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 夢魘

  夏雲端很快被傭人抱走，臨走前她最後向海麵上望了一眼。


  殘陽如血鋪在偌大海麵，粼粼起伏的波光更像是鮮血堆積的浪。


  而在這樣的海浪中，一艘船遠遠的飄了過來。


  船上站著一個人，少年身形，不知是夕陽原因還是真正的血，他的大半個肩膀都染著猙獰的紅色，然而他背脊挺直，胸前掛著個東西，在餘暉裏反射出刺眼的紅色光芒。


  小雲端移開目光之前，看到那人似乎朝這邊遠遠的看了一眼。


  眼如深淵。


  隨後是混亂的殘碎的畫麵拚湊。


  急急忙忙奔走的人群，鼎沸的人聲，來往穿著白大褂的醫護人員，還有忙著維持秩序的穿著黑西裝麵無表情的保鏢。


  熱鬧豪華的宴會廳轉眼之間冷冷清清，沒喝完的紅酒在高腳杯裏閃爍著冷光，被吃了一般的糕點放在精致的盤子裏無人清理。


  仿佛熱鬧的飯桌一息之間驟然散場，隻留下殘羹冷飯在寂寞等待即將到來的蚊蟲。


  小雲端默默從樓上走下來，依舊穿著尊貴的公主裙。


  她的腳步穿過空蕩的大廳，紅磚的走廊，沾著夜間露水的花園，來到了霍家的正廳。


  那裏擺放著一個黑色的靈柩，靈柩邊上擺滿了鮮花。


  一張巨大的照片放在那前麵，小雲端看不清楚，便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


  穿過幽靈般哭泣的穿著黑衣的人群，她來到了照片的正前方。


  慢慢轉身。


  那是非常熟悉的，美麗的臉。


  早晨起床時還給自己穿了裙子溫柔的教訓自己要好好聽話不能搗亂的鮮活的臉，此刻卻被染成難看的僵硬的黑白色，定格在一堆顏色惡心的花叢裏。


  小雲端怔怔的看著，下一秒有溫柔的懷抱從身後攬過來，那蒼老的聲音帶著晦澀艱難的哽咽，

  “雲端，我的小雲端。”

  直到此時，那個小小的孩童終於發出了一聲歇斯底裏的尖叫。


  “不——”


  ·

  “不——”


  沈翩躚從夢中猛地驚醒。


  窗外夜涼如水，燈火遙遠。


  她坐在亂七八糟的薄被裏出了一頭的細汗。


  少女閉上眼睛，夢境在腦海深處漸漸淡去，隻剩下那片難看的花色，和背後重疊的，血色般的海麵上，少年遠遠看來的眼睛。


  沈翩躚用力的按住了自己的額角，摸到一手的汗。


  她搖了搖腦袋下床，踉蹌幾步後慢慢走到起居室流理台邊倒了一杯涼水。


  好久沒有夢到過小時候了。


  她端著水杯走上陽台，趴在欄杆上望著下方的城市。


  萬家燈火大多都已經熄滅。


  大約房間裏都是相擁而眠的夫妻，或者愛踢被子的小孩，還有睡覺會發出奇怪呼嚕聲的老人。


  他們互相聯係緊密，一起吃飯，一起散步，一起為了小事爭吵又和好，一起為了更好的未來每天在這個鋼筋水泥組成的城市裏穿梭忙碌，來不及吃早飯，卻會在出門前與家人說一聲“我走了”，而每天回家，他們會大聲說一句“我回來了”，對此得到的回報，則是溫暖的燈光，和桌子上或許並不美味卻熱騰騰的飯菜。


  家人啊。


  這就是家人。


  少女喝了一口水，仰頭間脖子拉伸出天鵝般優美的線條，透明的水跡從唇邊溢出來一點，反射著城市遠遠的絢麗燈光，流過下頷和脖子沒入寬大的衣領。


  夜風冰涼穿過她的發絲，輕巧的躍進了她身後裝修豪華卻空蕩蕩的黑暗的房子裏。


  沈翩躚抬手粗糙的抹了一把嘴，再望下去的時候，黝黑瞳孔中是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