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分別七十三
安柚兒的傷勢過於嚴重，隻是撩開衣衫都怕她失血而亡，若無萬全之策，恐怕九死一生，這才是太醫遲遲不敢動手的原因。
床榻邊上，那可什豕呆滯著握著安柚兒的手。見百裏忘川闖入，眼神一瞬間聚焦起來，似看到救命稻草一般。
“你且寬心，我一定會救她。”百裏忘川先為他打了一劑定心針，而後冷清的眸光掃向跪滿一地的太醫身上，語氣毫不留情：“庸醫。滾開，都給我滾出去。”
太醫根本不敢反嘴，連滾帶爬地奔了出去，經過門檻時，看到一雙龍紋銀絲靴，怔怔抬頭行禮：“明王大人……”
諸葛明空的目光依舊落在百裏忘川的身上，眸中帶著不易察覺的深究臆測。
他隨意抬手，吩咐道：“太醫院都聽王後指使，王後要什麽，便送來。”
百裏忘川替安柚兒把了脈，麵色微凝地低頭，微微撩開她被血肉黏在一塊的衣衫。
拖遝太長時間，如今更是難以下手。
百裏忘川皺著眉將衣衫蓋了回去，淡淡轉頭吩咐道：“屏風，熱水，剪刀，幹淨的衣裳與布錦。”
宮女聞聲，看了一眼諸葛明空，得到點頭之後立即將東西送了進來。
“所有人，出去。”百裏忘川用火烤著刀，不疾不徐地側目看了一眼那可什豕：“你也出去。”
“你會讓我分心，若你還想要她活命，便在屋外等著。”不待他回嘴，百裏忘川又接著堵嘴。
如此，那可什豕便不好留下，他慢慢鬆開一直攥著的手，轉身守在屋外。
兩個時辰後。
安柚兒已被紗布包裹的嚴嚴實實，身上的血跡也已清理幹淨。
百裏忘川輕輕擦拭了一下額角的汗滴，放那可什豕入了屋。
那可什豕麵露喜色，幾近一瞬竄進了屋子。
百裏忘川欲言又止地望了一眼那可什豕，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她微微轉頭，發現諸葛明空也一直等在屋外，稍稍意外了一下。
周圍的宮女太醫早已被支的遠遠的，可見是有意之舉。
百裏忘川猶豫了一下，還是朝諸葛明空點頭，打個照麵，便準備轉身進屋。
怎料，諸葛明空叫住了她，毫不猶豫地問道：“她在何處？”
“她？”百裏忘川淡然側目，眸色微沉。
見她裝傻，諸葛明空也側目，與她對望：“相識一場，本王不想對你動手。”
百裏忘川微歎。她的易容術，果真還是逃不過諸葛明空的眼。
“想不到，你竟如此在意她。”她轉身，唇角勾起輕輕淺淺的笑。
見諸葛明空堅持，百裏忘川倒也未拐彎抹角。她伸出手，指了指尚國的方向。
得到答案後，諸葛明空便直接轉身離開，大步踏出宮殿。
百裏忘川靜靜地看著諸葛明空的背影，直到腳步聲消失不見，她才回過神，回到屋內。
那可什豕站在床榻邊上，想伸手攥住安柚兒的手，卻又不敢觸碰她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手。
“該死，我就不該讓你回去，都是我的錯……”他語無倫次地自責，一邊又呼喚著安柚兒的名字。
聽到腳步聲，他回過頭。百裏忘川凝重的麵色，當即讓他止住了聲。
百裏忘川上前，拆卸著額角被汗浸濕的紗布，淡聲道：“作為醫者，能做的我都做了。”
“她腿骨碎裂，往後動不得了。”她輕輕闔上眼，繼續著殘忍的話語：“傷及宮房，此生不可能再生育。”
也就是，安柚兒往後不僅一輩子站不起來，連孩子也不可能有了。
“怎麽會？你不是神醫嗎？你救她，多少銀子我……”那可什豕猛然站起身，激動地想抓住百裏忘川。
百裏忘川當即退後一步，躲開了那可什豕的手。她搖搖頭，聲線依舊淡然：“並非銀子的問題，作為醫者，我盡力了。”
那可什豕呆住了，囔囔道：“不可能……不會的……”
“都是我無能！若我早生戒心，若我……”那可什豕著猛的站起了身，朝自己胸口狠狠錘了一拳，胸口還未痊愈的傷一瞬間裂開，鮮血暈染在他的拳上。
百裏忘川皺眉，迅速上前點了那可什豕的穴，不讓他再有過激動作。
“她能撿回一條命已是不錯了，若再晚一些，便是神仙也無力回了。”她不疾不徐地收回手，看著那可什豕通紅著眼無法動彈的模樣，輕輕歎了口氣。
百裏忘川不急不緩地轉身，重新為自己的腦袋纏上紗布。
忽然一陣腳步聲自門外響起，百裏忘川轉頭，見門口站著還在狀況外的千隴與墨白。
星雲大陸從未有過戰爭，自機關術流傳開來，便是處處和平。千隴與墨白還是第一回看打仗，直至回到夏宮腦袋還是懵懵然的。
見百裏忘川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千隴當即跨入門檻，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師傅，求您將我收做徒弟。”
見狀，百裏忘川輕輕皺眉：“我並不需要徒弟。”
見百裏忘川委婉拒絕，千隴也並未泄氣，依舊不依不饒地重複道：“求您將我收做徒弟，我什麽都能做的！”
墨白看著屋內的情況，實屬不明白千隴為何要拜師。像他的機關術都是無師自通的，從不與他人求教，而且這種東西琢磨琢磨也是會的吧。
所以墨白十數年無師自通的成果，便是混到最後一無所有。這才是墨白頻頻失誤的最中心原因。
千隴的一再堅持，讓百裏忘川徒生厭惡。她孤冷的眸光微沉，不疾不徐地掠過千隴：“若你能治好她，我便收了你。”
“弟子可以試試。”千隴一聲應下，生怕百裏忘川反悔了。
墨白用看白癡的目光，看了一眼千隴。
連下第一神醫都治不好的人，還有人能做得到嗎？更何況千隴並非醫師，而是藥妝大師，醫術也是半吊子，怎可能做得到。
隻見千隴連看都未看安柚兒一眼，直接往袖口裏掏東西。半響，她掏出了一個精致的盒子，雙手捧著遞給百裏忘川。
“這是……”百裏忘川皺眉，還是接過了那盒子。她打開聞了聞，便詫異道：“碧玉回魂丹。”
被點穴了的那可什豕眼珠子狠狠轉動一下，卻依舊開不了口，隻能用激動的目光看著百裏忘川。
等不及過問這顆碧玉回魂丹的來曆，百裏忘川快步朝床榻而去，喂給安柚兒吃了。
她摸了摸安柚兒的手腕，點頭道：“這碧玉回魂丹能讓她的宮房慢慢恢複，但需要些時日。”
千隴麵上漾著笑，直勾勾地望向百裏忘川：“那師傅……”
“嗯。”
“謝謝師傅！”
百裏忘川點頭，路過那可什豕時不忘替他解了穴。
那可什豕當即似風一般飛到床榻邊上，而後還是認認真真地轉頭道：“還是多謝了，若非你們……”
“要謝，便謝安瀟湘，若非她讓我來，此時我應當還在星雲大陸。”百裏忘川輕輕搖頭，又淡然開口：“服了碧玉回魂丹，她的宮房也少三年才能康複，但腿……恕我無能為力。”
即便恢複了宮房，也很難要孩子了，即便要了孩子，也是九死一生，這番話，百裏忘川便爛在了肚子裏，畢竟，他們二人如今唯一的指望，便是這個孩子了。
那可什豕搖搖頭，唇角勾起一抹苦澀的弧度：“我會照顧她一世。”
……
尚國。
客棧之中，安瀟湘扶著混沌的腦袋，緩緩坐起身。
她抬眼，在看到麵前坐著飲茶的星凜老人與頭戴鬥笠的女子後，才想起方才發生過的事。
安瀟湘用手扶著地麵，不可自控地往後退至牆角，仿佛那是唯一的安全之地。她用有些恐懼的眸光左右掃視兩眼，而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望向那依舊悠哉悠哉的二人：“你們將星河怎麽樣了？他還是個孩子，要殺要剮衝我來！”
星凜老人轉頭，麵帶慈祥的笑：“他已回他該回的地方了，無需擔憂。”
之前星凜老人便想殺她，安瀟湘實在無法相信他的笑容後麵，沒有藏著一把刀。見他的眼神掃來，安瀟湘隻能將背脊貼緊牆麵，似乎這樣就能減少對未知事物的恐懼。
見她如此緊張的模樣，星凜老人聳了聳肩：“我不會再動你，你不必如此慌張。”
“你方才要殺我，我如何相信你？”安瀟湘緊張地握拳，掌心一片汗淋淋的。
星凜老人欲言又止地抖了抖眉頭，不知該如何作答。
倒是那頭戴鬥笠的女子見星凜老人如此憋屈，忍不住朗聲大笑。她站起身，步步走近安瀟湘，周身彌漫著人畜無害的氣息：“姑娘，別害怕呀，瞧瞧你臉都嚇白了。”
越沒有威脅，越平靜，便越可怕。
安瀟湘不知作何反應，怔怔地看著眼前越走越近的女子，竟越發的有種熟悉感。
那女子走來，竟也同樣感歎了一句：“這姑娘怎會如此麵熟，而且她身上有種熟悉的氣息。”
女子下意識摸了摸下顎，而後不急不緩地挑了挑手指。
那一冊武功秘籍竟從安瀟湘的衣衫中飛了出來，被強大且無法抗拒的力量卷了去，直直落入了那女子的手中。
“竟是我機門的物件，怎的落到這姑娘手中了？”她隨意地翻開幾頁，用秘籍敲了敲掌心。
安瀟湘眼睜睜看著秘籍落入他人手中，心下一驚。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讓她站起了身，直接動手欲搶回秘籍：“還給我！”
女子毫不費力地避開了，並順手將安瀟湘定在了原處。
“移魂秘法本便是機門的，怎的會落入你的手中……莫非……”想到此處，女子不由多看了安瀟湘一眼，而後麵色微沉地接著道，“你竟練了此禁術，這禁術雖強，可會要了你的命！”
“趁此時還未練全，速速收手，興許還能保住你這好不容易爭回來的性命。”女子將移魂秘法卷作一團，隨意地往後一拋，而後轉身看了星凜老人一眼：“這是你的？怎會在她的手中？”
“的確是我的。”星凜老人手忙腳亂地接住移魂秘法，花白的眉頭皺作一團：“但我也不知它怎的會……”
“罷了，我不想聽。”女子打斷道，“讓她走吧，若再不送她離開，怕是會將命格越攪越亂。”
星凜老人點頭，而後輕輕揮了揮衣袖，憑空變出一個包袱。
又挑了挑手指頭，那包袱便落到了動彈不得的安瀟湘手中。他順手將安瀟湘給解開了，不疾不徐地道：“姑娘，這是星河讓我轉交於你的，你走吧，想做什麽便做什麽去。”
安瀟湘還維持著搶秘籍的姿勢，被解開那一瞬踉蹌了一下腳步，而後抱著包袱堪堪站穩。
秘籍被奪去了，十有百千拿不出來了，以她這弱到微乎其微的力量，與麵前這兩人對抗，簡直是以卵擊石。所以，能將命撿回來已是不錯了。
安瀟湘抱著包袱，心知在這二人麵前掙紮也是徒勞，卻又不知星河正為了她在麵臨著什麽。她攥緊了拳頭，倔強地喊道：“你們到底將星河弄哪去了？”
“你可以走了。”女子微微頷首，望向安瀟湘，言語之間皆是不容抗拒的氣魄。
見女子已有不耐之意，星凜老人趕忙朝安瀟湘揮了揮衣袖，下了逐客令：“星河根本無需你多慮，他好的很，你快些離開吧。”
安瀟湘正欲開口辯駁，卻忽然發不出聲，身體不受控製地立在就原地，動彈不得。
這種感覺，連同方才那種絕望感也攀上了身體。她連顫抖害怕的機會都沒有，生死直接被人拿捏在手中。
“囉嗦。”隻見那女子不耐地勾了勾指頭，便將安瀟湘定在了原地：“麻煩，還是要一次理清了，以免再生禍端。”
星凜老人聞言，不由得皺起了眉：“您的意思是……”
“將她的記憶抹了去，她便再不記得這件事。”她的聲音不鹹不淡，言語間已是打了個響指，便讓安瀟湘徹底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