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原來我真的想得太便宜。李承鄞召來了掖庭令,我的罪名一樁揍一樁地冒出來,比如率性輕薄、不守宮規,反正賢良淑德我是一點兒也沾不上爆樣樣罪名倒也沒錯。嚴重的指控只有兩件,一是巫蠱,二是害死緒寶林。
我被軟禁在康雪殿,那裡是東宮的最僻靜處,從來沒有人住在那裡。也就和傳說中的冷宮差不多。
當初廢黜皇后的時侯我才知道,李承鄞若想要廢了我這個太子妃,也是個很複雜的過程。需得陛下下詔給中書省然後門下省同意附署,那些白鬍子的老臣並不好說話,上次皇后被廢就有人嚷嚷要四諫,就是一頭撞死在承天門外膽階上。後來還真的有人撞了,不過沒死成。筆下大大地生了一場氣,但皇后還是被廢了。
其實我想的是,也許這裡看守稍怠,我和阿渡比較容易脫身逃走。
月娘來看我的時候,我正在院子里種花。
我兩隻手上全是泥巴,越娘先是笑,然後就是發愁的樣子:「筆下遣我來看你,怎麼弄成這樣?」
我這才知道,原來宮中陛下新近的寵妃,被稱為「娘子」的,竟然就是月娘。
我打量著月娘的樣子,她穿著宮樣的新衣,薄羅衫子,雲鬢額黃,十分的華麗動人。我淡淡地笑著,說:「幸好李承鄞不要我了,不然我就要叫你母妃,那也太吃虧了!」
月娘卻連眉頭都蹙起來了:「你還笑得出來?」她也打量著我的樣子,皺著眉頭說:「你瞧瞧你,你還有心思種花?」
月娘告訴我一些外頭我不知道的事。
原來趙良娣的家族在朝中頗有權勢,現在正一力想落實我的罪名,然後置我於死地,陛下十分為難,曾經私下召李承鄞,因為屏退眾人,所以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只是後來陛下大怒,李承鄞亦是氣沖沖而去。現在連天家父子抖鬧翻了,月娘從旁邊婉轉求情,亦是束手無策。 首發域名m.bqge。org
月娘說:「我知道哪些罪名都是子虛烏有,可是現在情勢逼人,我求了陛下讓我來看看你,你可有什麼話,或是想見什麼人?」
我覺得莫名其妙:「我不想見什麼人!」
月娘知道我沒聽懂,於是又耐心地解釋了一番,原來她的意思是想讓我見一見李承鄞,對他說幾句軟話,只要李承鄞一意壓制,趙良娣那邊即使再鬧騰,仍可以想法子將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畢竟死掉的緒寶林沒什麼背景。而巫蠱之事,其實可大可小。
月娘道:「我聽人說宮裡寶成年間也出過巫蠱之事,可是牽涉到當時最受寵的貴妃,中宗皇帝便杖殺了宮女,沒有追查,旁人縱有些閑言碎語,又能奈何?」
要讓我對李承鄞低頭,那比殺了我還難。
我冷冷地道:「我沒做過那些事,他們既然冤枉我,要殺要剮隨便。但讓我去向他求饒,萬萬不能。」
月娘勸說我良久,我只是不允。最後她急得快要哭起來,我卻拉著她去看我種的花。
我在冷宮裡種了許多月季花,負責看守冷宮的人。對我和阿渡還挺客氣,我要花苗他們就替我買花苗,我要花肥他們就替我送來花肥。這種月季花只有中原才有,從前在鳴玉坊的時候,月娘她們總愛簪一朵在頭上。我對月娘說:「等這些花開了,我送些給你戴。」
月娘蹙著眉頭,說道:「你就一點兒也不為自己擔心?」
我拿著水瓢給月季花澆水:「你看這些花,它們好好地生在土中,卻被人連根挖起。又被賣到這裡來,但還是得活下去,開漂亮的花。它們從來不擔心自己,人生在世,為什麼要擔心這些那些,該怎麼樣就會怎麼樣,有什麼好杞人憂天的。」
我大怒,說道:「那要是我呢?若仕劍抓著我,你們也放亂箭將我和他一起射死么?」
裴照抬起眼睛來看著我,他眸子幽暗,遠處流矢的火光映在他的眼睛里,像是一朵一朵燃起的消消火花,可是轉瞬即逝。我說道:「快命令他們停下,不然我就跳下去跟他們死在一起。」
裴照忽然手一伸,說道:「末將失禮!」我只覺得位上一麻,足一軟就坐倒在那裡,四肢僵直再也不能動彈分毫,他竟然點了我的,令我動彈不得。
我破口大罵,裴照竟不理會,回頭呼:「起!」
殿宇頂上三千輕甲鏗然起身,呈半跪之姿,將手中的硬弓引得圓滿,箭矢指著底下火光圈中的兩人。
我急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我尖聲大叫:「裴照!今日你若敢放箭,我一定殺了你!」
裴照並不理我,回頭一喝一聲:「放!」
我聽到哦啊紛亂的破空之聲,無數道箭從我頭頂飛過去,直直地落向火光圈中的人。顧劍騰空而起,想要硬闖出去,可是被密集的箭雨逼回去。我淚眼朦朧,看著鋪天蓋地的箭矢密不透風,顧劍白袍突然一揮,將阿渡放在了地上。他定是想獨自創出去,箭越來越密,到最後箭雨首尾相連,竟然連半分間隙都不透出來,將顧劍和阿渡的身影完全遮沒不見。我急怒攻心,不停地大罵,裴照似乎充耳不聞。到後來我哭起來,我從來沒有哭得這樣慘過,昏天暗地,我甚至哀求他不再放箭,可是裴照只是無動於衷。
也不知過了多久,裴照終於叫了停,我淚光模糊,只看底下亂箭竟然堆成一座小山,連半分人形都看不到。第一排身著重甲的羽林郎沉重地後退一步,露出第二排的羽林郎,那些人手執長戈,將長戈探到箭山底下,然後齊心合力,將整座箭山幾乎掀翻開去。
我看到顧劍的白袍,浸透了鮮血,幾乎已經染成了紅袍。
我張大了嘴巴,卻哭不出聲來,大顆大顆的眼淚從我臉頰上滑下去,一直滑到我的嘴裡,又苦又澀。阿渡,我的阿渡。
這三年來一直陪著我的阿渡,連國恨家仇抖沒有報,就陪著我萬里而來的阿渡,一直拿命護著我的阿渡……我竟然毫無辦法,眼睜睜看著她被亂箭射死。
不知道什麼時候裴照將我從殿上放下來,他解開我的道,我奪過他手中的劍指著他。他看著我,靜靜地道:「太子妃,你要殺便殺吧,君命難違,末將不能不從!」
我跌跌撞撞地走到包圍圈外,那些人阻在中間不讓我過去,我看著裴照,他揮了揮手,那些羽林郎就讓開了一條縫隙。
阿渡臉上以上全是鮮血,我放聲大哭,眼淚紛紛落在她的臉上,她的身子還是暖的,我伸手在她身上摸索,只想知道她傷在何處,還能不能醫治。她身上奇迹般沒有中箭,只是腿上中了好幾箭,我一邊哭一邊叫著她的名字,她的眼珠竟然動了動。
我又驚又喜,帶著哭腔連聲喚著她的名字。她終於睜開眼來,可是她說不了話。最後只是拼盡全力,指著一旁的顧劍,我不懂她是什麼意思,可是她的眼睛望著顧劍,死死攥著我的衣襟。
「你要我過去看他?」我終於猜到了她的意思,她微微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阿渡究竟是何意,可是她現在這樣奄奄一息,她要我做的事,我一定是會做的。
我走到顧劍身爆他眼睛半睜著,竟然還沒有死。
我十分吃驚,他眼神微微閃動,顯然認出了我,他背上不知插了有幾十幾百支箭,密密麻麻得像是刺蝟一般,竟無一寸完好的肌膚。我心下甚是難過,他曾經一次又一次地救過我。在天亘山中是他救了我,適才亂箭之中,也是他救了我,我蹲了下來,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我並不知道李承鄞在此設下圈套埋伏,是我連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