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章 拿到船票
石季婉覺得四號沒那個膽子要老婆來醫院鬧。
這裏的窮人害怕公家機關,不敢找他們的茬兒。
而且,現在是連飯都吃不飽的日子,怎麽會舍得把叉燒丟棄在那裏呢。
最開始的時候,學生們去食堂打飯時,常醫生的那些助手們還歡天喜地給學生們盛得滿滿的。
而現在呢,那些人一個個橫眉豎目的,好像大家欠了他們很多錢似的。
平時舀那麽一小匙子的飯,還猛地摔在別人的盤子裏;拌飯的肉醬也舍不得多給,簡直和打發叫花子差不多。
偶爾分給學生一滿盤食物,倒像是施了多麽大的恩惠一樣。
對於學生,他們似乎越來越顯出不耐煩的樣子。
他們借助於學生的名額分到糧食,然後克扣下來,偷賣出去。
也許四號就是發現了之後威脅他們,所以被他們滅口了。
反正在醫院裏,多一個病人少一個病人,日本人肯定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可是,偷竊皇軍的物資拉出去賣這種事情,日本人肯定是會在乎的。
她手裏可是有一張日本人的名片。
想到這裏,石季婉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她鼓起勇氣,去找常醫生。
“什麽事?”他坐在辦公桌後,抬起頭來。
似乎已經不記得她上次來找過他,也不記得她曾經打斷過他陪日本人來巡視。
“午安,常醫生。”她拘謹地打著招呼。
“有什麽事?”
“我以前問過你,就是幫我們買船票回上海的事。”
“抱歉,我幫不上忙。”他冷冷地說。
“上次你也這麽說,所以日本人來的時候我才會找他們。日本人要我到軍部去,我不知道該去不該去。要是他們問起這裏的事情,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生平第一次,她隻能靠自己了,這給了她很大的勇氣,一口氣說了這麽多。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我是說,萬一日本人問起這裏的軍用物資,還有四號病人——”
“我真的不懂你的意思。”他站起身來,“我很忙,所以——”
“是這樣的,常醫生,萬一他們問起四號是怎麽死的,我該怎麽說?”
他皺起了眉頭:“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懂,而且我很忙,我還有別的事情要辦。”
“常醫生,我來找你是因為你一直很好,又很幫忙——”
“我沒幫過你的忙,我根本就不認識你。”他生硬地說。
“你接下這份工作,幫助受困的學生,就證明你是一個好人。我們又都是中國人,除非是逼不得已,我不會去找日本人的。”
“我不知道你是誰,到底想要什麽。”他繞過桌子,朝她走過來,“請你離開。”
石季婉覺得自己已經無路可退了,她大聲嚷道:“我們隻想回家。兩張回上海的船票,什麽艙位都行。”
“請你離開。”
“我們會付錢。”她一麵走一麵說。
她把談判的結果告訴了卡特裏娜。
“你有沒有提到我?”卡特裏娜問道。
“之前說過,他們應該知道。”
卡特裏娜沉默了一會說:“其實不應該去找他。”
“真對不起,把你也拖下水了。”石季婉覺得很抱歉,現在把卡特裏娜也置於和她一樣危險的境地了,常醫生會報複她們麽?
“算了,我們注意著,時刻小心點就是了。”卡特麗娜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說。
“他們不至於敢怎麽樣吧。”
“你不是剛才暗示他,四號的死與他們有關嗎?”
“嗯,我覺得他看起來有些緊張。”
“四號的事,可能也真的和他脫不了幹係,反正他是這裏的負責人。”
兩個人忐忑不安地度過了兩天,晚上一再地檢查門鎖,看看是否已經鎖好。
雖然她們覺得常醫生未必真的對她們怎麽樣,但是兩個人其實內心還是有些害怕,在這樣的亂局中,什麽樣的事情可能都會發生。
第三天晚上,快要熄燈的時候,有個女生來到她們的房間,是傳說中常醫生“後宮”中的一個。
她遞給石季婉一個信封:“給你的,石季婉。”
石季婉看到上麵並沒有署名,她拆開來,抽出一張紙,開頭印著南洋航運公司的字樣。
她一時激動起來,幾乎看不清信上的字:
“持單人可於五月二十日前購買二等艙船票一張及三等艙船票七張。
簽名人:商務經理,安德生”
“常醫生說,是給想回上海的學生的,可是他也隻能弄到八張票。”那女生解釋說。
“請告訴他我們非常的感激,謝謝常醫生。”石季婉興奮地說。
“我去問問其他幾個人要不要回去。”卡特麗娜說。
“常醫生說你們得自己說好幾個人走,他把信交給石季婉,因為是她去找他的。”那女生說。
“我去問問那些俄國學生,還有那個猶太女孩萊西。”卡特麗娜說。
“人不夠的話,也犯不著領八張票吧。”石季婉對卡特麗娜說。
“不領票——你瘋了嗎?可以拿到黑市上去賣啊!”卡特麗娜一向是精明得很。
“你們要回上海了。”那個女生很向往地說,“不知道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回家。”她的聲音很小,生怕別人聽到似的——也許是怕常醫生不同意?
卡特麗娜回來了,多出來的六張票都有人要。
畢竟賣給黑市,也隻是空想而已。
“他們說票是你弄來的,二等艙應該歸你。”卡特麗娜說,“大家都說黑市也隻買得到三等艙,價錢再高也買不到頭等艙和二等艙。”
當晚,兩個人興奮地說了好久才睡覺。
輪船公司預計二十三號開船,船名暫時不知道,行李隻限帶拿得動的。
兩個人到銀行把存款都提了出來。
付了船票之後,卡特麗娜還剩下一百四十塊錢。
銀行不肯給她小額的鈔票,能把存款都拿出來,已經是很幸運了。
“要不你幫我帶?”她對石季婉說。
“分開帶好了。”
“三等艙人擠人,你帶著更安全。”
“好吧,可是我不也放在皮包裏,縫進我的衣服裏怎麽樣?”
“夏天衣服看得出來。”
“吊襪帶呢?”
卡特麗娜在吊襪帶裏縫了布襯裏,將幾疊鈔票夾了進去。
剩下的鈔票,縫進了石季婉的一件胸罩裏。
開船那天,同行的俄國男生幫每個人叫了一輛黃包車。
石季婉坐在座位上,行李擺在腳下,極大的喜悅四平八穩地蕩漾在她心裏,在明亮火熱的早晨中,她看著香港匆匆掠過。
到了碼頭,八個人取出文件給哨兵檢查,魚貫而入。
碼頭上隻有他們八個人,岸邊停著一艘輪船,又小又舊,上麵刷著日文。
“等一下我來找你。”卡特麗娜說完,便同另外幾個學生拖著行李走上短短的舷梯,進了船下方的艙門。
日本兵伸手要石季婉的船票,看了一眼之後,便揮手要她走另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