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寡婦
鍾璟默不作聲，靜靜地將安寧的長發挽成發髻。
安寧又驚又氣，看著鏡子裏憑空飛舞的長發，在心裏默念道：就當他是一台自動梳頭機！
綢緞般的黑發光滑絲柔，鍾璟挽了幾次才勉強成型。
不知從哪裏飛來一隻金釵，插在了安寧的發髻上。
昨夜，安寧頭上並沒有什麽釵環，看見這支金釵不免好奇，一時忘了對方是個無法交流的鬼魂，隨口問道：“這釵是哪裏來的？”
片刻後，鍾璟取過一旁的紙筆，在上麵寫【為你備下的】
安寧側過臉去，說：“你還是快去地府吧。”
隔了片刻，紙上出現一行字：【去不了】
“怎麽會？”安寧驚訝道，“沒有鬼差來引你嗎？”
【暫無】
安寧皺著眉思索片刻，問：“是因為法事沒有做到位嗎？還是你有什麽執念？”
【不清楚】
頓了頓，鍾璟又在紙上寫道【我會去探查】
“好，如果你有什麽需要，盡可以告訴我。你母親那裏……”安寧猶豫了。
【不要告訴她】
安寧點點頭說：“好。”
李氏剛從喪子的悲痛中走出來，這個時候，不應再給她增加什麽負擔。
鍾璟將寫了字的紙放在蠟燭上點燃，不一會兒便燃成了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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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李氏房裏，安寧恭敬地敬茶，李氏也露出一點難得的笑容。
瞧著安寧身上粗糙的喜服，李氏不免有些歉意：“我該給你多備幾身衣服的。我們鍾家好歹是做布匹綢緞生意的，怎麽也不能在衣服上虧著你。”
說著找出一身自己的素服，遞給安寧：“先換上這身吧，等璟兒落葬，我再帶你去鋪子裏做幾身衣服。”
安寧接過衣服，說：“謝婆母。”
“叫娘。”李氏右手牽著安寧，左手牽著鍾玥，將四隻手疊在一起，說：“今後咱們娘仨一起過。”
“娘。”安寧前世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這聲娘未必叫得真心，但心底確實暖融融的。
可鍾玥不太高興，嘟囔道：“娘，哥哥到底去哪裏了？我都把嫂嫂給他娶回來了，他自己怎麽倒躲起來偷懶。”
李氏的眼睛又濕了，忙用方巾擦了去。
李氏和安寧走在出殯隊伍的前方，一路上李氏哭得傷心，安寧也有些動容。
鍾璟的棺材入土時，李氏終於忍不住地崩潰大哭，撲向鍾璟的棺材：“璟兒，我的璟兒啊！”
聲聲撕心裂肺，痛斷肝腸。
安寧慌忙抱住李氏，怕她一時激動，做出什麽傻事來。
一隻手輕輕地拍在了安寧的背上，隔著衣服也能察覺出絲絲陰涼。
是鍾璟。
他的手很輕，很緩，有著規律的節奏，仿佛在輕撫一個熟睡的嬰兒。
安寧跟著他的節奏，輕輕拍打李氏的後背，不一會兒，李氏平靜了下來。
鍾璟的墓穴封蓋，送葬的人們緩緩散去。
李氏和安寧依然跪在墳前，鍾家的親友回城之前一一上前勸慰。
李氏傷心得失了魂，對那些寬慰的話語置若罔聞。
直到一個蓄著胡子的精瘦中年男子上前，李氏才緩緩站起身來，朝對方鞠躬行禮：“多謝二爺。璟兒的喪事多謝二爺操持，這份情三房銘記在心。”
安寧認出麵前這位男子，便是昨日在靈堂前主持大局，讓安寧進門拜堂的人。
鍾二爺麵容沉痛：“三弟媳這是哪裏的話。大哥和三弟去得早，鍾家的事兒合該我來操心。璟哥兒是我們鍾家子輩裏最聰明的孩子……可惜了……” -
過午時分，安寧和李氏回到了鍾宅。
掛滿黑白幡聯的鍾宅裏竟聚集了七八個未著素服的小廝。
“娘！”看見李氏回來，鍾玥飛奔過來抱住了李氏，躲在李氏身後，小小的臉蛋上滿是委屈。
“三嬸回來啦？”從小廝堆裏出來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男子，身材幹瘦還有些駝背，一臉的壞笑。若不是他身上的衣服比那群小廝整潔許多，安寧幾乎會把他也認作小廝。
“鍾珷？你這是做什麽？”鍾珷玩世不恭的態度激怒了李氏，李氏嚴厲地斥責。
安寧察覺到來者不善，連忙招呼紫鵑將鍾玥帶去了後院：“把小姐帶回夫人的房間，從裏麵插上門，不是夫人親自過來，誰來了也別開門。”
對麵鍾珷不恭不敬地朝李氏鞠了一躬，用調笑的語氣說：“三嬸，璟弟已經落葬了。三房的生意您自己也沒辦法操持，我爹的意思是咱們鍾家到底還是沒分家，我們怎麽也要幫襯著點。”
李氏道：“從璟兒病倒的那天開始，染坊的生意就已經交給二爺打理了！你現在來我院裏鬧事幹什麽？”
“三嬸，您這說的是哪裏的話。”鍾珷陪著笑走上前，李氏被逼得後退一步，李氏身後的兩個小廝上前隔開了鍾珷和李氏。
“嘿嘿，三嬸”鍾珷笑得陰險，“我們二房哪能隻接了你們三房的生意，卻不管你們的人呢？失去了染坊的收入，想要養這麽一大院子的人還是有些困難的。我爹說了，不如您和玥妹妹搬到我們二房去住，咱們相互有些照應，也好省下些銀錢。”
“你休想！”李氏氣極，“三房有農莊有鋪麵，養幾個老弱婦孺還是養得起的。我們死也要死在自己的房裏！”
安寧前世也算是看慣社會新聞的成熟女性，並非什麽天真少女，眼睛轉了轉，大致明白了眼前的情況。
鍾璟死後，留下李氏和鍾玥兩個孤兒寡母。二房吞了三房的生意還不夠，還想把李氏母女趕出去，霸占人家的宅子。
也怪不得李氏生這麽大氣，麵前這個鍾珷，吃絕戶的嘴臉不要太明顯了！
“三嬸，玥妹妹還沒定下人家呢，到時候還不是我爹來替她操持？你們還是早些搬去二房住著，讓玥妹妹多和我爹親近親近，將來也能給她許個好人家。”鍾珷不接李氏的話，反而說起了鍾玥的婚事。
這是明晃晃的威脅了！
“你！”李氏氣得語結，“你立刻給我滾出去！”
安寧數了數，對方帶來了七個小廝，各個年輕力壯。
李氏身後隻得兩個小廝，兩個嬤嬤，和一個五十多歲的老管家。
敵強我弱，不能硬拚。
鍾珷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三嬸，這宅子可是鍾家的祖宅！鍾璟死了，宅子總不能落在外人手裏。”
這個“死”字格外刺耳，李氏聽到鍾璟的名字，眼淚止不住地奪眶而出，怒道：“外人？我八抬大轎進了鍾家的門，我是外人？我女鍾玥是入了族譜的嫡女，她也是外人？”
李氏情緒激動，眼看就要暈厥過去，安寧慌忙扶住李氏，又讓身後的兩個嬤嬤攙扶著李氏回房。
鍾珷當然不讓李氏離開，命幾個小廝擋住了去路。
安寧開口道：“珷少爺，我娘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你要找人商量三房的事，不如來找我。”
“你？”鍾珷鄙夷地看著安寧，“你算什麽東西？”
安寧上前一步：“我自然算是三房的人。”
鍾珷仿佛想起了什麽，舔了舔嘴角，勾出一抹猥瑣的笑：“哦，你是鍾璟的那個小、寡、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