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莊周一夢
每天寅時初刻起身，和諸位同門子弟一起起身做早課。
早課的內容還是林楓所輕車熟路的調息和運轉，他已經做過無數遍這樣的事情，做得輕鬆而愉快。生角祖師會坐在房間的主案後麵，一直帶著溫和的笑意看著他們。
若是有誰不小心在早課上睡著了，或者是不小心運岔了氣走入了魔境，生角祖師便會走下來，輕輕地拍一拍這個人的腦袋，來給他“醒魂”。
早課之後再是和師兄弟們一起去吃飯。食堂安置在早課房間的西麵，走過三間屋子就到了，有些猴急的人總是一路小跑著過去，巴不得能夠早點吃到飯菜。林楓向來是跟在後麵，和生角祖師一起慢慢地走。
因他是生角祖師唯一的一個弟子，論輩分又是天台山大弟子，生角祖師對他格外的在意。以前的早課都是年輕的前輩師兄們來照看的，但是自從林楓入了宗門也來一道做早課之後，便是換做了生角祖師親自前來。
生角祖師許多年來都沒有這樣照看過小孩子了，一路上也興致很好地和林楓說話。短短的從早課房到食堂的一段路，生角祖師往往能問上許多的問題。
林楓也很乖巧，師父問什麽，自己就答什麽。
等到他和生角祖師一起走到食堂時，往往別人是已經落座吃上了。生角祖師就拉著他一起去和其他祖師們坐在一起。
林楓自幼所展現出來的天資便是已經十分驚人，自然也得到許多祖師的喜愛。以前林楓從來沒有注意過其他人的神色，但是現在似乎是想起來什麽，悄悄地往其他同門弟子處瞥了一眼，果然是看見很多嫉恨的眼神。
其實大家並沒有林楓記憶裏的那麽喜歡他。起碼在剛開始的時候並沒有。但是林楓當時年紀尚小，又因為總是跟著生角祖師，所以沒有過多和別人接觸。
他那時候尚且不懂得察言觀色，不懂得揣摩對方的心事。也就因此也沒有常人所有的許多避諱。
“師父，我什麽時候才能學下一課啊。”林楓突然放下了筷子，轉過身來看著生角祖師問道。
正在細嚼慢咽吃東西的生角祖師慢慢地咽下了嘴裏的東西，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道：“今天的課業楓兒又學會了？”
“是。楓兒自夢境裏領悟到了很多東西，似乎這些都已經學過了一樣。”林楓開口回答。
生角祖師笑了一笑，誇獎道：“你是個很有天賦的孩子，明日起你且隨我一同修道，不必再去和其他師兄弟一起上早課。”
年幼的林楓點了點頭，拿起碗來繼續吃飯。
旁邊的聽難祖師也是頗為欣賞地點了點頭：“生角你這徒弟倒是資質好得很，又乖巧又喜歡修道，想來以後肯定是個很不錯的修士。”
林楓的課業一向是同門裏麵學得最快也最好的。林楓本來已經算是生角祖師的關門弟子，隻隨著生角祖師一起修道，已經不知道外麵諸位師兄弟到底修到了什麽程度。但是宗門之內每個月都有例會，將會表彰課業精進的弟子。
而林楓每個月都照例上去，聽諸位祖師的一眾讚賞。再領了賞頂著其他師兄弟一眾的豔羨目光下來。
很快，整個宗門就都知道，他是生角祖師的關門弟子，整個天台山最有前途的修士。年紀輕輕就已經表現出不凡的天資，若是不出意外，以後肯定會光耀天台山宗門。
林楓一天一天，醉心修道，幾乎可以說是再也沒有踏出過山門一步。
苦苦修煉之中，林楓的境界也是突飛猛進。
隻是在修道的時候，林楓總會聽見一個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的聲音，好像是在呼喊他的名字。一聲一聲，好像挺急切。
有時候叫“林楓”，有時候喊“師兄”。
林楓本來隻以為是自己修道入境之後出現的幻覺而已，但是這聲音總是時有時無若隱若現的，他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出現，什麽時候會消失。
就這樣一個聲音，卻始終縈繞在他的耳畔，揮之不去，讓他總覺得自己好像是忘記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情一般。
可是到底是什麽事情呢？
他每日都有好好翻閱典籍，也天天溫習課業，師父囑咐的事情一件都不曾落下。他會忘記了什麽事情？又能忘記什麽事情呢？
“師父，我近日修道，總是聽見有一個似有似無的聲音在呼喊我。”
“是怎樣的聲音？”
生角祖師放下了手裏的書卷，轉過頭來看向林楓，似乎是有點興趣。
“我不知道怎麽形容。是一個蒼老的聲音，雖然很有活力，但是聽上去年紀已經大了。他總是叫我的名字，我感覺有點熟悉，又好像從來沒有聽過。”
生角祖師又問：“那你可有問問他，為什麽叫你嗎？既然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又沒有做什麽害你的事情，也許是找你有事情，有什麽話想要告訴你。”
林楓搖了搖頭，沮喪地回答：“我沒法和他說話，他聽不見。我不管說什麽他都沒有反應。”
生角祖師拍了拍他的頭道：“那也沒有辦法。下次你聽見這聲音的時候，便喊師父我過來。我替你看看到底是誰好不好？”
林楓乖巧地點了點頭。
生角祖師又重新拿起了書卷，輕輕咳了幾聲，吩咐道：“那楓兒自己出去玩吧，師父還有幾本典籍要讀。”
林楓又點了點頭，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師兄，林師兄！林師兄等等我！”
林楓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去。原來是另一位祖師門下的弟子。此刻追在他後麵氣喘籲籲地想要趕上來。
“怎麽了？”此時的林楓十五歲，正是少年意氣風發的年齡，對同門師兄弟雖然表麵上客客氣氣的，但是實際上卻是並不如何尊敬。
在他看來，沒自己有天賦的人，與自己一同入門修為卻遠遠地落在後麵，實在是沒什麽可尊重的。與其花費心思跟別人虛與委蛇打太極，還不如趁此機會自己多看兩本道義。
“師兄，這次下山采買，祖師說讓我和你一起去。”這個看上去長相端正的年輕弟子有些討好又有些高興地看著林楓，似乎是很期待能和林楓一起下山。
林楓瞥了他一眼，心裏雖然抱怨著連采買這種事都要和別人一起，他林楓一個人難道還搞不定嗎？
不過既然是祖師的命令，自然還是要遵從的。
林楓點了點頭：“什麽時候出發？”
“明日一早。”這個弟子顯然還是很興奮，又匆匆忙忙地補充道，“和師兄一起下山我很高興。”
“嗯。”林楓隻是簡單地點了點頭，並不知道對方為什麽高興也懶得去問。
“師父，為什麽這次要我下山采買？”
林楓貌似不經意地伸手掃過了書架上的一排典籍，問道。
生角祖師從書架上取下來一本厚重的古籍，翻開掃了一眼，似乎是在確認：“楓兒在山上待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了。前幾年還偶爾隨師父下山去看看，近幾年已經許久沒去了。所以這次采買，師父就替你安排了。”
林楓輕輕地“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也是伸手從書架上取下了一本書來。
《經年舊聞》。
林楓記得這本書自己好像是在什麽時候看過，但是已經記不太清了。也許是小的時候起了興致來翻看過吧。他還記得似乎其中有一卷是講前朝道宗的。那一卷他不喜歡，似乎是跳過去了。
既然是小時候看的，那時候不懂事，跳過去也許錯過了什麽有意思的東西。這樣想著，林楓翻看了一下書目，便徑直把書翻到了道宗一篇——
完完全全空白的一張紙。他的心猛地提了起來，急急忙忙又往後翻了幾頁。
空白，全是空白！
整個前朝道宗的記載，全是空白的！
林楓急促地喘息著，有點難以相信自己眼睛所看見的東西。他翻了又翻，整本書，隻有道宗這一篇是完完全全沒有字跡的。其他篇目有些因年代久遠有所模糊，但是內容都是在的。
怎麽回事？
為什麽這個篇目完全是空白的。
若是真的從一開始就是空白的，他當時怎麽會沒有發現？若是真的從一開始就是空白，他又如何會因為不喜歡而直接跳過？
他拿著書，頭一次感到這麽無助和茫然。
林楓抬起頭起，無措地看向生角祖師，正好生角祖師的目光也看過來。
兩個人的眼神對上，生角祖師愣了一愣，問道：“怎麽了，是不願意去嗎？”
林楓喃喃道：“師父……我看不見這個篇目，我看不見……”
生角祖師有些疑惑地接過書去，看了一眼，問道：“哪裏看不見？”
林楓張了張嘴，卻是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他閉了閉眼睛，終究是歎氣道：“沒事，師父。我累了，想回去歇著。”
生角祖師雖然見他神色奇怪，但終究是沒有多問，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回去。
林楓把書合上重新放回架子上，轉身就要走出門去的時候，生角祖師忽然想起來什麽一般，隨口問道：“楓兒，那聲音你可還有聽見過？”
林楓腳步一頓，緩緩地搖了搖頭：“沒有了，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