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堂主 四
“嗬嗬嗬……”
景華幹笑幾聲,暗罵自己城府太淺、沉不住氣。
當日在“依山鎮”,郝老堂主曾隱晦提及,宗門補貼數額不足,需要定邊九城另想辦法籌措。景華其實早有打算,準備一步步著手實施。未等他開始布置,定甲城分堂的諸位同門毫不客氣,已然先將了一軍。
董玉良、李樵杉等聽到“嗬嗬”聲,彼此相視而笑,都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上千靈晶數目不小,易地而處,他們也不敢隨便擔下。
李樵杉當即出言解圍道:“景堂主,董管事一時心急、口不擇言……唉.……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哪有說解決就解決的好事。郝老在時,我們幾個也是從長計議.……”
“是啊.……”
景華接口道:“.……李管事所言不差。郝老在時,他能擔下重任,如今景某接任堂主,旗杆不盡心竭力?分堂剩下的缺額,當然著落在景某身上。可說到解決問題,確實要諸位齊心合力……”
“呃……”
六名管事心神震蕩,笑容僵在臉上。
景堂主之前“嗬嗬”不斷,明顯有推諉意味。接下來不論他轉換議題、或是說些“從長計議”類的場麵話,大家都覺得正常。畢竟新堂主進門不過半個時辰,好處一分沒有,先擔上千餘靈晶的“包袱”,想想也覺得強人所難。
未曾想他一句便把話說死,非但接過包袱,而且絲毫不拖泥帶水。缺口一旦真填上,收支問題便告解決。六名管事思維呆滯,不知還有什麽要“從長計議”?
董、李二人年紀較大,經過的世麵不少,最先反應過來。董玉良唯恐景華年紀太輕,說話不經思考。他坐在上首胡吹大氣,如果眾人真的信了,不去想法籌措靈石,年底這關便過不去。
“景堂主……嗯.……不是老董囉嗦,每年千餘靈晶不是小數目。郝老在時,我等都要共同籌謀。你看眼下已至夏初,等秋收一過,大批蟲籽便會陸續上繳,到時候.……這個.……”
李樵杉打斷道:“董老.……你這是做什麽?景堂主一言九鼎,難道還會哄騙我等不成?李某掌管賬目,秋收過後,我第一個找堂主兌現,你們都是作證.……”
望著兩名主事一唱一和,景華暗自好笑。臨來前,他曾找過長老豐子海,討教宗門的應對策略。
按豐長老所言,對策不過兩招。一是本門直接找上“黑巫教”,占下對方剩餘的三座城池,徹底切斷“黑巫教”的蟲籽供應。“鬆草蟲籽”為金穗郡特產,別處不曾見過。“黑巫教”一旦失去貨源,勢必得作出讓步。
不過“易神宗”如今勢力過大,九峰中任意一峰,都能碾壓普通宗門,引起了中原道其餘宗門的警惕。“浮屠寺”、“一劍閣”、“黑巫教”等已達成默契,若“易神宗”無故挑釁,會招至它們聯手抗衡。定邊九城所涉過小,犯不著與“黑巫教”正麵衝突。
第二招便是沿用郝老堂主的方法,以商對商、正常貿易。按郝老的估量,隻要能卡死貨源,“黑巫教”定有撐不住的一天。不過那天何時會到來,己方就很難預測了。
景華目光一掃,發現六名管事瞪著眼睛,正觀察“堂主”的反應。董、李二位表情十分精彩,顯然等著自己表態。
“嗬嗬嗬……難怪,景某初來乍到,難免大家不放心。這樣吧.……”
景華取出幾樣物事,放在旁邊的桌上。眾人定睛觀瞧,隻見它們不足巴掌大小,白光淡淡、靈韻內斂,原來是五塊靈玉。
“.……此為景某私產,現押在李管事處,專供本堂收集蟲籽之用。靈玉雖不多,支持一時應無問題。景某還有幾件要務,需要諸位管事大力配合.……”
“哦……”
六位同門麵麵相覷,神色變得嚴肅許多。五塊靈玉價值五萬靈晶,景堂主有備而來,並非大言唬人。既然對方拿出了巨資,說明他將延續郝老堂主的政策,繼續補貼定邊九城的百姓。
郝老用時二十餘年,東挪西湊花去三萬靈晶。景堂主出手便是五塊靈玉,足見其財力雄厚,非普通修士可比。
幾位修士心思轉動,甚至偷偷羨慕起對方的出身。元嬰真人門下果然不凡,照此再堅持數十年,“黑巫教”便可能撐不下去。
六位同門坐正身軀,齊聲應道:“請景堂主吩咐。”
景華知道自己以財壓人,眾同門未必完全心服。不過他來定甲城是為解決問題,不為收攏人心,必須在短時間內使分堂走上正軌。
“林管事、馮管事,本堂收集百姓蟲籽,從何處入手?”
林驊衣答道:“回堂主,定邊九城各自負責。由於蟲籽細小、深埋土層,百姓們多是十粒、八粒地上繳,地域分布過散。因此各分堂托各地商鋪代為收取,最後運至定甲城貯藏。”
“是麽?之前景某遊曆九城,發覺常有商鋪收集蟲籽,往南私運出城,那是怎麽回事?”
眾人微微一驚。新堂主不僅財大氣粗,對“鬆草蟲籽”的了解也遠超預料。
董玉良連忙答道:“啟稟堂主,確有小股商販私運出城。可之前宗門的補貼不足,郝老籌集的靈石,也無法全數填上窟窿,因此.……”
“這樣……李管事,你預計要加多少靈晶,才能堵住蟲籽外流?”
李樵杉沉吟片刻,咬牙答道:“二百靈晶。再有蟲籽流失,李某必給堂主一個交待。”
“好,景某另加二百靈晶,李管事莫要食言。童管事……”
童威、童軍一齊起身,垂首施禮。
“屬下在。”
“景某與郝老堂主徹夜長談,得知過去二十餘年,在座諸位及其他分堂同門,為籌措靈石出過大力,多次參與‘觀月齋’的懸賞和差事.……”
“啊……”
馮寶驚呼出聲。景堂主原來不是“愣頭青”,早知定甲城分堂虛實。景華沒有停頓,朗聲繼續道:“.……而為回饋諸位的努力,收集蟲籽的任務往往派給同門親族,由他們經營的商鋪代收。嗬嗬.……其中難免有人上下其手、損公肥私,對下壓低收價、對上虛報售價,以致宗門財產白白流失……”
六位管事個個垂首,汗水汩汩而下。景堂主心底透亮,竟已挖至問題核心。收集蟲籽,百姓拿到的隻有一部分,其中收取、運輸、轉換部分的“損耗”,數量十分驚人。
六位管事、三十餘名值守弟子,個個都不是孤家寡人。由他們延展出的龐大親族,都要在宗門事項中獲取收益。開始時膽子還小,經過二十餘年積累,有些商行已無法無天、欺上瞞下,膽大妄為到了肆無忌憚的程度。
董玉良、李樵杉等不是不知道,可牽涉弟子、門人、親眷,他們最多警告了事,沒有進一步行動。如今宗門派下了新任堂主,首日即掀開“蓋子”,背後的意味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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