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章闖
騎馬的人蒙著臉,不過看樣子是男的,劉知遠有些詫異,他斷定馬上這人肯定不是剛來或者恰好經過這裏。他能無聲無息的縱馬接近,而沒有被自己察覺,就非同一般。
趙旭喊出了“那是誰”之後心裏也詫異:他怎麽沒走?他又從哪裏搞來一匹馬?
馬上的人雖然蒙著臉,但是趙旭還是認出了他就是普濟和尚——這和尚真的不善於偽裝。
劉知遠幹脆不追趙旭,他當街站立,單手持刀,等著馬跑過來。趙旭心裏著急,知道劉知遠厲害,嘴裏叫了一聲:“老三老四老五老六老七老八,大家一起上啊!”
劉知遠心說這臭小子又在耍詐,哪裏來的什麽五六七八,但是偏偏又不能不防。他剛剛的凝神靜氣,想觀察他們到底來了多少人,那匹馬和人已經到了他前麵。
劉知遠暴喝一聲,揮刀對著馬腿斬了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馬上的人將韁繩一勒,馬兒一聲嘶叫,兩個前蹄立了起來,正好就躲過了劉知遠的刀。
趙旭看到這裏,心說厲害,這吳越的和尚還有這好馬術。
就在此刻,馬上的人猛地抖出了一個圓形的包,朝著劉知遠砸了過去。
劉知遠冷笑一聲,揮刀將這人拋過來的東西一劈為二。
“謔!”
小包登時四散裂開,從裏麵飛濺出了細小的粉末狀物體,瞬間就將劉知遠全身給籠罩了起來。
劉知遠大駭,急忙往地上滾,馬這會已經到了趙旭跟前,馬上的人將趙旭的手一拉,趙旭就騰身而起,趴在了馬前麵,馬兒載著他兩個朝著巷子外麵跑。
劉知遠被那些粉末濺了全身,臉上鼻孔裏都是,眼睛睜不開,正要大叫來人,隻聽到已經到了街頭的趙旭趴在馬上喊道:“死白臉!此毒見血封喉,管教你哭爹叫娘全身潰爛痛不欲生而死……”
劉知遠一愣,隨即大怒,聽著聲音辨別方向,灌進全力,將刀當做長槍對著趙旭那裏投擲了過去。
騎馬的正是普濟,他的騎術好,可劉知遠的飛刀更快,普濟和趙旭兩人一馬剛要拐過路口,劉知遠的刀就到了普濟身後,普濟聽聲辯位,但是還是沒有完全的躲開,渾身一顫,悶哼一聲,爬到了趙旭身上。
一騎絕塵。眼看著離陝州府越來越遠,趙旭在前麵被被馬顛的難受,他嘴裏說:“和尚快起來,你這吃素的怎麽長了這麽多肉,快將我壓死了。”
但是普濟卻不吭聲,趙旭心裏一驚,連忙將韁繩從普濟手裏扯過來,而後拉住馬,溜下來的同時,普濟也軟軟的從馬背上掉了下來。
這和尚怎麽回事?趙旭急忙的去扶,普濟整個人又壓到了趙旭的身上,趙旭吃重,“噗通”的仰天睡到了地上,兩人一上一下的摞在一起。
這時普濟蒙臉的布已經耷拉在脖子下,他嘴角流著血,眉頭緊皺。趙旭抱著普濟的腰,隻覺得濕濕黏黏的,他歪著頭一看,見到普濟背上斜斜的插著一柄刀,嘴裏罵了一聲,撐開普濟,起身將普濟放好。
這刀從普濟的後心位置插入了一大截,趙旭心裏咒罵劉知遠狠毒,用匕首將普濟的衣服剖開,登時鬆了一口氣。
原來普濟外衣之下背著一個包裹,包裹裏麵放的是一個木盒子,而這個木盒子卻是裝玄奘法師親手抄寫《金剛經》的,劉知遠投擲過來的刀幸好有盒子的阻擋,雖然傷重,流了很多血,趙旭覺得,普濟隻是昏迷,並不至於有性命之憂。
趙旭從小隨著父親滿山打獵,對一般跌打損傷還是有應付的方法,他拿了藥將普濟包紮好,將普濟抱起往馬上放。
“……幹什麽?”普濟這時卻醒了,趙旭心裏一喜,說:“那白無常中了你的上天入地四麵八方無處可逃追魂散,就要哭爹叫娘死翹翹,馬上要追來討要解藥,你要是不想給他解藥,咱們就快走。”
趙旭本來性格就開朗,普濟今夜救他,死裏逃生,他心裏感謝,嘴上情不自禁的就開始調侃。
普濟疑惑:“白無常?”
“就是他娘的那個馬巴糕子的!”
普濟聽趙旭連罵帶解釋的,才知道剛剛在巷子裏的那人就是起先將趙旭趕著跳進黃河的人。趙旭嘴上花花的胡言亂語,手腳卻不停,將普濟扶上馬後也要上去,卻看到馬的四個蹄子上都纏著布,心裏恍然,怪不得一路上幾乎沒有聽到馬蹄聲。
普濟輕聲說:“……那不是毒……是土……我的經書……”
趙旭一愣,心裏好笑,覺著這個和尚倒是有急智:“那一刀斜著插進木盒,沒有傷到你的寶貝經書。你都這樣了還記著那書!喂,我說你怎麽還沒走?你不是要去涼州嗎?”
“……我……”
普濟這一個我字說完就不吭聲了,趙旭知道他身上難受,再不問話,催馬往前跑。
沒跑多遠,趙旭猛地發覺這匹馬似乎是田蕊家的,心說難道是田蕊知道我今晚去了她家,讓普濟牽馬來送給我?
這個念頭一閃而逝,趙旭複歸悵然,這又怎麽可能!田蕊哪裏能知道自己去找她,她這會恐怕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再說她又如何認得這個吳越國來的和尚?
剛才慌不擇路,普濟策馬是往洛陽方向跑,這會趙旭調轉方向卻是朝著北麵,轉眼到了小邙山山跟前,趙旭回頭一看,發現有一路人舉著火把騎馬正從身後追了過來,趙旭心裏狠狠的罵了一句,又跑了一截,忽然勒住了馬,而後跳下去撿了一些枯枝樹條,將外衣撕爛,再將這些樹枝綁在了馬尾辮上,接著他將普濟背在身上,拿著棍子狠狠的在馬的臀部打了一下。
馬兒吃疼,順著路就飛馳而去,馬尾上的樹枝在地上拖拉著,頓時土塵四起。
普濟將趙旭的所作所為看在眼裏,心裏覺得這少年機靈的很,後麵追上來的人肯定會隨著馬拖出來的的痕跡追過去了。
趙旭背負著普濟就往山上攀爬,普濟要下來自己走,趙旭隻是不讓,普濟感到趙旭腿力矯健,背著自己爬了很長的坡也不見力氣衰竭,知道這少年體魄不錯。
小邙山是伏牛山的分支,溝壑交錯樹木龐雜,趙旭背著普濟爬山越嶺的,絲毫不敢停留。又到了一個山頭的時候,普濟忽然說:“他們……在放火……”
趙旭這會已經全身是汗,他的心思一直在往前趕路,沒有注意後麵,這會聽普濟一說,往後一看,嘴裏就罵了起來。
身後隔著一座山澗裏濃煙滾滾,火光衝天,顯然是劉知遠追上了那匹沒人騎乘的馬,知道上當,就放火燒山,想要燒死自己和普濟。
這不是劉知遠第一次縱火了。趙旭心裏憤恨嘴上就毫無遮攔。普濟聽他罵劉知遠喪心病狂禽獸不如,歎息說:“這山上的生靈和草木與他又有何仇怨?”
“生靈?草木?他隻要達到目的,哪裏在意使用什麽手段!”趙旭又滿嘴無恥卑鄙的將劉知遠的祖宗十八代都給問候了幾遍,指著遠處一片白亮的地方對普濟說:“那是黃河,我們要趕到那裏過河,否則白無常會陰魂不散。”
在漆黑的夜裏,明亮的地方往往是水光,普濟問:“這個時候……”
普濟是想說這麽晚了哪裏有船家渡河,趙旭打斷說道:“總要試試,否則你我要變大烤活人。”
劉知遠既然放火,短時間內沒有再追上來的可能,但是趙旭和普濟並沒有鬆懈。冬季草木幹枯,火即使沒有燒過來,濃煙卻隨著野風狂卷,熏得兩人呼吸困難,咳嗽不斷,一會臉上都是灰黑的灰燼,眼淚鼻涕長流,十分狼狽。
趙旭將普濟背著走走停停,山路崎嶇,到了河岸邊上時已經快要虛脫,衣衫全都被汗水浸透,貼到了肌膚上,他將普濟輕緩放下,自己四腳八叉的的趴在那裏,好大一會說:“你的本領跟誰學的?”
普濟“哦?”了一聲,趙旭喘氣說:“你武藝超群,從那會在小廟裏我就看出來了。那幾個家夥根本不是你的對手。”
趙旭說著猛地坐起來,盯著普濟問:“你是不是故意在逗他們?……不對……”
趙旭說著又搖頭:“你說你兩個師兄都被殺了……這我就不懂了。”
普濟有些聽不明白,問:“什麽不懂?”
“你既然身手不錯,為什麽扮作懦弱?在小廟裏我看的清楚,你有機會將他們全都製服,但是你卻不動手。”
“還有,那匹馬從哪裏來的?今夜你怎麽就知道我在那裏出現,恰好等我慌不擇路的時候,你就出現了?”
“你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子弟,”普濟不答話反問:“你的談吐不凡,見識很廣,臨危不亂。”
“我的事沒什麽秘密,我都可以告訴你,包括你已經知道的和還沒知道的,”趙旭說著站了起來:“呶,那裏有船。”
趙旭再次背著普濟走,普濟說:“我並沒有故意懦弱……”
趙旭奇怪:“那你在廟裏為什麽不對付那幾個蟊賊?”
普濟:“出家人慈悲為懷,不可殺生。再說……”
趙旭聽了簡直覺得自己背著的是個怪物:“你不殺生,‘生’卻要殺你!你要是死了,你的慈悲又有什麽價值?再說?你還說什麽?”
普濟:“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趙旭:“我……”
趙旭越發覺得普濟不可理喻,轉而又問他怎麽會在田家不遠的巷子裏出現,普濟說:“你放我下來……被人看到咱們這樣,增添嫌疑……”
趙旭覺得有道理,換做攙扶普濟走,但普濟雙腳落地走了兩步,牽動了背上的傷,創口又迸裂,冷汗直流,趙旭不由分說又將他背起來,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普濟覺得趙旭的話有些牽強,但是想反駁的話到了唇邊又咽了回去,說:“我本想天亮再趕路,就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休憩,恰好看到你經過。見你急匆匆的,我不好叫你,唯恐驚動別人,沒想到你進了一家的院子裏,我以為你……我就跟了進去。”
“你以為我什麽?”趙旭瞪眼:“哦,你以為我偷盜?”
普濟搖頭:“那倒不會……”
“那你以為我什麽?偷人家女子?辱人清白?”
“這個……後來我知道不是了。”
趙旭聽著心說這和尚誤會自己到不說了,可是他跟著自己,自己卻竟然一點也沒發覺!
“那就是說,你一直都跟著我到了田家,而且聽到欺世盜名的田悠和田蕊母親都在說什麽了?”
“我看到那個人和兩個女子出去,我……”
趙旭打斷說:“什麽那個人!是白無常!是馬巴糕子的劉知遠!”
普濟:“是劉知遠。劉知遠和田家兩個女子出去,可是你還在那裏,等了一會你出了院子,我看到劉知遠在那裏等你,我想來想去,就到田家牽了一匹馬出來……”
趙旭猛然的問:“你師父是誰?”
普濟愣了一下:“我師父?我的師父可多了,我自小就在寺裏,除了師兄師弟外,都是我的師父……”
趙旭知道自己沒說明白,又問:“你一身本領,隻說你跟著我卻沒有被我發現,那這個本事是那個師父教的?”
普濟搖頭:“沒有人。”
趙旭又瞪眼:“沒有人?”
普濟見趙旭不信,說:“出家人不打誑語。”
趙旭覺得普濟沒有欺騙自己的道理:“話雖然說的不中聽,不過事實就是:一開始你在廟裏被人追殺——這個你承認不承認?”
普濟點頭。趙旭又說:“不管怎麽樣,我將那幾個家夥給嘁哩喀喳的搞死了,等於解了你的圍,也間接的給你的兩個師兄報了仇,這個你承認不承認?”
普濟點頭,趙旭說:“剛剛你奮不顧身的將我從馬巴糕子那裏救出,還負了刀傷,這個你承認不承認?”
普濟不知道趙旭嘰裏咕嚕的說這麽多是幹什麽,隻有點頭。
“你看,咱們先是在荒野廟中相見,這就是有緣,後來這麽一來一去的,無論如何都是生死之交了,對吧?”
普濟:“哦。”
“既然是生死之交,彼此之間是不是可以坦誠以待?”
“……當然。”
“好!你是不是要去涼州龍泉寺?”
“……當然。”
“去龍泉寺路途遙遠,這一路指不定還有歹人,如果人家要劫你的經書,可是你又不還手,你要‘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嘛,那麽你師父交待給你的這個任務,可能就會完不成,是不是?”
普濟說是,趙旭這下鄭重的說:“我倒是有一個解決的方法,你可要聽一下?”
“你說。”
“佛門有戒律,你現在雖不是得道高僧,但也差不離多少了,你遲早會成為高僧。高僧,我說你不殺人,可以。但是,你可以指點我的武藝,將你會的傳授給我,我和你一起去涼州,這樣,但凡來了什麽占山為王的心懷叵測的歹人,至少可以讓咱們自保吧?”
“你看,我動手,這不就等於你沒有動手?你沒動手卻增添了一份成功到達涼州的可能,這個何樂而不為?你說是不是?”
普濟這才明白趙旭繞著彎的是在說這個。
這時兩人到了渡口,趙旭將普濟放下,見普濟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他往前走了幾步,猛然騰身而起,在空中接連的翻了兩個筋鬥,而後穩穩的落下來,問:“如何?”
普濟沒有說話,趙旭又蹦起來,在空中“唰”的幹淨利落來了一個回旋踢,而後又問:“如何?”
“……都好。不是,你誤會了,你這自然是很好的,不過,我是在想,我該怎麽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