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幾句話,簡單明了,解釋了安瀟湘失蹤後發生的一切。
得知安瀟湘的狀況,夏無歸褐金色瞳孔之中迸出毫不遮掩的擔憂,直掃劉言。他若有所思地頷首,用尊貴的下顎對著劉言,沉聲道,“那群殺手是在何處出手的,哪兒的殺手?誰給他們的膽子,敢動孤的人?!”
劉言縮了縮脖子,嚇得險些便要尿褲子了。他將頭一低再低,隻希望夏國尊貴至高無上的君王,不要瞧見他這羞愧顫抖的容顏。
夏無歸聲色俱厲,越說情緒便越發盛怒,眼看便要失手打人了,玻璃趕忙開口問道,“王後受傷了嗎?”
劉言思索了一下,又四下掃視了一圈,有些膽怯的開口道,“王後不知為何失明了,而且為了躲避殺手,從二樓跳下去,便將腿折斷了,身上全是血,到處都是血,多的我也不敢細分辨,所以不知王後究竟傷到了哪處……”
這些言語,劉言雖是顫抖著說出來的,卻也有些隱瞞,將思城之中胡明的所作所為全瞞了下來,將安瀟湘斷腿的責任全推給了殺手。
劉言話還未完,夏無歸便驟然沉下了臉色,一甩暗墨色衣袖便抬起腳大步朝那宮門而去,怒聲道,“孤去尋她!”
這才剛走出兩步,便被玻璃麵無表情地給攔了下來,他很認真的分析道,“王後如今下落不明,不如先將各個殺手組織的人都請來,好好問詢一番,看看是哪個人敢對王後動手。”
而後,自然是除之而後快。
聞言,夏無歸又頓了頓腳步,停了下來。他緩緩轉過身,看向了玻璃,那褐眸之中盡是深不可測的黯然,卻也怒意未減,但這一回是為他自己。他是自言自語一般,低言道,“孤以為她走了,再也不回來了,卻未曾想她正在曆經著這些,是孤無能,護不了她!”
他們的確是料想到安瀟湘獨自一人漂泊在外會慘,沒想到安瀟湘會混的這般慘,眼瞎了,腿瘸了,一身的血,殺手追殺,這幾段話聯合在一起,是所有人都不敢想象的。
所有人的身後,橙子不知站了多久、聽了多久,在聽聞安瀟湘眼瞎了腿瘸了的慘狀之後,她便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低垂下了眼眸,水珠流動。
主子……
……
歐陽斯將那裂開了半截的麵具交給芷時,罕見的見他麵色沉凝了幾分,失了往日的散漫與漫不經心,僅有暗沉與隱約可見的怒色。他那勾人心弦的聲線,頭一回如此肅然,“去找小安兒。”
歐陽斯見芷的神情不大對勁,也隻能應下,麵色淡然地道,“公子,安瀟湘被救走的可能比較大,那些個殺手絕非等閑之輩,她身邊有個高手,才將她護著周全。”
說罷,他便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了,而轉身之際,歐陽斯的目色也豁然低沉,轉圜著所有人都未曾瞧見的流光。
公子在瞧那副麵具的神情,是十分在意、十分動容的,是,從未對他有過的。
紅衣公子纖長的手緩慢地撫摸著裂成兩半的麵具,半響才收回了手,將那分隔兩半的麵具放入了精致的盒子中,再緩慢的蓋上。
那盒子之中,儼然有另一副一模一樣的麵具,玄紅色、赤金絲,摻雜著勾魂香,勾勒出絕美的形狀,嚴絲合縫地貼合著,是她那情緒百變的容顏。
而不日之前,他與她在床榻之上留下的痕跡還未消褪,那令人麵兒赤紅的聲音,好似還徘徊在耳畔一般,久久不散,後背那被安瀟湘用鋒利的指甲抓過的痕跡,仍在隱隱作痛。
想起安瀟湘拚命掙紮的模樣,那藏著鋒利刀片的指甲,緊緊卡著他的後背中,留下一道一道的血痕,但他此時的感受並不是痛,而是回味。
隻要感受到後背那幾道傷,又能想起當時的滋味,實在是…讓人時刻忍不住興奮的情景。
紅衣公子慢慢眯起妖眸,不自覺中,唇畔已揚起淡淡的弧度。不同以往的慵懶散漫,而是愉悅。
安瀟湘料想到去爾城找墨白求援的路上會不安生,卻未想到會這般凶險而周折悠遠。
歐陽習習擁著一美人在馬車中悠然自得地飲著茶水,美人時不時剝些水果喂到他的口中,時而又以口喂食,肉麻的緊。
好在安瀟湘眼瞎了瞧不見,否則早便將它們二人趕下馬車了。
馬車內一片祥和,馬車外四麵八方的殺手破空而來,與歐陽習習的人廝殺成一片,卻始終被人攔在馬車外一尺,連馬都沒碰到一寸。
聽著馬車外四麵八方傳來劈裏啪啦的聲響,安瀟湘實在坐不住了,忍不住問了一句,“這是今日第幾波殺手了?”
安瀟湘實在想不到,究竟有誰會這樣恨她,花天價買來這麽幾波殺手,不死不休。
尋常的百姓便是恨她,也沒有這個本事差遣這些個殺手,但有錢有勢有權的在懿城中沾邊的,她大多數都不認識,究竟是誰要對她痛下殺手?
歐陽習習挑眉看向身邊的美人,風流倜儻地笑了笑,用折扇挑起了美人的下顎,“美人,你說要是第幾回了?”
美人細想了想,麵對著浪蕩公子哥的桃花眸,她雖是以撒嬌的姿態,卻分外認真地回答道,“二公子,這已是第八回了。”
那些殺手雖強,歐陽習習的人卻也並不弱,與那些個殺手過上那麽幾回合,也並未死傷多少。
那些個殺手也是鐵了心要殺安瀟湘雨,他們打持久戰,時不時丟個炮仗出來,時不時扔把刀出來偷襲,人沒弄死幾個,馬兒倒是驚跑了好幾匹。
不動用全部的氣力,就這麽慢慢的磨著,他們便是走上一月也回不了懿城,更別說還要跋山涉水的爾城了。
安瀟湘心情煩躁,又問了一句,“讓你派人送信給夏無歸,你送了嗎?為何還沒有回信?”
“送了,”歐陽習習撇了安瀟湘一眼,不急不緩的用折扇敲著大腿,“信鴿飛出去八隻,差人送信送出了三個人,但凡是從我們這兒出去的,皆是了無音訊,你不覺得奇怪嗎?”
前些日子劉言送出的信也是查無音訊,如今,歐陽習習送出的信仍然是連下落也沒有,可見並非是性格與人無用,而是有人刻意針對它們,當他們的信與人全攔了下來,斬斷了與外界所有的聯係,才等不來夏無歸的支援。
好在歐陽習習能護送她一路,雖說走的慢一些,但早晚也能走到,不是嗎?但是按照這些個殺手的偷襲頻率,他們大概一日也走不了幾步。
看著安瀟湘越發焦慮的臉色,歐陽習習風流倜儻地笑了笑,毫不在意的聲線,卻帶了幾分鮮少可見的嚴肅,“門主交給在下的任務,在下怎會不放在心上?”
看著安瀟湘若有所思漸變成愕然的臉色,歐陽習習又接著道,“莫急,放長線釣大魚,擒賊先擒王才是。”
這番話時,歐陽習習的桃花眸帶著幾分勢在必行,他泰然自若地撩開窗簾,慢悠悠地看著窗簾外的一地狼藉,目色愈發濃烈。
聽到這番話時,安瀟湘還有些懵然,但很快事情便擺在了她的眼前。
隻見馬車外轟然一聲巨響,將地麵都震了三震,那些個殺手真以為歐陽習習與安瀟湘是甕中捉鱉,實則是請君入甕,它們被埋伏了。
便被埋伏了,他們也並未使出所有的人手,但卻成功開始考慮歐陽習習的強悍實力,是否能成功攻破,若是能達成共識便是再好不過。
於是殺手一方派出了一名代表,一開口便是賣慘,“這位公子,想必周旋了這麽長時間,您也累了吧?便是您不累,我們也累的呀,不如您將馬車裏那個女人交出來,我們還是能交個朋友,這路便讓您過去了,我們再不打擾您了。”
的確,周旋這麽長時間,不僅歐陽習習累,它們做殺手的也是很累的,他們以為冒著生命危險出來偷襲很好做嗎?不如達成共識,收買了這個強大的主人,直接將那女人拐走罷了。
畢竟安瀟湘的價值太低,若是尋常一般人,便是直接舍棄了,歐陽習習是何種人?是何等的風度?
歐陽習習笑意滿麵的掀開馬車門簾,並非尋常的笑,這笑隻讓人覺得陰冷而滲人,卻在瞧見那殺手時豁然轉變的臉色,變為了尋常的笑眯眯。
派來的殺手代表是個女的,並且長相不凡,身段不錯,臉蛋也極盡精致。想必歐陽習習浪蕩公子的名號,已傳遍了整個星凜大陸,大手們投其所好,挑了個最美貌的人出來做代表,便是為了討好他。
“俗話說,一物換一物,想必二皇子,也不會拒絕我的,對嗎?”說著,那殺手突然嬌羞了臉色,“若您願意交出那女人,我便同您上了馬車,隨你一起走了。”
於是歐陽習習二話不說,一口應下,“好,既然你如此說了,在下便隻能將這個女人交出來了。”
於是,歐陽琪琪在安瀟湘愕然的臉色之下,將他身旁的另外一個女人推了出去,“去吧,去吧,交給你們,你們帶走吧。”
歐陽習習身邊那個女人,起初是極其不情願的,後來便心知肚明了他的意思,便將計就計哭哭啼啼地跌下了馬車,“二皇子,你不要丟下我…”
那美人被毫不憐香惜玉地推下了馬車,跌了滿屁股的灰,她抽泣著,用帕子半掩著姣好容顏,讓周圍的人都看不清她的容貌,卻能瞧見她的身段與安瀟湘相差無幾。
“美人若之緣分,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這個道理,你難道不懂嗎?”歐陽習習說的有理有據,反手便使喚琉璃去將椅子搬過來,臉色依然是笑得春風滿麵,“去,將那姑娘扶上馬車,可別傷著人家了,今夜還要她來替在下暖榻的。”
這麽不要臉的話,也就歐陽習習能麵不改色的說出口來。安瀟湘幾番欲言又止,最終卻也是閉上了嘴,默認了他的胡作非為。
人家的私事,其實與她無關吧?暖榻罷了,歐陽習習的枕邊人與他有何幹係?
馬車下了殺手欣然應下,正欲扶著琉璃的手上馬車時,卻豁然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抽出了袖中短劍,隻手朝那地上哭泣著的女子刺去。
此時她的麵貌之上早已沒了那份女兒家的嬌羞,隻剩冷漠無情,以及看死人的目光,快狠準。
怎料地上躺著的姑娘也並非等閑之輩,她一瞬間停住了哭泣,收回了流出的眼淚,霍然一個旋身躲開了殺手的攻擊,並將迅速她摁倒在地,一瞬之間反敗為勝。
見被擒住,那貌美女殺手二話不說便欲咬下口中毒物,自盡而亡,卻早已被摁在它身上那個女子預料到,當即便一拍她的後背,將毒物拍了出來。
她同時又塞了一塊布帛入殺手的口中,不知從哪抽出了一捆繩索,反手將殺手捆了個結結實實,五花大綁,就輕而易舉地隻手將殺手提了起來,扔進了馬車。
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一般順暢無阻,從始至終的殺手的表情都是反抗,極盡抵抗的。
歐陽習習壞笑一聲,用折扇挑起了殺手精致的下顎,“你答應了在下,要替在下暖榻,怎能出爾反爾呢?”
那女子將殺手扔入了巨大的馬車中後,隨後也上了馬車,恰好聽見歐陽習習對殺手說的這番話,有些不滿的嘟了嘟嘴,聲音溫柔得不行,“二公子,您今早不是說好了要我暖榻的嗎?您怎麽這麽壞呀?”
歐陽習習用折扇拍了拍那女子的臉蛋,目光卻直勾勾的看著那殺手,唇瓣的弧度皆是壞意,“不如,你們二人一同為在下暖榻,如何?”
那女子人仍舊是紅著臉,並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隻是一扭帕子,嬌嗔道,“二公子,你真壞!”
歐陽習習笑的更大聲,“在下一直都這麽壞,你難道不知道嗎?”
一直旁聽著的安瀟湘也能明白眼下的狀況是怎麽回事,她插不上這幾人麵兒赤紅的對話,隻能默默問一句,“說夠了嗎?這人你們現在是審還是不審?”
見安瀟湘不悅的臉色,歐陽習習這才想起馬車上這位後台居多的大人物,微微收斂了一些。他咳嗽兩聲,慢慢道,“自然是要審的,但眼下美人不配合,在下隻能另尋時機了。”
安瀟湘的言語不陰不陽,甚至有些冷漠,“哦?你這是要憐香惜玉了嗎?”
“憐香惜玉?”歐陽習習慢笑一聲,不急不緩的用折扇挑了挑那殺手憤恨的容顏,聲線又有些調侃,“不知你的同伴們,會不會憐香惜玉,琉璃,將這美人掛在外頭,掛高一些,也免得有人瞧不見。”
琉璃點頭,默默將那臉色憤恨的女殺手拉了出去,命人拉高了繩索,掛上了馬車頂頭,比旗幟還高幾分。
得知歐陽習習做法,安瀟湘有些嘖嘖作奇,“沒想到你這般不會憐香惜玉,我以為審一審便罷了,你還掛到外頭去,人家曬黑了怎麽辦?”
等下日頭正曬,秋風卻涼,那殺手在外麵又冷又熱的,想必也撐不了多久。而安瀟湘猜測,歐陽習習將這女人掛在外頭,主要想看她對那個組織的影響力究竟有多大。
歐陽習習平日看似好相處,實則狠下心來,心腸還比安瀟湘也很幾分,上一秒還每人每人暖榻的喊著,下一秒便將人懸掛在馬車外曬太陽,實在是一言難盡。
“黑了?”歐陽習習若有所思著,用折扇敲了下掌心,“黑了好,在下喜歡黑美人,尤其是黑心的美人。”
安瀟湘:……
這番話聽來,他身邊那個女人又不樂意了,抱著他的胳膊左扭右扭,“二皇子,您這是不喜歡奴婢了嗎?”
“比起黑的,在下更喜歡白的,”歐陽習習搖了搖頭,故作肅然的俯身,“今夜,還是你暖榻。”
將那女子逼得臉紅的透徹,歐陽習習才放聲大笑,仿若這一切十分有趣一般,不論做多少遍都百看不厭。
聽著歐陽習習接連不斷敲折扇的聲音,安瀟湘便下意識想從懷中抽出一些什麽,卻摸了個空。
將那女子懸掛在馬車上頭後,許久都沒有殺手再偷襲他們了,直至再行入一戶人家前,那些個殺手主動站了出來,將馬車團團圍住。
但這一回,這並非偷襲,而是要將歐陽習習請下來交涉,卻被琉璃卡在中間,他麵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若是要動手,便快些動手,我們二皇子還急著趕路呢。”
意思很顯然,寧願動手也不願意跟他們交涉,因為這些個殺手實在是太纏人了,追著他們整整一日,害得他們整整一日都沒有走出思城邊境。
不如一次性砍個痛快,才讓他們能好好趕路。
那殺手的領頭人看了一眼懸掛在馬車頂上昏迷不醒的女殺手,十分糾結的開口道,“這筆買賣我們不做了,你將那個女人還給我們,這路我們便不會再攔了。”
這麽一筆生意,做到精疲力盡,也虧得他們好脾性,能追殺個十來波,換做一般人早就抓狂了。
安瀟湘掀開門簾,空洞的眼神似能看見一般,直勾勾地目視前方。她意識到自己看不見之後,又默默放下了窗簾,“你們是哪個殺手組織,誰指使你們來殺我的?”
“我們是…星魂門,至於誰讓我們來殺你的,我們真的不知道,不是我們不想告訴你,是這單生意,從始至終都是下人來指派的,我們無從查起,”那殺手領頭人很快交代了一切,隨後又看了一眼懸掛在馬車頂上的女殺手,問了一句,“能將她還給我們嗎?”
前有修羅門,後有星魂門,究竟是哪個人跟她的深仇大恨?
這兩個殺手組織不跟她了,保不齊,修羅門星魂門之後還能出來個青瓜門茄子門,這都說不準的,隻要生意有人接,她便走到哪兒都會有危險。
安瀟湘若有所思的問了一句歐陽習習,小聲道,“從前隻聽聞過修羅門,星魂門是打哪來的?”
從前便聽說修羅門獨攬天下的所有殺人任務,僅有不接的,沒有殺不死的,這個星魂門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歐陽習習挑了挑眉,倒也有些正兒八經的模樣回話,“修羅門近日的生意淡了許多,又出現了些小門小派,與修羅門搶生意……知道為何修羅門的生意清冷了許多嗎?”
聽著這番意味深長的話,安瀟湘心中突然有些不好的預感,卻還是問了一句,“為什麽?”
歐陽習習有些興味地道,“知道你上了火場後,這天下百姓可都曉得你活了過來,用盡所有的身家也要換你一條命,但是,你的單子有哪個殺手敢接呢?那不就是與那修羅門門主作對嗎?”
左右殺手都是沒有親人的,他們的天職便是殺人,不會懂得百姓們的喜怒哀樂,甚至他們殺的人比安瀟湘殺的人多了去了,世人本應世人更恨殺手,事實卻更恨安瀟湘。
殺手沒有人情味,他們隻收錢殺人收屍一氣嗬成,讓多殺一個人不殺,讓少殺一個人也不行,收了多少錢,便殺多少人,這便是殺手的規矩。
聽見這番話,安瀟湘隻能咂了咂舌,慢慢地道,“誰想來殺我,誰便倒黴,這很正常,那你如今想如何處置這些人?要將人還給他們?”
“不。”
歐陽習習正色起來,霍然用折扇挑開了門簾,他笑得人畜無害,慢慢走了出去,與那些個殺手對望,“星魂門不過百十個人,如今還剩下多少?”
殺手們麵麵相覷,有些警惕地看著歐陽習習,冷聲道,“二皇子,您若是不願將人還給我們便直言,不必如此拐彎抹角的。”
見殺手們臉色越來越難看的模樣,甚至還有人摸上了各自的武器,一副要上前要將歐陽習習弄死的模樣,讓歐陽習習咂舌,“在下沒這個意思,隻是想問問,你們星魂門的生意不景氣,不如入修羅門,保你們衣食無憂,如何?”
見狀,殺手們當即便不信,紛紛退後幾步,“我們憑什麽相信你?”
歐陽習習正色,將折扇收回了腰間,又自袖口掏出來一枚令牌,掠過眾殺手的眼前,又慢慢放回了袖中。
而殺手們在看青那塊令牌上所刻之字之後,當即便變了臉色,開始歐陽習習的言語。
雖說他們是冷血無情的殺手,卻也是相互抱團取暖的有血有肉的人,除了別人,他們便都是家人,他們被世人所拋棄,一群被世人拋棄的人又組合在一起,成為了星魂門。
他們殺人不過是為了一口飽飯吃,也從未做過有違倫理之事,隻是殺人,也從未沾女色。
殺手們麵麵相覷之後,氣氛便平息了許多,很快便從各自的眼神之中,讀出了同一個情緒。
那殺手領頭之人便上前,主動朝歐陽習習俯首,“二皇子,我等願受二皇子差遣,求主人收留。”
說罷,那殺手身後的殺手們也跟著上前,“求主人收留。”
這般三言兩語,便將這夥殺手的心給收買了,對歐陽習習俯首稱臣,讓安瀟湘都有些驚歎,問了一句馬車上那麵色淡定的姑娘一句,“剛才你們二皇子做了什麽?”
那姑娘轉過頭,方才在歐陽習習麵前的嬌媚全無,隻剩從容淡定,“二皇子如今是修羅門的當家人,除去門主,便是二皇子最為珍貴。”
安瀟湘“哦”了一聲,“沒想到他還有這層身份。”
那些個殺手平息後,這一路總算是暢通無阻,但沒有人對車隊下手。
正在安瀟湘剛鬆了口氣時,歐陽習習忽然意味深長的問了一句,“這可是你逃走的好時機,你當真要再回去嗎?”
聽見這話,安瀟湘愣了一愣,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卻聽他接著道,“夏無歸權勢濤天,若你回去自投羅網,那便再難有如此好的時機了。”
安瀟湘微微眯了眯眸,略微有些警惕的意味,“你什麽意思?你同那個人是一夥的?”
她所指之人,自然是那個同樣勢力龐大的紅衣公子。
聽見安瀟湘的言語,歐陽習習毫不猶豫的嗤笑一聲,言語之中毫不遮掩對其的冷漠,“你可別誤會,在下與那人並非同路人,也走不上一處。隻是好歹多年交情一場,也有門主的特別照顧,才好意提醒你一句罷了,若你要回去,在下自然不會攔著。”
頓了頓,歐陽習習的言語更為意味深長,尤其是看著安瀟湘的目光,越發興味,“你可別以為那夏無歸是什麽好人。”
安瀟湘沉默不語。
即便有歐陽習習的提醒,以及修羅門門主對她的額外照顧,她還是義無反顧的選擇回去,一方麵是因為夏墨,另一方麵則是為她紮根在懿城的安家營,等待著她回來的百姓們,等待著她救贖的過往。
休養了幾日,安瀟湘的腿已然好了許多,在憶起修羅門門主為她接腿的那日,還讓她忍著疼,發狠地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
即便瞧不見,她也能想象到那少年悶哼一聲後發白的臉色,神情淡漠卻又溫情,對她說了一句,“你可願同我走?”
少年的言語鄭重,誰讓安瀟湘聽出了幾分好似下定決心一般的堅定,那一刻,她的腦海中好似又蹦出了許多畫麵,分明一幕幕都回放在眼前,卻又怎麽也瞧不清究竟是什麽。
很熟悉的感覺氣息、言語,甚至每一句話的每一個語調,皆是十分熟悉,好似初見的紅衣公子時的那種感覺一般,不論是觸覺,味覺,嗅覺,都不由自主的隨他去。
也許是它們的命裏都有彼此,又或許是曾經有彼此,才會如此深刻。
就這般鄭重的言語,安瀟湘不敢將他當成玩笑話,隻是很認真說了一句,“謝謝,不過我該回去了,我女兒在等我。”
這番話,好似一隻完美無瑕的玉如意,被鋒利的刀刃斬斷,哐的一聲,斷在了星河的心中。他沉默了許久,隻問了一句,“五年了,你過得如何?”
安瀟湘隻覺得跟前這個人很熟悉,連他說話時帶出的聲調,也讓她不由自主的酸了眼眶,好像這番話,她等了很多年,很多年一般,終於等到這番話,她卻沒有能拋下一切的勇氣。隻說了一句,“很好。”
少年沒再追問安瀟湘的答案,隻是靜坐於她的身邊,二人挨在一處,等待著日出的到來。他沒說什麽,隻是淡淡地道,“望你的選擇,是你自己的決策。”
即便安瀟湘雙目空洞,瞧不見任何色彩,卻仍是能想象到少年的神情,藏匿了所有的情緒,那淡漠的目光卻毫不遮掩地微微顫動著。
她身為夏國眾人皆知、罪孽深重的王後,若背負著罪孽離去,豈非同世人所想的一般逃離了,同樣是千古罪人,她為何不為自己著想一些。
接下來,歐陽習習便很快帶她接應到了墨白,便不管不顧的自行離去,不再過問她的去處。
回到夏宮後,安瀟湘仍在回憶這番情景,不明白歐陽習習與修羅門門主所言之事究竟是什麽,他們好似在提醒著她,警告著她,夏無歸很危險。
安瀟湘一瘸一拐的走入宮門時,那霸凜如舊的帝王幾乎立即將她緊緊擁入了懷中,那力道大得幾近讓她窒息,說來震懾淩人的氣息,也溫和了幾分,卻有幾分別來無恙的激動。
安瀟湘藍眸空洞,腿也是一瘸一拐的,這麽狠狠一抱,當即扯動了她身上所有的傷口,忍不住嚶嚀了一句,才讓他稍稍鬆了些氣力。
夏無歸用大掌托住安瀟湘的後腦勺,又用微微有些細碎胡渣的下顎抵住她柔軟的發絲,褐金色瞳孔之中迸出毫不遮掩的心疼,嗅著她的發香,卻又有些沉溺。他低沉又有些嘶啞的聲線,好似哄著小孩一般,慢慢地道,“回來便好。”
這番情景之下,那極強的壓迫感也降了下去,讓他所有的情緒都暴露在了眾人眼前,很顯然,他在痛心著安瀟湘。
對於夏無歸的情深,安瀟湘沉默不言,也並未回應他的擁抱,隻是靜靜地站著。
滿腔熱忱,迎來的僅是平靜如水,毫無波瀾。
夏墨聞訊而來,牽著安瀟湘的手便哭訴,“母後,您走了這麽久,墨兒還以為您不要我了…”
“小寶貝,母後怎麽會不要你呢?”安瀟湘慢慢掙脫開夏無歸的懷抱,自然而然的牽起夏墨的手,有些心疼地道,“瘦了,回宮母後給你煲個湯補一補。”
夏墨笑臉應下,便與安瀟湘手牽著手一瘸一拐地走了,將那存在感極強,卻被忽視的帝王晾在一邊。
有宮人引路,安瀟湘即便是瞎了,也走不到哪去,連腿都瘸了,別說逃出去了,便是多走兩步都得大喘氣兒。
玻璃歎息一聲,為安瀟湘對皇的無情,王後能瞧出公主瘦了,卻瞧不出皇瘦了嗎?
一方麵為安瀟湘的無情歎息,另一方麵又為安瀟湘腿瘸了,心中放著鞭炮普天同慶。皇一直很在意往後的去向,最不喜王後與外男廝混在一起,尤其是諸葛隻。
如今的王後腿也瘸了,眼也瞎了,別說出這道宮門,便是出去了也瞧不見美男的姿色,他深深的覺得,皇最大的心願便是將王後囚禁於夏宮之中,永遠,永遠,永永遠遠,永永遠遠。
這樣,王後便再也不會離開夏宮,離開皇,即便無情,也是情。
迎著光,安瀟湘的背影發出耀眼的光燦,湛藍色的衣裳中所摻雜著的銀絲,一閃一閃的發著光亮。
至高無上的帝王一直未跟上那母女二人的腳步,隻是靜靜地凝望著它們的背影,褐瞳之中是所有人都琢磨不透的情緒。
安瀟湘是有意疏遠夏無歸的,一方麵是因為歐陽習習的警告,另一方麵則是因為,她的行為已然算得上婚內出軌,不論此事的結局是什麽,她都不該再瞞著夏無歸。
安瀟湘許久沒入灶房,竟也有些生疏了,隻覺得造房中的菜刀越發的重了,她竟有些提不起來。她試了好幾回,額角都透出了好幾層汗水,那菜單卻仍舊穩如泰山,一動不動地紮在砧板中。
雖說安瀟湘瞎了眼,但從前熟練了切菜的功夫,也想試試瞎了眼的她還能不能動刀,怎料,瞎了眼的她不僅不能動刀,連刀都提不起來了。
見安瀟湘十分吃力的模樣,一旁的宮人終於忍不住上前,幫安瀟湘將刀提了提,輕輕鬆鬆便將刀給刮了出來,瞧得她目瞪口呆。
奪過了安瀟湘手中的菜刀,宮人趕忙道,“王後,這些個事兒讓奴婢來便好了,橙姑在外頭等著您呢。”
安瀟湘喜歡下廚房,也是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事兒,身子虛,做什麽都得喘上幾口氣兒,所以,但凡與灶房沾上邊兒的,都不許宮人插手,但如今……
安瀟湘歎息一聲,“不怨你們,怪我無能。”
聽到這番話,周圍的宮人們趕忙跪了下來,噗通一聲,跪倒了一片,“王後息怒!”
安瀟湘的言語更為淡然,頭也不回,隨意擺了擺手,“我沒怨你們,都起來吧。”
說著,她便慢慢摸索著跨出了門檻,很快便摸上了一隻溫暖的雙手,細嫩光滑,是個女人的手。
安瀟湘一下便認出了此人,“橙子,歇了幾日,精神可養好了?”
“好了許多了,主子,”橙子言語聽起來有些難過,“都怪我,若我跟著去的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安瀟湘搖頭,“不怪你,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對吧?”
這下好了,如今兩個瞎了眼的人相互攙扶著,一瘸一拐的往庭院走去,遠遠的,便聽見了雙雙的叫喚聲。
被橙子牽著,不知走了多少步,隻聽見不遠處跪倒了一片人的聲響,以及請罪的聲音,“是屬下無能,才讓黑衣大人受苦,請黑衣大人降罪!”
安瀟湘聽出來了,是良閔與墨白領頭的聲音,還有朱蘇那稚嫩卻堅定的聲音,劉言那被豪邁聲音掩蓋的微弱聲音,安家營的所有人都到齊了。
安瀟湘並沒有責怪他們的意思,隻是摸索著石凳坐了下來,卻不知該看向哪處遍,隻是四下擺了擺手,“我離開後,沒出什麽大事兒吧?”
良閔搖頭,言語中是嚴肅以及難以遮掩的愧疚,“沒有,隻是弟兄們都在擔心您的安危。”
安瀟湘不知該怎麽形容自己的遭遇,又隻是雲淡風輕的擺了擺手,“我沒什麽大事兒,你們不用掛在心上,我知道你們盡力了。”
安瀟湘素來不拘泥於小節,待身邊的人也算親厚和善,待百姓們也不算愧對良心,能饒的盡量饒了過去,能大事化小的便盡量大事化小,也算是為從前的她積德行善了。
眼瞎了,腿斷了,遇了數十波殺手,險些被百姓殺死也算無事?
見安瀟湘雲淡風輕的模樣,朱蘇忍不住問了一句,“黑衣大人,您究竟去了哪?弟兄們找您都快找瘋了!”
這話才剛說出口,便被良閔一巴掌打了過來,狠狠蓋在朱蘇頭上,厲色低言,“閉嘴!”
什麽都能問,唯獨不能問這個,安瀟湘經曆的絕大多數都是痛苦的,再問無異於在將傷口扒開撒上一層鹽水罷了,問了豈不是多此一舉?
“我真的無事,”安瀟湘再一次搖頭,“我有些乏了,你們便回去歇著吧,不必聚在此處,免得皇以為我們要起兵造反呢。”
安瀟湘不便出宮,安家營皆是聚眾入宮請罪,一來便是千百號人,也算是個大數目。
聽見安瀟湘這般明顯的逐客令,安家營自然也不敢久留,紛紛告辭。
現在人即將散盡的時候,安瀟湘又忽然喚了一聲,“劉言留下,我有些事兒要同你商議。”
劉言本便磨蹭的腳步,一副欲言又止又不敢言的模樣,見安瀟湘叫住他,當即便回過了頭。
橙子回憶著那日商會上發生的事,又有些頭疼欲裂,僅是不動聲色地握緊了拳,卻還是被墨白察覺到了。
墨白擔憂地上前扶住了橙子,“你怎麽了?哪兒不舒服?”
安瀟湘也通情達理,就擺了擺手,便要墨白將橙子下去,“不舒服便回去歇著,我不打緊的。”
見狀,橙子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直起了身子,“我無事。”
這般倔強的模樣,讓墨白瞧著心疼卻無能為力,隻能駐守在她的身邊,陪著她看著安瀟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