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他找來了
車子一路行駛，霍湘看著車窗外不斷倒退的風景，心底是一種說不出的複雜感覺。
??但她這兩天身心俱疲，眼下有了宋霆思的消息，她的神經一下鬆弛下來，很快就靠在座椅上睡著了。
??被周毓輕聲喊醒的時候，霍湘覺得自己才剛剛睡著，她睜開眼睛看著這陌生的小鎮，迷茫地問：“這麽快？”
??周毓沒說其實已經過去三個多小時了，他笑笑：“當時周姨應該是顧慮霆思的身體狀況，所以並沒有走很遠。咱們現在依舊在雲城境內。”
??霍湘慢慢回過神來，雲岩鎮確實是雲城境內的一個小鎮。
??她又偏頭看了眼這個連高樓都沒有一棟、全是擠擠挨挨的四五層樓房、估計隻有兩三條街的小鎮。
??想到宋霆思和周蘭芝很可能就在這其中一間房子裏，霍湘心頭莫名一慌，那股慌亂慢慢她的心擰緊，竟一時有點心跳加快，呼吸困難。
??她輕吐了口氣，幹脆推開車門下了車。
??周毓緊隨其後，站到她身邊。
??霍湘將這小鎮打量了眼，就徑直走到最近的一家小超市裏，隨意挑了一堆水果酒去付錢。
??在老板動作迅速地給水果稱重量的時候，霍湘禮貌開口：“老板，請問這鎮上最大的醫院在哪裏？”
??中年男老板看她一眼，有點局促卻更加熱情，立馬就步出水果店，站在塵土飛揚的馬路邊給她指路：“你就從這裏一直往前走再右轉，一眼就看到了。咱們鎮子小的很，好找！”
??霍湘道了謝，等老板稱好水果，她正準備給錢，周毓直接掃了付款碼，把錢付了，霍湘也沒去跟他爭，又問老板：“老板，我家裏有個阿姨的兒子生了重病，原本我們是要幫著她出些醫藥費的，但是她為人孤高，大約一個月前帶著兒子悄悄走了，最後隻告訴我們她來了這裏，具體卻沒說……”
??“哦，你說的是周蘭芝啊？”
??找了這麽久，驟然從老板口中聽到這個名字，霍湘驀地攥住指尖，她張了張嘴，竟沒能發出聲音。
??老板抓了抓平頭：“她在我們這個鎮子上是名人了，剛來的時候誰也不認識她，可慢慢地隨著她不要命地到處找工作掙錢、再加上她帶著個那樣的兒子，鎮上的人很快就都認識她了。”
??“可是咱們這鎮上能有什麽掙錢的工作啊，咱們這街上的店都是自家開自家人經營的，根本不需要雇人。”
??“這不，大約一周以前，咱們衛生院的院長看她實在可憐，還找到鎮政府，給他們母子發起了一場募捐活動。”
??“不過咱們這鎮子上嘛，都不是大富大貴的人，最後統共也隻有十來萬不到，倒是有許多人給他們母子捐了糧食啊被子啊什麽的。因為之前衛生院的護士說，那個周蘭芝每頓都隻啃一根玉米、或者隻吃一個土豆……”
??霍湘聽到這裏，有點走神。
??她想起宋家還沒落魄、宋叔叔還沒有過世的那時候，周蘭芝也算得上是他們那個太太圈裏的C位人物，作為這樣的人物，在吃穿用度上自然是很挑剔的。這種挑剔衍生到她骨子裏，就是她一旦吃了過冷過熱的東西，腸胃都要不舒服到躺在家裏休息兩三天才行。
??就是這樣一個人，因為兒子，竟……
??而且剛才老板口口聲聲說“他們母子”，那就是說，宋霆思……還活著。
??“湘湘。”
??霍湘聽到，回神，抬頭去看出聲喊她的周毓。
??她倏然抬頭的那一瞬間，周毓的心先是停了下，而後轟隆作響，讓他聽不見任何聲音，隻有一雙眼睛的隱忍又炙熱的目光，凝在她那張憔悴蒼白卻又美得刺痛人心扉的臉上。
??眼淚還在汩汩不斷地從她那雙美麗純澈又哀傷的眼睛裏不斷滑落，可她自己好像渾然不覺，茫然而迷惑地望著他。
??周毓眼圈一澀，遂不自覺抬手，輕輕地替她抹掉了眼角的淚珠。
??霍湘這才發現自己在哭，她後退兩步，慌亂地側過身去擦眼淚。
??站在一邊的老板尷尬又不願意避開，就充滿探究的站在旁邊盯著霍湘看。
??周毓喉結滾了滾，待霍湘把眼淚擦得差不多了，才走過去，低聲跟她道：“我們先去衛生院吧，湘湘。”
??霍湘動作一頓，隨後特別艱難地點了點頭。
??誠如老板所說，這個鎮太小了，繞過街角，霍湘一眼就看到了衛生院的標牌。
??霍湘站在街角，一時間雙腿猶如灌鉛，每走一步都要耗費好大的力氣，以至於她人都站在衛生院門口了，竟回憶不起自己是怎麽走到這裏來的。
??周毓察覺到她的異常，正想伸手去握住她的手，旁邊突然傳來一聲：“湘湘？”
??這聲音怎麽說呢，像是常年纏綿病榻、隻餘一絲遊絲的那種人發出來的，不仔細聽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什麽。
??霍湘跟周毓都是一震，驀地轉頭，卻並沒有看到麵熟的人。
??隻是十步之外，一個農村婦女正靜靜站在那裏，望著他們。
??她又黑又黃，頭發白的差不多了，幹瘦得背都有些駝的身架子上，穿著一套洗得發白的花布衣裳和還沾著泥土的黑褲子，若不是……若不是那雙眼睛……
??霍湘睜大眼睛不敢眨，淚水在瞬間模糊視線，她張了張嘴，近乎無聲地喊了一聲……周姨。
??周蘭芝攥緊手裏原本就握著的拖把，似乎是因為視力不太好，她盯著霍湘往前走了幾步才又驟然停住。
??她盯著霍湘看了幾秒，嘴唇開始發抖：“湘湘，真是你，真是你……”
??霍湘任由眼淚滾落而下，無聲地用力點頭，然後提步，走向周蘭芝。
??周蘭芝也看著她，已經有些混濁的雙眼也慢慢濕了。
??霍湘停在她麵前，周蘭芝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拉一拉她的手，霍湘趕緊也伸出手……
??周蘭芝下意識地低頭去看，在她看清自己這雙又老又粗的手、與霍湘那雙細皮嫩肉白皙無暇的手時，她麵色一僵，麻木僵白的腦袋突然就炸了下，她想起了霍湘決絕離開的那個夜晚。
??她驀地縮回手，有些訕訕地又有些怨憎將霍湘打量了下，而後幽幽道：“你果然是去過好日子了。”
??周蘭芝態度反轉太快，霍湘愣了愣，第三次輕聲喊了句周姨。
??她什麽都還沒來得及說，周蘭芝盯著她又問：“你故意找到這裏來，是想幹什麽？”
??霍湘張了張嘴，正準備說話，一直站在一邊的周毓插話：“周姨，湘湘知道你們從咱們家診所離開以後，一直在找你們。這次我們也是……”
??“找我們？”周蘭芝打斷周毓，眼睛盯著霍湘，尖酸地哈了聲，“你當初走的那麽幹脆，一次也沒回來看過我家霆思，如今都過去好幾個月了，怎麽突然過來貓哭耗子假慈悲？！”
??霍湘抿唇，不想花費力氣去解釋，於是柔聲問：“周姨，我可以見見霆思哥哥嗎？”
??“什麽霆思哥哥？！我家霆思不敢當！也當不起你這一聲哥哥！”周蘭芝將霍湘上下打量了眼，冷笑一聲，“霍湘，你知道嗎？就你身上這條裙子，就夠我家霆思在這衛生院吊命好幾個月呢！你有什麽資格見他，有什麽資格？！”
??說到後來，她的聲音越發地尖利，幾乎是嘶吼起來！
??霍湘感覺周蘭芝恨不能下一刻就撲上來撕了自己，但她靜靜站在那裏沒有動。
??周毓皺眉攔在周蘭芝麵前：“周姨，您冷靜點。咱們要換個地方說話好不好，這裏畢竟還有其他病人。”
??周蘭芝握著拖把的手抖了又抖：“滾！你們都給我滾！我和你霍湘沒什麽好說的！滾！”
??霍湘站著沒動。
??周蘭芝看她不走，連身體都因為激烈的情緒顫抖起來。
??她想起自己和宋霆思現如今淪落到這步田地，想起自己這幾個月以來過的非人的日子，此刻再被霍湘一激，她的情緒就像早已在爆炸邊緣的氣球，轟地一聲就炸了。
??她腦子裏嗡地一聲，突然就掄起手裏一直握著的拖把，狠狠地朝霍湘身上砸去！
??拖把雖然被周毓眼疾手快地攥住了，可是拖把上的髒水汙水還是灑了霍湘一頭一臉，以及剛才那條被周蘭芝嘲諷過的裙子。
??周毓一手攔著周蘭芝一手想來替霍湘擦掉髒汙，卻是不能兩全，隻痛惜地問：“湘湘，你沒事吧？”
??霍湘輕搖了搖頭，她隻是麵無表情地抬手抹掉了臉上的髒汙，等周蘭芝稍微平複後才說：“宋家對我有大恩，而且霆思哥哥變成這樣也是因為我，當初我還那樣離開，確實是我不對。”
??她突然道歉，周蘭芝一愣，但她馬上又反應過來，指著霍湘罵道：“滾！你再不滾，我就打死你！你別以為我不敢！”
??那一瞬間，霍湘想起自己在霍家所受的那些委屈，想起自己在謝蘭霄身邊步步為營的疲憊，突然牽唇一笑：“您這又不是第一次打我，我當然知道您是敢的。你上次用杯子砸在我後腦勺上留下的疤，現在都還有痕跡呢。”
??這事被霍湘重提，周蘭芝已然崩潰了，她喃喃地念著“我今天非要打死你、我打死你……”，就真的又掄起拖把要往霍湘砸。
??霍湘站著沒動，因為她心裏很清楚，自己勢必要讓周蘭芝打一頓、讓她消了火，接下來的事情才有商量的餘地。
??可周毓怎麽能就這麽看著霍湘被打，他當即沉了臉，喝了一聲“周姨！”
??周蘭芝動作一頓，怔怔地望著周毓：“你幫著她？你是不是也被她勾引了，是不是也……”
??“周姨，湘湘離開的這幾個月，一直在為霆思的醫藥費奔波！當初的那幾筆錢，其實全都是湘湘……”
??周毓一時不知道怎麽措辭，加之他發現周圍已經有人圍觀，便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攥住周蘭芝的手臂，隻不由分說地奪了周蘭芝手裏的拖把，攥著人手臂，用乞求的語氣道，“周姨，您帶我們去霆思的病房，好嗎？”
??周蘭芝腦子裏回蕩著周毓剛才的話，盯了霍湘一眼又一眼，卻仍舊是梗著脖子站在那裏，不說話也不帶路。
??霍湘深知周蘭芝的性格，便也不再來軟的了，悠悠道：“我知道您出身好，現在一朝落魄、您那顆高傲的自尊心一時也丟不掉。但是周姨，您為了省錢連人家麵包車的車資都不付，您為了霆思哥哥活命還不是照樣接受人家鎮上居民的捐款……”
??周蘭芝回過神來，驟然打斷霍湘：“你的錢能跟他們的錢一樣嗎？他們都是好心好意幫我，而你霍湘不過是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我和霆思不需要你這種東西的施舍！”
??“我這種東西的錢就不是錢了嗎？說不定就要用我這錢才能救宋霆思的命呢。不過呢，您不要也行，那您……”霍湘一頓，望著周蘭芝一字一句地道，“那您就等著在這衛生院把宋霆思熬死吧。等熬死了宋霆思，您再抱著您那高貴的自尊心獨活於世，估計那時候，您心裏依舊是不會後悔的！”
??“你……霍湘，你……你怎麽這麽惡毒，你……”周蘭芝顯然被她幾句話氣的不輕，都快要站不穩了，指著霍湘的那隻手也不斷發抖。
??霍湘卻隻是冷冷地看著她，再不多言。
??周蘭芝看著她背影，又怒又急，最後竟然吐出一口血來，渾身脫力地滑坐在地。
??她開始哭，一開始的聲音很小，到後來是捂著臉嚎啕大哭……
??周毓原本還想勸慰幾句，但他看著霍湘紅著眼眶站在那裏的倔強模樣，知道霍湘是在用另外一種辦法說服周蘭芝接收她的錢以便盡快讓宋霆思轉院，所以也就跟著沉默站在一邊。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周蘭芝也快哭累了，旁邊有個小護士猶豫了幾次，終於還是越眾而出，她蹲在周蘭芝身邊，勸道：“周阿姨，您要不還是接受了吧。你看宋霆思在我們這兒已經瘦得連人形都沒有了，幾次都差點救不過來。如果他下一次再出現緊急情況，就憑我們鎮醫院的醫療條件，真的有可能救不過來了……”
??這句話，終於讓周蘭芝一直梗著的脖子軟了下來。
??她低下頭，用手捂著臉，再沒哭出聲音。
??鎮上的人、尤其是衛生院這些人都清楚宋霆思和周蘭芝的情況，一時紛紛上來勸說周蘭芝。
??周蘭芝隻是哭。
??霍湘於是知道，周蘭芝心裏已經妥協，隻是麵子上過不去而已，於是轉向周毓：“周毓哥，你能有途徑聯係適合霆思哥哥的權威醫院嗎？”
??周毓當即點頭：“我剛好有個一起在國外進修的同學專攻此類，在幾個月以前，我就聯係過他。現在我們隻要直接把霆思轉移過去就行了。”
??其實，在市醫院的時候，周毓早就部署好一切，以便找到宋霆思的第一時間，就將他轉移走。因為他已經給謝蘭霄透露了他和霍湘的行蹤，謝蘭霄從國外趕回來，再趕到這裏，也不會花費太多時間的。
??見他這樣肯定，霍湘點點頭，抱歉地看了周毓一眼：“周毓哥，謝謝你。我麻煩你太多了。”
??周毓笑著搖搖頭：“那我這就去安排。”
??他轉身走向小護士，走到一半他轉過身，猶疑了下：“湘湘，你不跟我一起去看看霆思嗎？”
??霍湘茫然地睜大眼睛，像是一時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麽。
??周毓直覺不對，剛一皺眉，瞳孔就驟然一縮，眼睜睜地看著霍湘暈倒在地！
??“湘湘！”
??霍湘隻覺後腦勺一陣鈍痛，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的是周毓焦急的眉眼，她能隱隱約約聽見周毓在喊她，可是那聲音好像特別遙遠。
??而且，她的眼皮好重，她再也支撐不住，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
??謝蘭霄下飛機的時候，是深夜。
??陸枷桉早就已經等在機場，見他沉著臉出來，立刻迎上去：“霄哥，你……”
??“他們現在在哪兒？”
??聽到謝蘭霄開口第一句話問的是這個，早就有所準備的陸枷桉道：“十幾個小時以前，周毓買了兩張車票，去了一個雲城一個比較偏遠的小鎮。”
??頓了下，陸枷桉問：“霄哥，咱們要現在趕過去嗎？”
??謝蘭霄聞言，偏頭盯了他一眼。
??陸枷桉自知多此一問，於是趕緊道：“車子已經安排好了，霄哥，走這邊。”
??……
??鎮衛生院，周毓看著自己安排好的車子將周蘭芝和宋霆思送走，他獨自在馬路邊站了會兒，又重新進了衛生院。
??小護士見她進來，忙跟他打招呼。
??周毓問她：“我記得這鎮上有個景點還小有名氣，是一個將/軍的故居？”
??小護士愣了下：“有是有，不過這深更半夜的過去不太好找，而且那位小姐不是還在發燒嗎……”
??“沒事，那附近有賓館嗎？勞煩給我介紹介紹，我帶我……女朋友過去看看。”周毓說著，就拿出手機，等小護士說完賓館名字，他立即就用自己的身份信息訂了一間大床房。
??訂好房間以後，他從病房裏搬出還在昏睡的霍湘，用車載著她，直奔景點的賓館。
??周毓挑了一間房，將身體都有些發燙的霍湘放在大床上後，周毓看了眼時間，想著謝蘭霄順著他的訂票信息趕過來所需要花費的時間，也差不多快要到了。
??然後，他就那麽一直坐在床邊，一邊隨時測量霍湘的體溫，一邊等。
??快要淩晨的時候，賓館外終於有了動靜。
??周毓閉了閉眼睛，豁然站起身走到床邊，刷地一下拉開窗簾往下看去。
??那時候，謝蘭霄剛好下車站定，聽到動靜，他赫然抬頭，一眼就看到了窗口的周毓。
??四目相對，謝蘭霄驟然沉眸，凶戾之氣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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