必明利也貢獻了不少……
??早些時候,莫降跟隨托克托南下平叛時,也曾親曆朝廷軍隊與張君誠的部隊交手,雖然最終的結果是朝廷勝了,但張君誠卻劫掠了朝廷軍隊的糧庫,大發一筆橫財,托克托當時就曾做出評價:“此人惟利是圖,隻把打仗當成了做生意,多了些成本算計,卻少了些遠大目光,雖然此次讓他僥幸逃脫,但此人終究要做朝廷的俘虜……”
??莫降正思索間,卻聽文逸問道:“為什麽選擇張君誠?”
??“因為與他合夥做生意,隻賺不賠。”明利回答道。
??“這一次,方丈可能要賠的血本無歸了。”文逸道。
??“你為刀俎,我為魚肉。”明利歎口氣道:“就算我不想賠,又有什麽辦法呢?”
??“黃白之物,始終是身外之物。”莫降開導道:“隻要方丈舍得這點錢財,命總是能保住的,這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
??“你們不殺我?”明利問。
??“這就要看方丈是否肯合作了。”文逸道。
??“說吧,你們要我怎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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