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揖到底
當最後一聲自報家門說完後,站在最前頭,身上有個武散官頭銜的朱大寶回頭將一張張人臉都深深的印入眼簾中,他放肆大笑道:“老子能夠有你們這三十多個一起上路的兄弟,這一輩子沒白來!”
“隻是沒有能夠請你們一起喝頓酒,很可惜啊!”朱大寶語氣中略帶幾分遺憾,不過他又接著說道:“老子一輩子都沒覺得欠過誰,唯獨大將軍的救命之恩,老子是想還也沒機會還,不過現在有機會了!他奶奶的!外麵這群王八犢子都說大將軍要謀逆,老子就用這一條命來換大將軍一世清白,看那個龜孫子還敢說大將軍要謀逆!”
“朱大寶,你他娘的別說的這麽高尚,好像就你受過大將軍恩惠似的,弟兄們是大將軍手下的兵,一輩子便是大將軍手底下的兵!現在爺們拿不動刀了,砍不了腦袋了,不過這條賤命,還是舍得給的!”缺失一條胳膊的馬三不服氣的說道。
“嘿嘿,瞎子瞎了一對招子,早就想著去死了,不過大將軍不讓瞎子死,每年都給瞎子送米送油的,瞎子覺得偷偷摸摸的死了,挺對不住大將軍的。現在正好!瞎子能夠堂堂正正的去死了!能和各位哥哥一塊上路,瞎子挺知足的!到時候下到地底下,瞎子也能跟死去的袍澤們說瞎子苟活這麽些年,沒有給他們丟臉!”臉上有一道猙獰傷疤,橫貫雙眼的瞎子滿臉解脫神色,佝僂十幾年的脊背,又挺直了起來。
“哈哈,都是好男兒,都是老子的好兄弟啊!既然陛下已經來了,那各位兄弟,哥哥就先走一步了,我在黃泉路上等著你們。”朱大寶抬頭看了眼站在女牆那裏的黃色龍袍,灑脫的笑道。
生死對他而言,好像隻是一盤可以隨意選擇的飯菜一樣。
朱大寶說完,抬起手中滿是缺口的長刀,沒有半分猶豫,直接架到了脖子上,冰冷的刀刃貼著皮肉,朱大寶好像又回到當年手持長刀奮勇殺敵的沙場上。
可惜,可悲的是!這次手中的長刀不是要飲敵寇血,而是要飲自己滿腔的熱血!
朱大寶將刀架到脖子上,身後的人紛紛效仿,三十多個人都是臉色平靜,沒有半點漣漪!
“都把刀放下,趕緊放下!你們幹什麽蠢事?”一聲爆喝從禁城城門中傳了出來,緊跟著出來的便是飛奔而來的張韋陀,他那奔跑的速度,似乎要搶在他說出的聲音前頭一般。
張韋陀身後跟著大大小小的武官,一個個臉色焦急而凝重。開國至今,還未有什麽事情,能夠讓他們一起出動的,今天是唯一的特例!
朱大寶見著張韋陀領著這麽多武官過來,臉上倒是露出一個笑容,說道:“難得金剛你能出來,這樣也好!到時候我等的屍首,你就派人好好運送回去!”
“朱爺,算我求你了,你們先把脖子上的刀放下來行不?聖上都沒有就這事下結論,你們聽點謠言就這樣,到時候張老將軍知道了會怎麽想?你們這不是給張老將軍添堵嗎?”張韋陀與朱大寶是舊識,現在被朱大寶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叫出諢號,半點理會的心思都沒有,他隻想讓朱大寶他們別幹傻事。
“大將軍的清白,豈是那些小人能夠汙蔑的?我們這些廢人已經不能替大將軍開疆拓土了,可我們還敢用一身熱血,讓那些敢汙蔑大將軍的小人都閉嘴!”
朱大寶說出來的話,就是這三十幾人共同的心聲!
士為知己者死!
張威遠這些年所作所為都被他們看在眼裏,記在心中,他們賤命一條,也就隻能用這個辦法來報答了!
張韋陀急的想要抓耳撓腮,第一次覺得自己嘴笨,沒有那群酸儒會說話,會勸人!
“朱爺,我給你們跪下了!你們暫且等我幾刻時間,我就算丟了這一身的官服,老子也要去跟皇上給張老將軍求一幅世代忠良的手稿來!倘若有這份手稿賜下,什麽玩意還敢說張老將軍半句壞話?”張韋陀急的直接對著朱大寶等人單膝跪了下去,所說之事,更是讓人聽的瞠目結舌。
做官做到位極人臣,是多少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此刻張韋陀卻肯為了張威遠,還有這三十幾個老卒,將身上的官服給舍棄,這是何等的莽夫?何等的愚笨?
何等的真爺們!
文人有一諾千金,武人自有熱血滿懷,不慮後果!身後萬千袍澤為膽魂!
站在禁城城牆女牆旁邊的宋世安咬著牙回頭狠狠瞪著身後的那幫文臣,語氣森然的說道:“武人重義,輕生死,你們呢?好好看看你們的嘴臉!”
被宋世安這般盯著威脅,沒有一個人敢抬頭的,宋世安瞧見這群人的模樣,大袖一甩,冷哼道:“魏賢,隨我下城。”
宋世安帶著一肚子的怒火,往城門口走,被尷尬晾在城牆上的一眾文官都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了。
聞玄博歎了一口氣,這次是武官們贏了!
“願意在城牆上待著的,便在這待著,不願意待著的,便回家去吧!”聞玄博丟出這麽一句話來,然後轉頭望向那幫老卒,誰都不去搭理。
李泰也是跟著搖頭,此事好在不算太糟,若是張韋陀沒有下去製止,這幫老卒死了個幹淨,不說宋世安會不會雷霆大怒,即便是不問世事的張威遠都會冒出頭來進行一番清算!
宋世安從城牆上下來,腳步快速的往城門口走去,臉色自然是極差的!
老營的老卒,從天子的角度上看,隻不過是一些無關輕重的螻蟻,即便宋世安對他們有一點好感,不過也就是僅此而已!但要是一群有功於國的老卒齊齊死在禁城門口,而且還隻是為了用命討上一份公道,這事要是傳遍天下,他這天子如何能夠封堵住天下人的嘴!
百萬軍士聽聞後,會有什麽感想?他們拚死拚活的守住這份太平,卻因為文官的嘴皮子,逼得有功之人以死自證清白,他們會怎麽樣?
心寒!憤怒!
天下是他們守住的,可守住的卻是一群白眼狼!與其這樣,還不如更換明主,到時候就真的是謠言變成現實了!
宋世安心中有所怖,自然要親自出麵安撫!當時這些老卒的血性,也值得他親自走一趟!
一架馬車飛馳而來,拉車的馬匹竟然是甲等戰馬,用甲等戰馬拉車,簡直是暴殄天物,可更讓人心痛的是,趕車之人竟然大力的揮舞著馬鞭,一點都不疼惜這匹被大材小用的甲等戰馬。
馳街縱馬,在大梁律例中都是不容許的,更何況這裏是禁城門口,膽敢在這裏駕車馳騁的,都是嫌自己命太長的,不過張韋陀看到這輛馬車的車夫,他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甲等戰馬被緊緊勒住韁繩,雙蹄騰空,嘶鳴不止,所拉的馬車終是停了下來。
作為車夫的張德福,跳下馬車,拉住韁繩,靜靜的立在一旁,朱大寶等人瞧見是張德福駕車,便知車上是誰了。
車簾掀起,出來的人並不是朱大寶等人想要見到的大將軍,而是一個年輕後生,對於這後生,很多人都聽過,隻有少數人見過,不過他們都知道這後生是誰!
張麟跳下馬車,瞧見這群老卒自架於脖頸間的兵刃,恭恭敬敬對著這三十多名老卒,抱拳作揖。
一揖到底!
“對不起!我差點釀成大錯!”
張麟誠心道歉,他設想過種種,卻沒有想到他爺爺手底下的老卒會有如此血性!為了一個莫須有的名聲,竟然肯舍命!
好在在他趕來之前,沒有一人傷亡,不然這將成為他一輩子的心結!
“小子,替我們給大將軍帶聲好!我們這群老兄弟從來都沒有後悔是大將軍手底下的兵卒!”朱大寶灑脫的大笑道,似乎沒有因為張麟的到來,而改變任何心意。
宋世安見此景,心中暗道,是該他出場的時候了,不料馬車中傳來一聲謾罵聲。
“是老子當年的兵卒,就給老子滾回家去!老子現在還用不著你們用命來替老子說話!”
車簾再次掀起,張威遠的身影出現在眾人麵前,他臉色冷板,威嚴十足,唯獨雙眼略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