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回宮後,安瀟湘首當其衝便是奔向灶房,要將做好的糕點端給無生宮那尊大佛,要將他給哄地服服帖帖,才能騰出功夫去製作新一版本的可樂。
按照慣例先將糕點給墨兒嚐嚐鮮,便支了宮侍端糕點去了瀟湘宮的亭院擺一擺,卻在路過偏院時,聽到了千隴的聲音,
“日後少出去讓她走動,更別讓她做不願做的事,她受不得刺激。”千隴的聲線低沉,隱隱有些難過與無可奈何,“心病還需心藥醫,我隻能給她開些安神藥,你好生看著她。”
說罷,千隴歎息一聲,便提起藥箱出了屋,正巧與正欲入屋的安瀟湘碰在一處。
安瀟湘掃視一圈,便見橙子躺在裏屋,墨白眼圈紅紅的,讓安瀟湘心生不安。她看向千隴,滿目擔憂,“橙子怎麽了?是什麽病?”
千隴搖了搖頭,恭敬道,“王後,橙子她體弱,實在經不住與人打鬥,不過也無大礙,靜養幾日便好。”
……
打鬥?
“打鬥的事自有旁人去做,我方才好似隻讓橙子去調兵……”安瀟湘滿目疑惑,看向了墨白,又見他雙目泛紅,她也不好多言,“好生照顧她,藥材都撿最好的。”
話至此處,千隴便同安瀟湘一起出去了。
剛出院門,安瀟湘便問詢道,“橙子頭一回如此,你老實說,她怎麽了?”
千隴幾番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離開時囑咐了一句,“軍營那地兒不幹淨,少讓橙子踏足。”
軍營……
懿城軍營分為三大營地,其一是夏無歸的皇衛隊,其二是諸葛明空的夏國鐵騎,其三便是各個官府與王室養的私兵,吃的也是主人的兵餉,而其中便包括安瀟湘以黑衣的名頭養的散兵。
黑衣的名頭一掛上去,許多壯年男子便自告奮勇前來,眼下安瀟湘手底下也有百十個私兵,不多,卻足夠她使喚。疑惑的是,這些人入營,通通由橙子與她一同把關,她又為何會怕?
回憶起方才橙子煞白的臉色,安瀟湘的心底不由疑惑。她若有所思地渡步朝亭院而去,便瞧見正晃蕩著小腿的夏墨,便使喚宮侍將剛做好的糕點給擺出來。
一見安瀟湘要大展身手的架勢,夏墨當即便蹦了起來,瘋狂地擺著小手,“母後,雖然墨兒很喜愛可樂,但墨兒不渴,而且墨兒還有要事纏身,不便久留,而且……”
見狀,安瀟湘不由聳下了臉色,“墨兒不喜歡母後做的糕嗎?”
聽是糕點,夏墨又趕忙搖頭,“不是不是,墨兒可喜歡母後做的糕了。”
“那便好,”安瀟湘命人將糕點擺上,又於夏墨身側坐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墨兒,你可知你父君愛吃什麽糕?你父君呢今日心情不大好,母後要弄點父君喜歡的糕過去給他嚐嚐,好讓他開心開心。”
夏墨撚起一塊糕放入口中,揚起小腦袋認真想了想,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父君並無特別的喜好,但是每一回吃母後做的糕,父君都很高興!母後上回不許父君吃糕,父君趁母後不注意呢,便偷偷帶了兩塊糕在懷中,墨兒看見了,父君笑得可開心了!”
安瀟湘:“.……”
有這回事嗎?她好似不大記得了,從前夏無歸囚著她,她無事可做便整日與灶房相伴,日日都在研究美食與體術,夏無歸來了便趕他走,全然因為生氣。
如今細想,好似當真是那麽回事,夏無歸雖囚著她,卻日日都在陪伴她,做好的糕也總是毫無緣故地丟失幾塊,她以為是夏墨偷吃的,原來竟是夏無歸。
想著想著,安瀟湘便有些哭笑不得,竟覺著那些時日有些溫馨。
……
無生宮中的情景,與瀟湘宮的溫馨景象截然不同。
僅遠遠遙望,便被那攝人心魄而威重淩人的氣息逼得不敢直視,愈走近,便愈被那逼人的壓迫感碾得幾近喘不過氣,令人忍不住雙膝彎折,就地跪伏、臣服於那至高無上的帝王腳下。
墨華麵無表情地踏入無生宮,半分聲響也不敢發出,生怕驚擾了帝王沉吟,而狂肆魔息迎麵而來,彌漫著龍涎香的宮殿之中盡然無形的威壓迫人,令人不由膽寒。
而愈往殿內走,便愈能將殿內爭執的聲音聽清楚。
層層疊疊的玉階之上,精致珍貴異常的玉石鐫刻出龍紋,白玉與黑玉交織,每一個弧度都似精心算計好一般,卻又緊密貼合著雕刻刀,不似刻上去的,似畫上去的,又似畫中走出來的,栩栩如生。
每一節階梯,皆是不同的畫麵,遠遠望去,便能拚湊成同一副,是龍以臣服俯首的姿態,仰望著玉階之上的墨色王座,仰望著那至高無上的帝王。
那是個比龍還尊貴的人呐,這星凜大陸,隻要那人招一招手,又有何人敢不遵從。
墨色王座之上,傲慢霸凜的帝王閉目沉息,周身由內而外彌漫著的淩人魔息絲毫不減,極具壓迫感的迫人氣勢逼得世人不敢直視。
玻璃於玉階之下麵無表情地佇立著,墨華入殿,他連頭也未回一下,光是聽微乎其微的腳步聲,都能認出來人是誰。
墨華一言未發,站在玻璃的身側,麵無表情地目視前方,二人好似無名石士一般,堅守著,一動不動。
良久,霸凜傲慢的帝王驟然睜眼,褐金色瞳孔之中迸出肆然的燦芒,直掃玻璃。他好似思索了許久,終才下定決心,沉聲道,“玻璃,即刻踏平望月樓、天香樓、地下賭莊,孤不想再看見懿城之中仍有不該有的物、事、人纏著王後!”
聞言,玻璃麵露喜色,點頭應下,“屬下絕不會讓懿城中還有這些個髒地方。”
皇從前總是猶猶豫豫的,說好了要弄死那個小白臉,轉頭又怕王後氣惱,如今終是下定了決心,要將那個孽障除去,好同王後好好過日子,他玻璃自然是第一個答應的。
說罷,玻璃轉身便要離開,卻倏地被一道毫無感情的聲線叫住了腳步,他頓了頓腳步,停了下來。
“且慢。”
淼沝水霍然從某個角落隱現而出,麵若冰霜地上前道,“皇,屬下認為不妥,若王後記起來了,豈非對您恨上加恨?”
又是這番話。
玻璃一言未發地轉過身,看了淼沝水一眼,又挪回了視線。他再與墨華對視一眼,看到了同樣的眼色。
每一回皇下定決心要弄死那個小白臉,淼沝水便會跳出來說不妥,偏偏每一回皇都會認真考量,覺著淼沝水說的有理,便將此事草草了斷。
皇信任了淼沝水十數年,如今竟連半分疑心都沒有了,連墨華都覺察到了不對勁,偏皇還被套在圈中。
玻璃雖與淼沝水師出同門,卻也隔了十年,他早跟了皇十年,淼沝水晚跟了夏無歸十年,但凡玻璃懷疑淼沝水一句,夏無歸定然會起疑心,畢竟天機門的規矩,他與淼沝水皆一清二楚。
此時,淼沝水是他身邊的人,亦是他的同門師妹,雖說同門隔代並不相識,卻也有些隔代交情,他理應照顧著這個小師妹。
若無證據,他又怎能隨意指出淼沝水的問題,那樣豈非傷了同門情誼,亦讓無生宮鬧出內訌,屆時不僅外頭的人沒揪住,裏頭的人便亂成一團了,隻會讓皇徒增煩惱。
“皇,屬下是您的人,隻能盼著您好,今日這話,屬下多少能希望您聽兩句,”還不待夏無歸思索出個所以然,淼沝水便跪地表忠心,狀似苦口婆心道,“王後從前便鬱鬱寡歡,她厭倦了宮中被囚,不論是三年前,還是此時,王後更想要的,是自由呐!”
“屬下雖忠於皇,卻也同為女人,從前王後並非王後時受苦、受磨難,屬下的心口都是難受的,如今王後成了皇的人,為皇生兒育女,卻仍舊活得憋屈,屬下實在於心不忍啊!”淼沝水雖編的有板有眼,卻也言辭鑿鑿、苦口婆心,每一句話都說的實在話,每句話都能戳中夏無歸的心窩。
淼沝水似觸中了某根敏感神經一般,聲線顫了一顫,似哭了一般嘶啞。她重重磕了兩個頭,低言道,“為王後,也為皇,求皇遵從王後的意願,讓王後過得自在些,讓王後自己選擇自己要走的路,屬下今日便不算白跪了這一遭。”
這番話,著實讓夏無歸內心觸動了,他猶豫了。
玻璃麵無表情、毫無波瀾,甚至開始疑惑,淼沝水啥時候與王後有這般好的交情了?他咋個不曉得?
墨華表示什麽都看不到,眼觀鼻鼻觀心在線吃瓜。
霸凜如舊的帝王緩緩闔眸,沉吟片刻。他探手揉了揉眉心,卻仍舊無法舒展緊蹙的眉頭,俊美逼人的容顏之上盡是疲然,卻難掩其與生俱來的傲慢與氣魄。沉聲道,“孤知道了。”
見夏無歸再一次放棄了要搞諸葛隻的想法,淼沝水稍稍鬆了口氣,慢慢起身,退至一邊。
見夏無歸十分疲然的模樣,墨華恭敬上前,“皇,您近日精神不佳,出征邊地之事還是暫緩幾日再議吧?”
玻璃亦上前,附議道,“墨華說的不錯,且近些時日,懿城也不太平,若再獨留王後,怕是會出大事,畢竟王後的性子……也並不安分。”
皇近日去哪都好似趕場子一般,先是星雲大陸求親,又是尚國皇帝五十大壽,每日又要憂心蠻黨與公主,更是日日為王後操勞,後頭的行程一環接一環,皇已好些時日未曾好好歇息過了。
見二人皆反對夏無歸出征,淼沝水左右掃視兩眼,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腳步,欲上前說些什麽。
“不必,孤信任王後,且這蠻黨不可不除,晚一分,王後便危險一分。”夏無歸當機獨斷,打斷道,“孤不僅要親自去,還要帶上夏國的誠意,願降不殺。”
剛入門的安瀟湘霍然便聽到這番話,頓然想起夏無歸是個帝王,卻一直沒有帝王的擔當與做派。但如今,她頭一回見他議政事,卻對外黨如此大度,竟說出願降不殺這種話。
安瀟湘不知為何,頓然有種欣慰與釋然交加的心理。她接過宮侍手中的糕盒,擺手讓宮侍下去,便欲提起腳步入無生宮,卻聽到一句不大順耳的話,讓她硬生生刹住了車,
“不過,孤要帶著王後一起去,以免王後被小人窺視。”而言出此話之人正是夏無歸,讓安瀟湘險些吐出一口老血。
他出征,帶著她幹啥?閑著沒事兒幹嗎?她還得回去掙錢還債,哪有時間跟他去出征呐?
不過,安瀟湘細想想,似乎真的沒有跟夏無歸出過遠門,於是,她又沉下心來。
其實,同夏無歸一起去出征,也並不是壞事兒,隻是少賺幾個子兒罷了,哪有自己的老公重要啊?
安瀟湘的內心十分糾結,在去與不去之間反複橫跳,站在無生宮大門口良久,還是沒有邁出腳步進去。
玻璃與墨華表示這個主意十分的妙,左右出征是必然的,王後的安危也同居首位。
而此舉既將安瀟湘帶到了身邊,防住了小人,又將蠻黨那些家夥幹掉,玻璃由衷地認為,這是皇今日做的最對的一個決定了。
見夏無歸心意已決,淼沝水默默閉上了嘴。她知道,若是此時還說反對,十有八九會引起夏無歸的懷疑。
而正在此時,又有一道聲線響起。那道聲線清冷孤高,帶著久違而熟悉又疏遠的氣息,猶如九天之外的出塵仙人,“我不同意。”
隨即,百裏忘川白衣披身,麵色孤寒而拒人千裏之外,言語卻是獨斷的。她擦過安瀟湘的身盼,慢慢渡步而入,身後緊跟著方才才與她分開的千隴。
百裏忘川身為第一神醫,自然有話語權,話自然也有道理的。
“她本便體弱,當初來回折騰了那幾趟,如今的身子更是受不得顛簸,若非當初那碧玉回魂丹吊著她的命,她都活不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