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 生不如死
石季婉清晰地聽到外麵大門打開的聲音。
隨即,又“咣當”一聲關上了。
她在心裏對自己說:“完了完了,大好的機會就這麽溜走了。”
她在心裏盼望著,姑姑回去之後,可能會馬上報警,把她的遭遇講給巡捕房聽。
如果巡警來了,也許她馬上就可以得到解放了。
但是,她等了好長時間,卻並沒有巡捕來。
等到第三天時,看到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她也就死了這條心了。
也許,她姑姑和母親有別的迫不得已的難處吧,也不能全怪她們。
況且,第二天姑姑就來了,這充分證明她們並沒有對她坐視不管。
她相信,母親和姑姑已經對她的事情盡了最大的努力了,是她自己白白地糟蹋了出去的好機會。
當她姑姑走的時候,她本該馬上就衝出去,和姑姑一起走的。
可是吳媽當時那麽一說,她當時一猶豫,機會就這麽轉瞬即逝了。
她一直在心裏抱怨著自己,可是現在再後悔也沒有什麽用了。
她被監禁在空房子裏,除了吳媽一日送三餐來,誰也見不到。
石玉舟在家裏一邊兜著圈子,一邊不停地叫嚷著說:“開槍打死她,打死她!”
她知道她父親有一把手槍。
但是她也知道,她父親決不可能打死她,不過是要把她關上幾年再說。
但是幾年之後,也許等把她放出來的時候,她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她了。
吳媽怕她逃走,再三叮囑她說:“千萬走出這扇門呀,出去了可就再也回不來了。”
雖然她嘴上滿口答應著,可是在心裏麵,她還是想了許多的逃跑計劃。
此時此刻,以前看過的很多中的情節,一股腦地全湧到腦子裏來了。
她記得《九尾魚》裏章秋穀的朋友有個戀人,用被單結成了繩子,從窗戶裏順著繩子逃了出來。
可是家裏沒有臨街的窗子,隻能從花園裏翻牆頭出去。
她仔細地觀察了一下,靠牆倒有一個鵝棚,可以踏在上麵翻出去。
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萬一驚動了那兩隻大白鵝,它們驚叫起來,還怎麽能夠逃得脫呢?
她後母來了之後,就在他們家的花園裏,養了兩隻呱呱叫的大白鵝。
這兩隻大白鵝,平時的最大愛好,就是喜歡追人啄人玩兒。
花園裏唯一的樹木,就是高大的白玉蘭。
白玉蘭開著極大的花,像汙穢的白手帕;又像是廢紙,被人拋在那裏,被人給遺忘了。
大白花一年開到頭,從來沒有見過那樣邋遢喪氣的花。
過了好幾天,吳媽判斷差不多已經安全了,便等一家人都吃過飯之後,把她叫到餐室裏來吃飯。
別的老媽子也都自覺地躲開,讓出空間來給她,連吳媽也留下她一個人吃。
有一天,她在櫥櫃上找到一些信紙,一個墨水盒,一隻毛筆,同時,旁邊還有一張團成一團的信紙。
她好奇地把那個團成一團的信紙展開,上麵清晰的是她弟弟的筆跡:
“雲哥哥:
見字如麵,前幾天去拜訪你,你卻恰好不在,感覺非常的惆悵。
家姐的事情,想來你也已經聽說了。家裏的名聲就這樣被玷汙了,真是讓人痛心。”
石季婉頓時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這都是什麽話?難道他也相信後母的話,相信她在外麵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了嗎?
雲哥哥是他們堂伯的兒子,是他們從堂兄。
他從天津到上海來,在這裏找了個事做。
弟弟寫的這封信,是根本就沒寄出去,還是又重新寫過之後,已經寄出去了?
不過,把信粗心大意地丟在這裏,正符合他一向的作風。
也許是他嫉妒她可以出國留洋,而他卻隻能繼續呆在家裏嗎?
她冷笑了一聲,把那張信箋團皺了,依舊扔到原處,不再去想它了。
她仔細地想了想,覺得父親與後母的這頓脾氣,並不是沒有來由的。
也許由於之前她向他們提出留學的事情,把他們給惹惱了。
因為按照她母親說的,如果要嚴格地遵守離婚協議上的約定,送她到國外去留學,他們就得拿出一筆不小的費用,這等於減了他們十年的陽壽。
這次由於戰事,她去母親那裏呆了一段時間,後母就逮住了這個機會,趁機吵嚷起來,找了個借口,怪她沒把她放在眼裏。
她父親則趁機把她打了一頓並關了起來。
這樣的話,他們就完全不用再擔心她出國留洋的事情了。
而且即教訓了她,又省下了一大筆錢。
她越想越覺得害怕。
她不想就這樣被父親無緣無故地關押起來,她要出去找自己的母親,她要繼續讀書,她不想自己的一生就這樣被斷送了。
母親不是一直都支持她去國外讀書嗎?即使沒有父親的支持,還有母親在那裏,母親一定會滿足她這個願望的。
不行,她一定要出去,一定要想辦法逃離這個家——這個她對她來講,已經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家。
正當她籌劃著如何脫身的時候,卻得了很嚴重的痢疾。
她天天病懨懨地躺在床上,整個人虛脫得厲害,深身一點力氣也沒有。
石玉舟置之不理,不願意給她請醫生,揚言讓她自生自滅好了。
她覺得自己快要死了,那些所謂的逃跑計劃,似乎也一點點地離她遠去了。
但是,如果就這麽死去,她又有些不甘心。
她讀的那些書,她的所謂的出國留學的計劃,怎麽能這樣一筆勾銷了呢。
石季婉病了好幾個月,每天無奈地躺在床上,看著秋冬的淡青色的天空,對麵的門樓上挑起灰石的鹿角,底下是累累的兩排小石菩薩……
她不知道外麵的世界究竟有什麽變化,就這樣一天天地延挨下去,她漸漸地對自己失去了信心。
也許她真的就這麽死去了嗎?
然而,即使是在這樣的時候,她還是傾盡全力聽著大門每一次的開關。
門警“咕滋咖滋”抽出鏽澀的門閂,然後“嗆啷啷”一聲巨響,打開鐵門。
即使是在睡夢裏,她也惦記著這個聲音。
因為這個聲音,不僅關乎著她的自由,也關乎著她的生死。
她常常想,是不是她現在病了,他們就會放鬆警惕,對她疏於防範,而她就能夠悄悄地溜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